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暮鼓,想来陈婆子还没睡。你去前边喊她进来回话。”
    她嘱咐道:“先别惊动王管家,手脚轻一些。”
    她心里想着:王丰是管家,底下人对他不满闹到自己跟前,他却没有及时料理好,面子上必然是不快的。
    她先听听陈婆子的话,若是能协调,便居中调解了。若是不能,这陈婆子便送走吧。
    一盏茶后,听了陈婆子前因后果一通倒,庆脆脆便知道自己错了。
    她和立夏一样,犯了先入为主的错。
    都以为陈婆子是因为之前被王丰管教过,心生怨怼。
    却不知她是怨怼,是愤恨,却并非无中生有。
    “你说他和一个单眼单胳膊的跛子时常来往?”
    “知道这人是谁吗?”
    陈婆子摇摇头:“夫人,我是外村人,早些时候不长在这处,哪里认识这人。”
    “老奴偷偷跟过几回,可那跛子到石头墙边就没影了。我又不会翻墙...”所以自然不知道是谁。
    石头墙?
    那便是旧花溪村那边的人。
    可记忆中并没有一个人能跟这个单眼单胳膊的跛子对上号。
    “你去叫醒刘婆子,立夏一并跟着去,将人领过来,我当面问清楚。”
    刘婆子四十多岁,一把好力气,当时便是同她一起去北屿县的人。
    用惯了,且为人忠心,没出过幺蛾子。
    不一会儿,立夏就慌慌张张地奔回来了,此时她终于明白事情的严重了,脸色发白:“夫人...没人。王管家屋子里没人。”
    庆脆脆猛地站起身,往外疾走。
    “点灯,我亲自去看。”
    已经宵禁,这时候不在家中,也未曾通禀过去向,形迹可疑。
    屋子不大,因为他是大管家,将四座下人舍中最大最好的一间分给他住,而且还分里外间。
    王海被这番响动惊醒,听两个婆子前后一捣鼓,便知出了大事。
    “夫人,人确实不在。屋子里搜过了,衣衫细软都在,也没有来源不对的金银钱财。”
    庆脆脆:“你没觉得他最近有古怪?”
    王海想一会儿,摇摇头:“除了变得爱哭一点,还总是回想之前的事情。”
    “之前的事情?具体是哪些事情?”
    王海道:“就是当年还没有盖起这院子的时候,老说要是回到那时候就好了。”
    庆脆脆想不出前后有什么联系来,又问对单眼单胳膊的跛子有没有印象?
    “是镇上的一个乞丐。见过几次,但是没留神过这个人。”
    王海如今经管着工坊,那处也是有专门的房舍给他,有的时候加时加点,就在那处睡了。偶然回这边,也是因为...
    他抬眼看看在夫人身旁立着的谷雨,不再说话了。
    一众人就立在一间下人舍中静默片刻。
    庆脆脆道:“灭灯吧。细软没收拾,想来不是奔逃。没准天一亮就回来了。”
    她心里始终萦绕着不安,总觉得要出事。
    不知是不是应和她心情,远远听着外边传来一阵阵的纷乱声响。
    “你们听见了吗?”
    她回头看,看清众人神情便知不是错觉。
    王海:“夫人,不如小的出去看看?”
    宵禁后,民立于街巷,可当场斩杀。
    庆脆脆却没犹豫:“小心些,若是有官兵就报郑副千户的名号。”
    “是,夫人。”
    就这一回一答间,好似那喊叫吵闹声音越来越大了。
    隐约有兵器相加,有人声呼救。
    庆脆脆霍地回头,“刘婆子,去抱小少爷和小小姐。”
    她猜测,但是不敢说自己猜得一定对,“除非是自家人,不然谁来都不能给开门。”
    她猛地喝道:“陈婆子,听到没?”
    陈婆子惊魂未定,终于哆嗦着点头。
    庆脆脆扶着谷雨往东屋去,两个孩子还在睡着,她使唤刘婆子立夏换了他们身上的好衣衫,“粗布粗料子,外人一看就知道是清苦人的打扮。用厚布包着。你们自己的衣裳也换了。”
    她解着身上的盘扣,声音镇定地吩咐别人,其实手已经抖得不像样子。
    谷雨忍着泪服侍她,不敢哭出来,“夫人,是山贼进镇了吗?”
    山贼?
    只怕山贼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庆脆脆拍她手背,安抚道:“至少防着,别等王海的消息回来,那时候再动就迟了。”
    一家人换了厚实又廉价的衣饰,熄灭烛火,一并往前院子去。
    这里离门最近,最好应对。
    她看着陈婆子鼓鼓囊囊的袖子,道:“金银财宝不要带,你自己寻灶间或是哪个砖石底下藏起来,带着这负累,迟早连累命了。”
    连她都将头面首饰一一抹下。
    这种事情,只有人活着才最重要。
    陈婆子左右看看,最后退下去,也不知她去了何处,过一回儿再回来的时候头上裹了一块灰色头巾,连脸蛋都抹得黑乎乎的。
    坐在屋子里,好似连喊杀声都隔开了,透着一股不真切的模糊。
    也不知是谁在寂静中忍耐不住。道一句。
    “我不是在做梦吧?”
    像是回应这句话一般,外边猛地想起一阵拍门声。
    屋中人齐齐一惊悚。
    来的是王海。
    他手里还提着一个人——王丰。
    王海:“夫人,倭寇进城了。”
    庆脆脆猛地闭上眼睛,只觉得心沉到井底。
    她最不希望见到的事情发生了。
    “是王丰里应外合,给倭寇开的城门。”
    众人惊地连连低呼,庆脆脆看着那一滩人,问:“王丰,你知道这是叛国罪吗?是要株连九族的。”
    王丰见了她像是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就要往上扑,却被王海死死按在远处。
    他只好伸长手臂:“夫人,夫人,你救救冬娣!夫人,冬娣在他们手里,只要拿你就能换冬娣平安...”
    王海伸手在他脸上来回扇了十来下,“醒了没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看清楚那是谁,那是夫人。什么冬娣换夫人?把话说清楚!”
    痛感终于让王丰的理智回笼,他趴在地上,嘴角沁出鲜红,竟然呵呵笑出声了,“夫人,这都是报应。你知道冬娣被谁抓走了吗?”
    “谁?”
    “于大壮。”
    “没想到吧,是不是都以为他死了?没有,他没死。他从狼窝里逃出来了,还搭上了倭寇。”
    “都怪你,为什么非要把冬娣送到赵家院子去?那死老太婆有什么好伺候的?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把冬娣送过去,又怎么会有于大壮看见我和冬娣的事情呢?”
    他在地上又嚎又哭,终于把这段时间所有的恐惧、后悔和怨恨宣泄出来。
    “夫人,于大壮不要别人,他只要你的命。”
    他难得敢抬头看人了,却是讥讽地笑出声。
    “夫人,信不信,这就是报应。要不是当初你杀于大壮,今日他也不会算计整个花溪镇。”
    “老爷走得巧呀,若不然,该你们夫妻齐齐给人家偿命才是。”
    庆脆脆对他最后的那点慈悲都没了,“捆了,堵上嘴,扔在夹道里锁着。
    你要是命大,活下来,我送你见官。你要是死在倭寇的刀下,来日,我送你挫骨扬灰。”
    “冬娣?冬娣若是知道你为了救她害得一镇人送命,只怕恨不得这辈子没见过你。”
    王丰再次从地上窜起来,看样子是要伸手掐她。
    庆脆脆往后靠在椅背上,“你以为倭寇、亦或是于大壮,他们是跟你讲信义的人吗?
    冬娣只怕早就殒命。此时在天上看着你为虎作伥,怕是死不瞑目!”
    “不可能,不可能。他们答应我了,他们答应我...呜呜呜”
    声音渐渐远去,庆脆脆失力一般软在原处。
    过会儿,王海折返:“夫人,眼下该怎么办?”
    怎么办?她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
    方才动了怒火,肚子间歇就要抽疼一瞬。
    她急喘气,问:“外边什么情况?”
    “倭寇是从东城门进来的,人数我没看清,方才问他,他说自己也不知道,只瞧着开门时候跑进来百十来个。但是城里之前就有混进来的,所以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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