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渊的所有修士,身上均被青光包裹。
    这青光,赫然就是南棠的灵源生气。
    “师父回来了?”叶歌惊喜道。
    回答她的,却是隆隆震动的地面与冲天而起的巨大光芒,脚下的十方古阵被唤醒,熟悉的声音自古阵中传出——
    “众修听令,十方大山已醒,助尔等退敌。有我在,纵是筑基,亦可战化神,给我杀!”
    这声女音,重逾山峦,不仅仅响在长渊,亦响在了玉昆每个角落。
    全境震动,山峦苏醒,草木成器,源源不绝的生气注入所有修士体内,得此生气,筑基不死,迎向那三千化神。
    仙莱岛处,亦是海水翻搅,无数道青光自海中飞起,直冲云霄,穿过梵天困生阵,没入一众上修体内。
    十方大山万万重,每一座山,都是神。句芒春种,上通天下达地,可号十方大山万万神。
    她做到了。
    人皆云修士境界之隔堪比星河瀚海,筑基之于化神,不啻蝼蚁。
    以十万筑基,迎战三千化神,纵蚍蜉憾树亦可成。
    她这一生,境界永固筑基。
    不结金丹,不生元婴。
    浩渺仙途逆旅一场,无涯无境。
    第195章 万载殒灭
    千重冰障从海中一重重生起,阻拦着海面上飞来的仙舟战修,翻腾的碧波间青金二色鲛人游戈其中,在海底卷起水龙,朝着天空中的仙舟与黑袍战修攻去。
    遥远的冰山上,几个鲛人化出鲛形,手持箜篌引吭高歌,歌声刺耳,似利箭破空,琴音乱神,叫人如坠幻梦,都是致人死地的绝杀之招。
    然而就算如此,这些音刃还没到仙舟跟前,就被一道气劲挡下,数十战修浮于仙舟之前掐诀施术,化出巨大黑兽,在半空与水龙厮斗,又各祭仙器,寒芒火光齐作,将那冰障一重重击得粉碎。
    海面被鲜血染红,鲛人节节败退,仙舟步步近逼,靠向冰窟。
    哗——
    翻撑的海面忽然间跃出一只巨鲸,重重撞向星河仙舟的底部。巨大的撞击让仙舟晃了晃,似要坠落般倾斜。月枭站在鲸首之上,一手执戟,一手凌空聚气,巨大领域打开,顷刻笼罩整片海域,空气像冻结一般,星河仙舟慢慢覆上薄冰,浮在半空的战修亦被薄冰冻住,无法动弹。
    月枭凝眸,五指用力朝掌心收紧,似要隔空将被冰冻住的仙舟与战修拈为齑粉。仙舟动了动,似想挣扎逃脱般,可最终归于沉寂,仿佛认命。月枭驭鲸而起,五指重重一收,正要给这场斗法画上句点,仙舟之上却忽闪起一点暗芒,如同幽电穿透薄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扎进巨鲸腹中。
    顷刻间,痛苦的鸣声响起,鲸血喷洒,如同雨落,巨鲸坠入海中,掀起山峦般的巨浪。又是数道幽电射来,划破月枭坚硬的鳞甲,月枭退后数丈,咬牙撑着站在半空,前方战修与仙舟上的薄冰已然消融。
    “凭你们,也拦得住我?”仙舟之上传来一声冰冷女音。
    谢清留的身影出现在船头,她轻轻弹开肩头一片冰雪,居高临下俯瞰海面上的鲛人,丝毫未将月枭和鲛人放在眼中,刚才那番斗法,好似在陪孩童玩耍一般。
    “你们要守的,就是这件废器?”谢清留看着在宛如沉浮在海中的巨大法阵,认出了十方古阵,似想起什么般忽然仰天长笑,“祈明渊,过了万万年,你还是如此天真!”
    “是我天真,还是你无知;是废器,还是天器,都得试了才知!”
    仙舟忽然间一沉,停止了前行,仙舟之上不知几时多了个人,就站在谢清留身后。
    他声音响起的瞬间,数道无声无息却又凌厉的气劲已同时印上谢清留背心。只见一片金光闪起,气劲爆裂,谢清留背心衣裳尽碎,她却安然无恙地转过头来,看见来人。
    夜烛着一袭白袍,身上还罩着南棠亲手系上的氅衣,乌黑长发凌乱地束在脑后,双眸血红,皮肤却苍白得吓人。风将他身上衣裳吹得猎猎作响,黑发狂舞如蛟龙,就这般静静浮在半空看着谢清留。
    谢清留微微一惊,旋即笑开:“不愧是祈明渊,这样的局势你亦有办法恢复境界,还破境了……天道初窥……”
    灭劫期再往后,就是天道初窥。
    短时间内他不仅破解她留在他身上的封印,甚至还强提境界,看来是使用了什么丹药。
    夜烛已然看到她碎裂的衣裳下露出的肌肤,他蹙了眉头。
    浅金的颜色上爬满黑色符纹,这不是正常人会有的皮肤,眼前这个谢清留只是一具装有谢逍魂神的傀儡人而已。
    “定坤金,你炼坤傀为躯……”他很快认出眼前这具身躯的来历。
    定坤金乃是世间至坚至硬之物,而坤傀则是以定坤金所炼之躯,其躯坚不可摧,是傀儡的最佳品,但炼制过程极为残忍,需以活人为模,将定坤金沙生生灌入人模之中,再令二者相融,方可炼成一具从外表看不出差别的傀儡,而谢逍又为这躯窍绘制无数鬼符,以保躯窍永固,难怪九幽困不住他。
    “是你说的,‘无’为魂神天智,只要魂神留存,便是永生,有这坤傀,我的魂神方可长存。”谢逍微微一笑,又道,“你特地回来,是想杀我?”
    他语毕将双手一摊,只道:“来,试试。”
    夜烛攥拳,双眸微眯,人影忽然一闪,消失在船上。船的四周突然一黑,浮鲸海消失,只剩茫茫星河。谢逍的笑倏尔一收,他倒真的小瞧夜烛了,强破境界之后竟马上就能施展如此禁术——撕破虚空为领域。
    不过也只一瞬间,他又笑起。
    施展如此恐怖的禁术,施术者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何况是借丹药强提境界的夜烛,他撑不了太久。
    夜烛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星河的微小星辰却逐渐朝着同个方向旋转,似乎被某种力量驱使,越旋转越快,眨眼之间便成无数流光,向谢逍撞去。
    震耳欲聋的轰声响起,星雨流光砸在仙舟上,仙舟被撞得摇晃不止,船身被砸出焦洞,谢逍后退数步,碎星自他身侧擦过,巨大的力量险些撞出船,眸色一收,指尖夹着两道仙符祭出,化作两只庞然虫兽,口吐火沙漫天喷洒。
    夜烛的身影被火沙逼出,他已逼近谢逍,手里紫光成刃,身后亦是五个巨人落下,正是他的本命鬼役。
    为了杀谢逍,他毫无留手。
    谢逍却看透他步步近逼的原因,他应该撑不了太久,所以打算速战速决。
    “祈明渊,你有时间在此与我厮斗,当真不顾玉昆修士死活?”他一边躲避夜烛的攻势,一边笑道,“也不管鲛族死活?”
    “玉昆自有玉昆的应对之法,而我的目标,只有你!”夜烛如同鬼魅般游戈于谢逍身边。
    金铁交鸣的声音不断响,谢逍身上火星四溅,夜烛的剑刃与术法伤不到他。
    谢逍压根不将他的近身攻击放在眼中,只道:“玉昆的应对之法?好,那就让我看看,你所谓天器是如何对付三千化神军。”
    语毕,他手中倏地闪起道紫电,劈断夜烛手中长剑,窥了个漏洞,将那紫电压向夜烛颈间,把夜烛逼到船头。
    星河仙舟的船头前方,有道细小的裂隙正悄然打开,海浪声从裂隙里传进来。
    夜烛的禁术正在慢慢消失,出口已经出现。
    “祈明渊,你的灵力撑不了多久了。”谢逍看着被紫电强压到船舷的夜烛,唇角绽起森冷笑意,“你既不愿妥协,那我就让你亲眼看着玉昆这些修士如何死去。以玉昆之血,祭你我这万万载之情!”
    语毕,他另一手劈出道光飞向那细小裂隙。海风涌入,海浪声更加清晰了,他森冷的笑里浮起一丝得意,驭舟飞出裂隙……
    可下一刻,他却倏地色变。
    裂隙之外的海域,已非炽冰禁狱,而是仙莱岛。
    夜烛眉宇紧拧,趁着他诧异的这片刻走神时间,掌中化出一段光刃,聚全身法力,朝着他握住紫电的左手手背狠狠扎落。
    谢逍的左手手背上,蛰伏着那只萤蛊母虫。
    只闻一声细微的嗤响,谢逍的手背上爆起一片青绿汁液,他难以置信地回头,陡然间明白了夜烛的打算。
    夜烛从头到尾就没打算以禁术杀他,开启虚空只是为了将他送到仙莱海域,以及杀死他手中萤蛊母虫。
    谢逍想通这节,勃然大怒,他又被祈明渊骗了。
    巨怒之下,他毫不留情地将夜烛震飞,手中紫电离手,径直穿透夜烛左胸。
    鲜血顷刻染红夜烛白衣,又滴滴答答落在船上,夜烛面色越发惨白,唇边的笑却渐渐浮起:“你现在可以仔细看看,看我的天器是如何对付你那三千化神军。”
    谢逍展眸望去,只见四海千道青光飞出,没入仙莱上空的无数修士体内,梵天困生阵的光芒便在此彻底消失,天际的幽空吸走了漫天黑云,却未能将萤雪扯入其中。随着困生阵的失效,他与一众修士坠向海面……
    海中巨浪滔天,一浪叠在一浪之上,慢慢聚起个咆哮的巨人,带着整个浮鲸海的力量,拍向星河仙舟。
    谢逍已能感受到这股来自天地的愤怒与巨力,他飞身掠起,惊疑地看着眼前一切——浮鲸巨人、千名强修……
    “不要指望你那三千化神军!”夜烛的笑声远远传来,前所未有的痛快。
    谢逍魂神一动,已然看到由自己的战修传回的情况。
    十万万山峦与这浮鲸海一样,咆哮不休,草木化作凌厉杀器,湖泊河海尽成神,数不清的筑基修士飞在天空,穿梭于山峦草木与湖泊河海之间,个个身披青光,手持法器,如同微蚁聚成沙暴,涌向他的三千战修。
    青光不灭,他们的灵气不绝,经脉不断,肉身不死,就算是一人咬一口,也要将那三千化神撕咬成碎片——
    在这逆天生气与十万山神的加持之下,三千化神军已溃不成军,纵有满身神通亦难施展,要么从天际殒落,要么被山峦镇压,要么受地火融蚀,要么退向浮鲸海……
    “看到了吗?”夜烛笑得更加猖狂,带着几分疯色。
    谢逍怒极,隔空攥掌,紫电光芒顿炽,夜烛的眉头随之紧紧蹙起,汗珠如雨落下,只有笑依旧不变,似在嘲笑着谢逍这万万年的筹谋。
    一场可笑可恨可悲的谋划。
    海岸线上出现大批战修的身影,节节败退的他们仓惶逃回浮鲸海,逃向谢逍,可未等接近谢逍,便被那边的魔修与怒海挡下。
    谢逍心念疾转,眼见大势难保,他手一收,将夜烛抓入掌中,驭舟调转,可浮鲸巨人再度一掌按来,那厢千百个修士攻击已到身前,他再难避开,只能震舟迎上这密集的攻击,自己则从船上跳下……
    一条黑色触须却从海面上无声无息地游来,又以万钧之力狠狠缠到谢逍身上。
    定坤金虽坚,不会被拧断,却也挣不开黑魇之力,谢逍望去,对上萤雪血红的眼。
    那双眼,浸了千年被割肉饮血的恨,还留有一丝属于萤雪的清明,未被吞噬。
    死吧——他的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字。
    谢逍看着四周步步紧逼的攻击,只将目光一沉,露出壮士断腕般的神情,果断下了决定。
    “谢清留”的身体软去,一道银光自她额前飞出,似流星般坠入早已敞开的落星壑。
    抓着夜烛的那只手力量松去,紫光渐失,只留下一个焦黑的窟窿,既便是海中青光冲进他的身体,一时间也难以修复这被天雷紫电所灼之伤。
    夜烛神情顿凝,不作他想,追着银光,随它一起飞进落星壑。
    他不能再让谢逍的魂神逃回赤冕,也不想再留着落星壑。
    这万万年的恩怨,就在今日彻底做个了断。
    ————
    这场争战扭转乾坤,玉昆的修士斗志昂扬,都在兴奋激动着,只有南棠心中剧痛。
    她的神识虚空之中,已现浮鲸海的情景。
    没什么比夜烛让雷电穿胸更叫她痛苦的画面,然而她却只能坐在这里,隔着遥远距离眼睁睁地看着。
    一滴泪,两滴泪……自她眼中涌出。
    从她看到谢逍以魂神出逃,她便猜到夜烛打算做什么了。
    落星壑里有他十二个伙伴,那十二人不人不鬼不妖不魔地活在黑暗里,被折磨了万万年,他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谢逍的魂神,是一切恶的开始,绝不能就此放过,让他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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