只见演武场边上,已经聚集了一小波人,顾湘与曹蔚宁凑在一起,对场中那些上蹿下跳的少年们指指点点,乌溪则带着景北渊寻了一处阴凉的廊角坐着看热闹,叶白衣去而复返,边看着场中严肃正经的白衣,边侧头看向身旁一脸严肃,眼中却跃跃欲试的韩英,只觉得真有意思。
    而温客行和周子舒刚拐过回廊,看到的便是白衣负手站在练武场一侧的梅花桩上,操纵着数缕寒芒在场中飞窜,引的那群少年们上蹿下跳,脚下踩着并不熟练的流云九宫步,躲避着那无所不在角度刁钻的剑锋。
    其实就算被打中了也不是很疼,但为了不丢脸,倔强的少年们仍在咬牙努力,各显神通,一时间场面乱的很。
    温客行展开折扇没忍住嚯了一声,凑到周子舒耳边嬉笑道:阿絮啊,我看师叔可比你会带弟子,这方法可比你操练小成岭更见效果。
    周子舒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怎么着,你要是羡慕你也跟着去练练,我倒要看看你能躲过师叔几招。
    哎,阿絮,你不说我都忘了,我好像从没学过四季山庄的功夫,要不庄主师兄抽空教教我~温客行惯是个会顺杆爬的,但此话一出,他却咂摸了一下其中的意味,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若阿絮能手把手教他四季山庄的武学,那岂不是美哉!
    你少贫了,我可不敢拖大,教导你这个温大高手,你要是真想学呀,就去缠师叔去。周子舒岂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却不上他的当,又把话题给抛了回去。
    哎呀,你可是师兄,替师父管教师弟,本就是你的责任呀,我可是真心求教,你怎么能不管我呢?庄主师兄~阿絮~温客行最是知道他家阿絮是个嘴硬心软的人,索性扯下脸皮拿出那份烈女怕缠狼的劲儿,缠着周子舒教他习武。
    温客行平生最为遗憾的便是他从小到大的不合时宜,该学武的时候撒娇偷懒,想学武的时候却没人教,在鬼谷摸爬滚打十几年,学的都是怎么杀人怎么算计人,除了他爹爹传下来的秋明十八式和神医谷粗浅的医术,他是一点名门正派的风骨都没有学到,若是能与周子舒一同继承四季山庄的武学,传承师父的遗志,多少也算弥补些年少时无人指教的遗憾。
    那俩人在角落里的腻腻歪歪,让叶白衣看着有些不耐烦,特别煞风景的嚷嚷了一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当着这么多孩子的面,你们俩也不知道收敛点!
    他这一嗓子就把原本围观白衣操练弟子的其他人的目光全吸引了过去。
    你个老怪物,就你嗓门大呀!我看你就是见不得人好!温客行还不服气了,本来阿絮都快答应亲自教他功夫了,就差一点!却被这老妖怪打断了,要不是真的打不过他,他非得给这老怪物一顿教训不可。
    老温,说话注意点
    师尊,你俩见面就吵,不累吗?
    周子舒见他俩这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揉了揉胀痛的额角,白衣也长叹一声,随手一挥,散了那些剑气。便从梅花桩上跃了下来,与周子舒一人一个,把那俩不对盘的老小孩小小孩扯开。
    院儿里这老些人呢,他师尊和老温一言不合就开怼不嫌幼稚,他和子舒还嫌丢人呢。
    顾湘和曹蔚宁凑在一起忍笑不语,景北渊边拉着想火上浇油的乌溪,边随意找了个话题,对周子舒说:子舒,今天不忙吗?
    这才什么时辰呀?忙的时候还没到呢周子舒把温客行拖到身后,想想这两天迎来送往的访客,难免长叹一声。
    这还不到半旬呢,他都快把武林的人认全了。
    以防叶白衣再跟温客行拌嘴,白衣先把他扶到了一处背阴的凉亭坐下休息,见他也不操练弟子了,那几个看热闹的也围了过来,再加上周子舒和温客行,一时间这宽大的凉亭已经做了个满满当当。
    这几天山庄上下都忙得鸡飞狗跳,难得今天都有空能坐在一起聊聊天。
    连跑带跳摸爬滚打小半个时辰的一群少年们都瘫在地上,累得呼哧带喘,但见一群长辈坐在一起聊天,桌上都没个茶水点心,也无人侍候,有那么几个还有点力气的,强打起精神爬起来挪到小厨房,叮叮咣咣忙碌去了。
    叶白衣只随意瞄了两眼,便嗤笑一声:啧,我看这些小崽子还是不累,小白,你下手太轻了。
    行了师尊,你少说两句吧,这些孩子才多大呀,我要是真下狠手,子舒该心疼了。白衣接过韩英端过来的茶壶,先给叶白衣斟了一杯,让他消消这初春里的火气,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这两天师尊就是心情不顺,他这两天脾气越发大了。
    这两天我忙得都无暇管教他们了,师叔能帮我分担分担,我还求之不得呢。周子舒轻笑一声,一侧头就看到有些狼狈的小少年们端着茶水点心往这边走来。初春的清晨温度还比较低,但这些少年们在白衣的操练下都热得满头大汗,脸上都红扑扑的,看起来颇为有精神。
    师父,师叔。张成岭悄悄的蹬了蹬被打麻的腿,乖乖巧巧的为周子舒和温客行斟茶,只是那乖巧下的呲牙咧嘴没藏严实,被周子舒看出了端倪,只上下扫了一眼,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白衣是知道张成岭有几斤几两的,对他还算手下留情,但也免不了身上的磕磕碰碰,连张成岭都呲牙咧嘴,那这群少年估计也没好到哪儿去。
    叶白衣扫了一圈有点狼狈的小少年们,没忍住轻啧一声: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秦怀章那小子要是知道你们这群小崽子,把流云九宫步练成这副丑样子,他能气的活过来。
    师尊,你少说两句吧。白衣都一个头两个大,就差拿块糕点堵住他师尊这毒舌的嘴了。
    星明啊,你们就别跟着成岭照葫芦画瓢了,等这段时间忙完了,为师再好好教你们。虽然周子舒只是随口一说,但毕星明等少年却听得心头一震,他们回到四季山庄都快两个月了,这还是师父第一次说要教他们功夫呢,十几个少年面面相觑,突然就在凉亭外跪成一片,垂手抱拳清朗的少年之音,汇成一束,响彻四季山庄。
    弟子等定不负师父教诲!
    周子舒愣了一下,就突然笑出声来,起身步下凉亭,扶起毕星明,又把其他少年招呼起来,看着这院中的青葱少年,又回头看看侍立在温客行身后的张成岭。
    这段时间事情接踵而至,为师都快忙忘了,三月初三是个好日子,该带你们去祭拜一下你们太师父,好让你们太师父看看,四季山庄又多出不少好苗子。周子舒这番话不言而喻,他拍了拍愣神的毕星明,嘱咐他带着这群少年们,去忙各自的事情,这天色也不早了,上门拜访的也快到了。
    三月初三,人神上巳,是个祭祖踏青的好日子,也是时候将这些孩子们正式收入门下,记入山庄传承了。
    韩英原本侍立在白衣身后,听懂周子舒话中的言外之意,原本垂视的眸子,下意识的看向眼前的背影。
    庄主要正式收徒了,白前辈呢?
    小成岭啊,恭喜啊,以后你可就是大师兄了!子晨哥他们以后都得听你的啦,哈哈哈哈。顾湘哪管大人之间的弯弯绕绕,蹦跳着凑到张成玲身边,看着小少年抿唇不语却难藏兴奋的模样,便没忍住调侃几句。
    湘姐姐你可别取笑我了。就算长了一岁,经历了风雨,张成岭却始终还是那个被顾湘一调笑就腼腆的小少年。
    阿絮啊,四季山庄收女弟子吗?温客行见顾湘和张成岭凑在一起那嬉闹的模样,突然灵机一动,拉过周子舒笑着问道。
    收啊,不过我这门下弟子已经够多了,你不帮我分担就算了,还要把阿湘塞进来吗?周子舒看着温客行狡黠的神情,眉头就是一跳。
    主人,你什么意思呀?我可不想拜周先生为师,那岂不是平白无故比你们小上一辈!顾湘一听温客行开口就有些不好的预感,她就是一时兴起打趣张成岭,怎么火就烧到自己身上了,但听那两人跃跃欲试的浯气,眉头就是一跳,虽然四季山庄很好,她也很羡慕成岭他们有师父教导,得师门庇护,堂堂正正行走于人世间,但她可不想叫成岭师兄,那多没面子呀。
    忽然,顾湘灵机一动,暂且放过张成岭,也充耳不闻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嘻嘻哈哈的调笑,而是三步并作两步,蹦跳到白衣身边乖巧着说:白大哥,白先生,白前辈~您收徒弟吗?你看我怎么样啊?
    咳咳咳!白衣原本喝茶看戏,没想到火却烧到自个儿身上了,被茶水呛的咳嗽出声,要不是他身后的韩英手急眼快服了一把,他手上的茶杯都能砸了。
    湘丫头,他们就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白衣有些狼狈的接过韩英递给他的帕子擦干唇角的水泽,侧头看着一脸狡黠笑意的顾湘,哭笑不得的问道。
    当真,真的不能再真了!顾湘边说着,边趴到白衣背上,扶着他的肩膀笑的乖巧又讨好。
    嘿嘿嘿,您可是仙灵唉,当今绝世的大高手,要是能做您徒弟,那我岂不是能江湖横着走!连主人都不能欺负我了!师父~你就收下我嘛~顾湘的小算盘可是打的噼啪响,她主人以后肯定是要留在四季山庄了,那她也得留下来呀,更何况白衣对她一向很好,若能拜他为师,既能解决称呼上的问题,又有了个大靠山,真是越想越美滋滋呀。
    白衣却下意识地看向了叶白衣,对于顾湘的无赖之语,他是既无奈又好笑,但又不忍心直接拒绝,还指望着他师尊能替他挡一下。
    而韩英垂在身侧的手却渐渐收紧,看着顾湘缠在白衣身边撒娇耍赖,眉头渐渐蹙起,眼眸越发深邃。
    叶白衣就算看到了白衣那求助的小眼神,也显然不想掺和进去,端起茶盏,老神在在的说:你看我干什么,你们四季山庄的传承之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师尊,瞧您这话说的,我要是收徒弟,那不就是您徒孙吗?你老不介意,不帮弟子参谋参谋?白衣被顾湘缠的没办法,只得先把这小丫头按坐在他旁边的位子上,让她消停一会儿。
    你个臭小子想收就收,不想收就不收,少拿我做挡箭牌!但叶白衣显然不吃他那一套,甚至还有那么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但他的漫不经心下却涌动着某些难以言喻的心思。
    小崽子已经长大,他早就该放手了,难道不是吗?
    白衣无奈失笑,这下可好了,他师尊都不给他台阶下了,而凉亭中的其他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窜掇着,尤其是周子舒,那劝说的劲儿比自己收徒还来劲呢,而温客行卖起自家的瓜来,那嘴皮子利索的白衣都快被说服了。
    而韩英看着白衣态度逐渐动摇,被顾湘缠着神情却越发无奈和纵容,咬咬牙下定决心,扑通一声便跪在了白衣脚边。
    前辈,韩英自知资质平庸,不配做您的弟子,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韩英只求终身侍奉在前辈左右,求前辈成全。
    嚯,难怪你小子对我这么殷勤还没等白衣反应过来呢,叶白衣就忍不住轻啧一声,琢磨了一下韩英话中之意,回想那一月间这小子殷勤备至的照顾也回过味儿来了,看向白衣的目光难免带了点意味深长。
    想不到你这小子还成了个香饽饽,这一个两个的上赶着都想做你徒弟,啧啧啧叶白衣的打趣让白衣红了耳尖,有些恼的叫了他一声:师尊!
    但白衣看了看韩英,又看了看顾湘,那拒绝收徒的话挂在嘴边,却犹豫再三,若是之前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拒绝,毕竟他的余生有限,不想再多累赘和麻烦,但他下意识摩梭着手腕上的红痕。周围纷纷扰扰,但他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着今早师尊刚跟他说的话。
    识人历事,磨练自己或许身边多出这么两个小麻烦,生活会更有意思些呢。
    众人因他的安静而渐渐息声,都很忐忑的看着沉默不语的白衣,尤其是韩英,冷汗已经不知不觉汗湿他的脊背,他抬头凝视着白衣的眉眼,心都紧张的揪紧了。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转瞬,白衣想了又想,思索再三,在其他人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却见他突然起身,扶起还跪在地上的韩英,白衣看着他和顾湘忐忑的神情,叹了一声。
    拜师之事绝非儿戏,我给你们几天的时间好好考虑,细细思量,等三月初三,你们考虑清楚了,想明白了再做定夺。说着他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看到廊苑拐角,毕星明急匆匆的走过来,又隐隐听到生人说笑的声音,想来是又有访客登临四季山庄了,便轻笑一声,转身去了议事厅,学着处理那些人情世故,只留给庭院众人一个洒脱的背影。
    韩英与顾湘愣在原地,其他人则面面相觑,场面一度十分安静,还是乌溪扯了扯叶白衣的衣角好奇的问:老不死,白先生这是松口了?
    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孩子大了,管不了喽。叶白衣叹息一声喝空手边的茶碗,便也起身离去。
    毕星明在周子舒耳边小声耳语,他也就不在这儿多呆,带着温客行继续去忙了,临走之前他还不忘拍了拍韩英的肩膀,跟他嘱咐一声:师叔既然松口了,那你就万万不能辜负了他这番苦心,好好想,想清楚了再做定夺,你的人生还长着呢。
    等乌溪与景北渊去躲清静,等顾湘和曹蔚宁边走边聊离开凉亭,风中飘来少女兴奋的嬉笑和对未来的憧憬,连张成岭都随着毕星明去接待访客了,一时间热热闹闹的凉亭只剩下韩英愣在原地。
    韩英垂眸,脑海中反复循环着白衣的话。
    好好想,想清楚了再做定夺。
    但他想的已经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
    三月初三,人神上巳,宜祭祀,出行。
    早在昨日四季山庄便在山门前挂上了谢绝访客的牌子,全庄上下都在为今日庄严肃穆的祭祖仪式做准备。
    当第一缕金芒划破夜空,为初春悄然吐露的芬芳铺上一抹金红,四季山庄上下也踏着朝阳,手捧鲜花供果,踏上祭祖之路。
    周子舒,温客行,白衣皆换上了一袭青黑庄重的华袍,束发带冠,带着身后二十余位身着四季山庄青白弟子服的少男少女,登上四季山庄后山的主峰。
    绿树成荫草长莺飞的墓园中,长眠着四季山庄上代庄主秦怀章。
    白衣侧立在一旁,眼看着周子舒带着温客行和众弟子为秦怀章扫墓上香,供奉水酒瓜果,悼念祭词,叩首三拜,向长眠地下的先师念叨些思念与感伤,也让先人看到四季山庄后继有人,传承不绝,生生不息。白衣心中感慨唏嘘之余,难免觉得有些怪怪的。
    不露痕迹的摩梭了一下腕上的红痕,他想等过段时间一定要去跟怀章好好说道一下人间的事,四季山庄的事,他要是知道自己门下有了这么些赤城的徒子徒孙,肯定会很高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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