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三差五来这边,也不臊静,还活得自在。
    其实今儿是没成算来的,不过女婿去家里走了一趟,说是昨日家里来一个乞丐,还领着一个疯婆子,言称是家中旧仆。
    外门子报到里边,大闺女见了以后,整夜没睡着好,天亮前盘着珠子,哭过。
    所以想让她这个当娘的,来宽慰一下。
    王丰。
    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没有听过了。
    一提起这人来,庆母脑海中浮现的是一个瘦小的身影,几分无措和不安在脸上,却大着胆子问大闺女要是攒够赎身钱,需要多久。
    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呢。
    三宝在书院读书,教会她一个词,叫做白云苍狗。
    说的是,人世难定,世事变幻无常。
    十年前那个青葱懵懂,一心想有个自由身的少年,已然枯朽。
    那时候她感叹大闺女气势足,能够震慑住下人。
    可就是这下人,给小家、一镇、一州引来祸患。
    庆母心里唏嘘着,一边进门。
    女婿想让她来宽慰大闺女,可她自己都无法释怀。每回看着大跳眉眼间的几分熟悉,心都疼一回。
    又说些什么?
    想来想去,便只能问一句。
    “你怎么安顿那两人的?”
    庆脆脆没抬头:“男的,让他去庙里的千人塔跟前磕足认罪头,自尽。冬娣娘一直在等冬娣回家,给了体面的银子,送了良身契文,安置在县里。”
    她已然不屑称呼那个名字。
    当初给他一个丰字,想让他后半生丰足的好意头。能给也能收回来。
    她派得力的人去盯着,不怕他侥幸活着。
    庆母沉默一阵,“冬娣......”
    “是受我牵连,当年盘算那边赵家老姑婆婆一个死不瞑目,让于大壮入了眼。后来被抓走,历难事,疯了。于大壮的娘将她卖到了暗门窑子里。”
    虽然最后被王丰弄出来,人彻底痴傻了。
    谁叫丰收,就跟谁走。
    庆母唾骂一句丧良心。
    于大壮个叛敌人,当初回到村子,于家爹娘替他遮掩,收留了十几个东瀛人。
    最后落着什么好了,不还是让东瀛人给屠了满门?
    “不是倭寇。”
    庆母一顿,“什么?”
    “杀了于家满门的不是倭寇。”
    庆母迟疑着:“难道是...”
    庆脆脆肯定了她的猜测。
    据那人所说,他把刀比在于大壮脖子上,倭人当时急着撤退,懒得施救,于大壮称冬娣没死,话没说完,就被捅穿后心死了。
    那人不相信,认定了冬娣已经死,趁着混乱翻过石头墙,直奔于家,最后是于婆子承认人没死,但是被卖了。
    问清冬娣下落后,于家上下,连带着典妻肚子里的孩子都没放过。
    灭了于家满门。
    庆母怔忪不已,最后只道一个‘活该’。
    好似,往事中所有的人都应了该有的结局。
    屋中安静下来。
    只有庆脆脆裁剪布料,剪子哗嚓的响声。
    寂静中,门边传来一阵悉嗦的小动静。
    庆母便知是谁来了。
    故意清清嗓子,“脆脆呀,咱们虎头又做错什么了?怎么好叫孩子罚站那么久?这就是你这个做娘的不是了,你要是养不好虎头,我就把孩子接到....”
    “养得好!养得好!”
    胖小子一掀竹帘,从外边奔到他娘跟前,“娘,我好养,好养!你别把我送到外祖母家去....”
    外祖母家有一个天天摇头读书的小舅舅,吵得他小脑袋疼。
    还有一个时时督促他扎马步的姐姐,累得他腿疼。
    庆脆脆被他逗得笑出声。
    手绢擦去他额上的细汗,“不去也行。你得告诉娘,为什么要用小角弓扯石子打孔家的姐姐?”
    小桃子不让他说。
    要是说了,以后她就不愿意见他了。
    娘非让他说。
    要是不说,以后就只能跟着外祖母了。
    好难呀,为什么这么难?
    难道这就是爹说的当男人的责任吗?
    大儿子面上的表情实在纠结,庆脆脆便换了一种方式问。
    “是不是孔家姐姐说桃子的坏话了?”
    虎头点头。
    “是不是孔家姐姐叫你是小赘婿,你生气了?”
    虎头摇头。
    “是不是孔家姐姐走了,桃子就哭了,然后二娘娘叹气了?”
    虎头点头,“娘,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呀?”
    自己孩子养成什么样子,当娘的能不知道?
    虎头是有些顽皮,但是从不随意欺负人,更何况她叮嘱过,在孔家和桃子玩,一定不可以没有礼貌。
    小孩子跟小兽一般,很有领地感知。
    虎头更甚。
    会走路说话的时候,不喜欢别人跟她亲近,便是妹妹也不愿意。
    后来长大了,跟桃子玩以后,便将桃子划到自己的界限范围内,谁敢说一句,皱眉觑眼,从喉间发出狗崽护食一般的呼噜噜动静。
    孔二夫人有一次点桃子额头,说她太爱吃点心了,虎头眼里便以为孔二夫人是在伤害桃子,猛地冲过去将人撞开。
    他还小,没什么力气,孔二夫人瞧着他这么护着桃子,不仅不生气,还挺开心。
    然庆脆脆回家后跟他说过道理。
    虎头其实性子有点像她,吃软不吃硬,只要说通道理后,就乖乖做到。
    从那日之后便再没有做出过类似的举动。
    唯独昨天,竟然用小角弓,将孔家大房的二女砸得一脸包。
    这些年,孔二夫人越发不往外透漏自己要给二闺女招赘婿的消息。
    孔二老爷去了,孔老夫人也去了,只剩下寡母带着两个闺女守着家业低调过日子。
    大房最多是言语上过不去,明面上是不敢为难二房。
    毕竟大房打的是出嫁二房女之后,收回家业的主意。
    虎头是在街上偷偷教训人,若不是跟前伺候的小厮回禀,庆脆脆还不知儿子犯了这样的错。
    对方寻不到自己门上,必然要把账算到二房头上的。
    想着如此,她吩咐立夏去孔家传了消息,便说明日要上门拜访。
    “别人欺负桃子,你想出气,是应该的,但是不能这般莽撞。”
    虎头明显不想听,应是还沉浸在对方欺负人的愤怒中。
    “知道娘为什么明天要去孔家吗?”
    “因为桃子不让你说,便是替你担下错处。你二娘娘肯定要打她,娘去了,得帮着桃子少一顿打。”
    一听要打桃子,虎头就急了。
    “那娘,现在就去吧。”
    耳房传来噗嗤笑声,王二麻子抱着刚睡醒的三福,撩帘子往这处来,“你倒是会指派你娘。现在急了,昨儿打人的时候,怎么不多想想?”
    三福今年三岁,因为她孕期吃过苦,生下来体弱。
    害了和三叶子一样的病,小小的一只。
    庆脆脆抱起三福,接过庆母递过来的小盏温水,一边喂,一边看那边父亲教育儿子的场景。
    看一次,乐好几天。
    永远是儿子先不服,顶嘴,被扇,继而老实,再顶嘴,再不服,再被扇,最后认同他爹的说辞。
    有时候庆脆脆都很疑惑丈夫究竟是以德服人,还是以武服人。
    问儿子,儿子都是一副不屑神情。
    ——给我爹面子。
    这句话是他学大跳的,说这话的时候,抱臂,向一侧仰头,嘴角扯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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