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家这片墓园选址极讲风水,背面临山,四周环水,遇到雨季,遥望过去一片远山淡影。
    屋檐下的雨露好似珍珠,将坠未坠。沉均晗抿了口烟,又斜眼睇着坐在一旁的素袍大师,据说是位高人,看事很准。月季不远千里把人请来,给郑雨的新坟选位置。
    他不信此道,也前后跟着忙了几天,到头来觉得甚是荒唐。舌尖一挑,吐出絮白烟圈,正打算说点什么缓解尴尬,廊外就响起哒哒的鞋跟音,他顿时松了口气。
    月季收紧伞走进来,从兜里掏出张帕子,一面擦拭手心,一面和高人寒暄。大致是都按照意思办妥了,请他再留宿几日,客套成分居多,高人也讲人情世故,三两句便回绝。期间半个眼神也没给到沉均晗,他冷着脸,赌气似的躲进后排的休息室。
    余下的琐事处理干净,周礼特意过来载高人去机场。
    月季方才念起某人,转身往休息室去。房间没点灯,她朝墙面摸索着开关,动作进行到一半,背后附上一具温热的躯体,柔软的吻细细密密落到她颈间。
    “以前都不知道你这么迷信。”沉均晗语气黏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她海藻般的长发。
    月季摁下开关,房间倏地锃亮:“我答应过,要带她回家,她漂泊了一辈子,我不希望草率了事。”
    “大善人。”他鼻尖释出轻笑,半真半假地打趣,“你怎么说服朴家把郑雨迁入祖坟的?”
    “有什么困难的,只是找机会和朴正贺提了下,那毕竟是他亲外甥女。”
    “这样啊,事情都结束了…”沉均晗胳膊一横,右手顺势滑进她衬衣下摆,姿态狎昵,“还有时间,不如我们做点别的……”
    嗡嗡——
    未等她回应,手机在口袋里连连震动。
    月季拂开他的手,低头一瞥,是个境外的陌生号码,她顿了两秒接起来:“喂,您好。”
    “是我。”那头鼻音混沌,说话间窸窸窣窣地翻身,一听就是宿醉刚醒。
    她叹了口气:“会长,你在哪?”
    文媛打着哈欠,脚趾碰了碰睡在旁边的小鲜肉,迷迷糊糊地回忆昨晚的情事:“里斯本。”
    “不是去柏林参加慈善交流吗?”
    “说来话长,参加完交流会我觉得有些累,就顺便去了趟里斯本度假……谁知道半路丢了手机……”文媛下床,赤着脚踱到厨房,挑了瓶苏打水。
    自从她接手的几个项目爬上正轨,文媛便做起了甩手掌柜,提前开启退休生活,经常三两天不见人影,催得紧了才去总会露个面。
    月季皱眉:“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文媛拧开盖子,“四海的新能源发展不错哦?”
    月季下意识抬眸,看了看沉均晗。新能源项目赶上好时机,眼下国际势头正盛,她早些时候听取建议,投过一笔资金,现在只后悔没多投点。
    “对,他们过几天还要去洛杉矶招标。”
    沉均晗唇畔微勾,摸出打火机点了支烟,似笑非笑地送到她嘴边。
    真是她戒烟路上的绊脚石。
    卧室里的小帅哥似乎醒了,闹出些许动静,揉蹭着毛糙的脑瓜跑出来,瞧见文媛,深邃的眼窝弯了弯,嘴里叽里咕噜一阵葡萄牙语。
    月季默了一瞬:“……”
    文媛心猿意马起来,含含糊糊地叮嘱她:“唔…我休假完直接飞洛杉矶,那边的招标我也去…还有…小柚子我派人送到你那了…你帮我照看一段时间……”
    “可——”
    通话被单方面掐断,月季怔愣,旋即无奈地掸了掸烟灰。
    如今自由党一派名存实亡,剩余的虾兵蟹将也卷不起什么风浪。文峰倒台后,敬爱会依旧保持中立做派,文媛丝毫没有保下她那位便宜父亲的想法,加之总会背后商业版图宏大,朴世京果真也不再追究。
    文媛越发过得潇洒,病情倒是稳定了下来,未来兴许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
    沉均晗轻笑:“继续?”
    继续个鬼。
    “走了。”她抚平袖摆的褶皱,收拾起挎包。
    这雨缠缠绵绵,没有消散的意思。沉均晗撑伞,两人默默绕过前边一排修剪整齐的绿篱,月季脚步一滞,停车位旁多出了辆惹眼的911。
    姜朝斜靠着车门,正一瞬不瞬地睇向她,眼神哀怨。
    “我听说你上周的游泳考核没达标,怎么还有时间出来闲逛?”沉均晗扶了扶镜框,眼梢多了点讥诮。
    姜朝挪开目光,厌恶他的阴魂不散,咬紧后槽牙冷笑道:“姐夫倒真是记挂我啊。”
    “好说。”沉均晗扭头示意月季,“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来就是接她的。”姜朝不甘示弱,刻意拔高音量,顾不上打伞,急切地上前要拉人。
    沉均晗暗笑他毫无长进,好整以暇的杵在原地没动。
    月季心累:“我司机还在车上,二位消停点吧。”
    姜朝不满,小声抗议:“今天周六……”
    民主党有意培养他去国防部,训练强度较之前翻了几番,一周才挤出这么一天休息日,月季先前答应过这天一定留给他。
    想到这,她犹豫起来。
    僵持中另一边车门洞开,金千巧探出脑袋,视线在三人身上来回打量:“真受不了,牙都快被你们酸掉了,这又不是坐不下,一起?”
    沉均晗面色微变:“我先行一步。”
    说完把伞塞进月季怀中,逃也似的钻进自己车里。
    ……
    这要从上个月某位高官的生日宴说起,金千巧席间偶遇沉均晗,借着酒劲好一顿撒泼表白,被拍下的照片还荣登了头条。四海花了不少功夫才压下去,自那之后沉均晗避她如蛇蝎。
    她啧声,樱桃耳坠在侧脸轻轻晃了晃,语调娇俏:“我有这么讨人嫌吗?”
    “是他讨嫌。”月季笑。
    金千巧得意,吐了吐舌头。
    见她转过来,姜朝手臂微抬,撩了下淋湿的发尾:“快上车吧。”
    月季颔首,收了伞,快步坐上后座,尔后从包里掏出张干净的手帕递给他。姜朝受用,笑眯眯接过来擦拭额角。
    金千巧深深吸了口气:“蒋水意好像怀孕了。”
    “啊?”月季瞠目。
    姜朝亦是一顿。
    “是真的,前两天家宴,我偷偷摸进我哥书房,意外找到她的化验单,所以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这事?”
    “没听她说过啊。”
    金千巧沉吟片刻:“大概怕被你踢出局……至少在孩子出生前,我要想办法多拿几份股权。”
    月季想了想:“都这么久了,你哥哥没有与你和解的意思吗?”
    “那家伙是我的克星,这辈子也和解不了,最多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她生了会闷气,又掰下后视镜补起妆,“罢了,等会路过卅二公馆放我下来。”
    姜朝纳罕:“你干嘛去?”
    金千巧抿了抿唇膏,丢下两个字:“相亲。”
    “哪家公子哥这么倒霉?”他忍不住嘴贫。
    “我呸!”金千巧啐了口,缄默几秒又道,“假假真真,真真假假的,有什么关系,我们这样的还能指望真心吗?不值钱。”
    姜朝拧了拧方向盘:“好端端的,说这些,你家里又逼你联姻啊?”
    “也不是,我想通了而已。”她眨眨眼,打起算盘,“要不,咱仨以后谁先结婚了,另外两个就给陪两辆游艇呗。”
    姜朝瞥了月季一眼,心说这不是纯纯来敲竹杠的吗。
    朴世京就任后入驻十号公馆,紫园便闲置下来。别墅外墙新植了一圈粉月季,是日本产的灌木种,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达芙妮,花边呈现波浪纹路,中间夹杂了几株显眼的浅绿色,十分独特。
    姜朝试探地摸了下鼻尖:“这边离市区太远了…你要不要搬得更近点?”
    “再说吧,我才刚搬来没多久呀。”月季知道他心思,一边摁下指纹锁,一边想法子搪塞他。
    见说不动,姜朝只好作罢,默默跟着进了玄关,鞋柜门半敞,两只童鞋掉在脚边,他愣了愣:“哪来的小孩?”
    “姐姐!”小柚子迈着碎步飞奔过来,一头扑进月季怀中。
    她弯腰,熟稔地轻拍小孩稚嫩的脊背:“什么时候到的?”
    “有一会了。”小柚子眼珠滴溜溜打转,“叔叔陪我画画呢。”
    月季捉住他的手,果然发现花花绿绿的痕迹:“什么叔叔?”
    客厅传来异响,段北封攥着瓶汽水探出半截身子:“文会长派人送来的,刚好在门口碰见。”
    “他知道你家密码?”姜朝眉心顿时隆起小丘,注意力从突然冒出的小不点,挪到段北封那张伪善的脸上。
    小柚子扑棱两下,跳到地板上。
    月季站直:“你不也知道嘛…再说了,周礼最近太忙了,他偶尔过来给我收拾屋子的。”
    姜朝立马道:“这种事我帮你请佣人。”
    “不要,我不喜欢陌生人进来。”
    “姜小少爷喝什么?”段北封勾唇,挑衅地举了举瓶子。
    好笑,真把自己当男主人。
    他冷哼一声,自顾自踢开靴子,坐进沙发里。矮几上横七竖八散落着水彩笔,最边上压了幅儿童画,倒是有模有样的。
    月季拿起画纸仔细端详,暗笑:“倒是很有天分,比某人好。”
    姜朝挑眉,斜睨着怯生生的小柚子:“你画的?”
    小柚子点点头,咬住拇指叫人:“哥哥。”
    段北封动作一顿,姜朝乐了:“乖,小孩子不会说谎哦,哥哥和叔叔分得清楚。”
    小柚子还眼巴巴地盯着玻璃杯里的汽水,段北封转手迅速递给月季。
    “啊……”小柚子失望地垂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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