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然走到落地窗前,陈焕庭已经等在楼下。他没有开车,一边讲着电话,一边抬起头,心有灵犀一般,与苏然的目光不期而遇。
    “你外公那边可以吗?”下了楼,苏然问。
    陈焕庭说:“他已经睡了,而且白天我爸妈在,晚上我再去。”
    他没说的是,送完苏然回去他就遭到了杨素珍的一顿盘问,巴不得陈焕庭以日记的形式详细交代他俩到底什么关系、到了哪一步。他说他要出来,杨素珍又忙不迭地将他往外面撵,责怪他怎么可以把小苏一个人丢在酒店,还万分叮嘱晚上要带她一起吃饭。
    他确实是要来找苏然。可杨素珍的节奏太快了,他们还没坐上劳斯莱斯,杨素珍就已经幻想他们开火箭了。
    两人闲庭信步般在街头走着。城市下过雨,整条街湿漉漉的。
    苏然问:“我们去哪儿?”
    陈焕庭想了想,说:“附近有座新开的商场,想不想逛逛?”
    苏然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你以前和女朋友就是这样约会吗?”
    陈焕庭顿时有些尴尬,他想解释,可忽然觉得这事儿是越抹越黑。
    苏然瞧见他窘迫的样子,开心地笑道:“我开玩笑的,你怎么越大越不经逗啊。”
    陈焕庭说:“我其实有想带你去的地方,又怕你不感兴趣。”
    “哪里?”
    “我想带你去我中学母校看看。”
    苏然愣了一下,点点头:“好啊。”
    陈焕庭初高中都在c市实验中学就读,走过去只要二十多分钟。十几年前,陈焕庭每天6点30从家里出发,晚上9点半放学回去,来来往往在这条路上走了六年。他熟悉这条街的每一寸砖、每一家门面,在穿梭的四季中,他从一个不到1米6的小男孩蹿成1米8的少年,然后在一个绿意盎然的夏天离开这里,考入全国前十的a大。
    “以前校门口出来绵延一两百米,就在这些行道树下,摆满了地摊。烧烤、麻辣烫、玩具、零食、学习用品……十分热闹,”陈焕庭指着前面一片区域,遗憾道,“但是在我高二那年,市容市貌整改不允许摆摊了。”
    “我们学校门口也是这样,”苏然说,“好像全国的中学校门口都一样。你在这里都买过什么?”
    “太多了,”他说,“我们高中封闭式管理。有食堂,但是很难吃。我和同学晚自习前都翻墙出来吃麻辣烫。”
    “翻墙?”苏然瞪大眼睛。
    “是啊,”他笑道,“一会儿带你去看看,看那堵墙有没有被砌高一点。”
    “你高中有没做过什么疯狂的事情?”苏然忽然很好奇。
    “和同学逃课去网吧开黑算不算?”
    “你高中就逃课了?”
    “晚上的自习课。我作业很早写完了,同学一撺掇,心里就痒起来,然后几个狐朋狗友借口上厕所就出去了。”
    “也是翻的吃麻辣烫的那堵墙?”
    “是的。”
    “那我一定要去看看。还有吗?”
    “打篮球和和隔壁班起冲突?”
    “打起来了?”
    “差那么一点点。被老师劝住了。”
    “你也有中二时期啊。”
    “十七八岁的男孩不都这样吗?想想你的高中同学,我可能和他们也差不多。”他倒会给自己找说词。
    “没有谈个恋爱什么的?”苏然笑问道。
    陈焕庭也跟着笑起来:“没有谈恋爱,印象中对一位女生有点好感。”他努力想了想,不知是求生欲作祟还是真的忘记,半真半假地说道,“可我现在连她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苏然笑着瞪他一眼。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校门口。周六学校没有学生,陈焕庭和保安说自己是某某老师的学生,来看望老师,保安就让他们进去了。进门一条笔直的林荫道,两旁种着高大的梧桐树。林荫道尽头是一个广场,中间立着标准的“主席打的像”,广场两边一南一北,分别是两栋教学楼。
    “我初中在北楼念的,”陈焕庭说,“高中就搬到了南楼。那边是图书馆。”
    他们往图书馆走去,路过一幢三层的老房子。陈焕庭说:“这栋是老行政楼。是学校最早的建筑,现在是校史馆。夏天这整面墙都是爬山虎,风吹来像绿色的波浪。”
    苏然却看到楼下的公示牌,上面贴着今年高考名单。
    十年前,陈焕庭的名字也出现在上面过。
    “是在哪个位置?”她问。
    “这哪里还记得住?”陈焕庭说。
    “你高考名次多少?”
    “好像是第十九名。”
    苏然顺着名字往下数,数到第十九个,她指着那一处玻璃橱窗:“应该是在这里。”
    而那里现在是一名叫“傅轩”的男生,今年录取的大学是“xx大学”。
    “十年前这里是陈焕庭。”她说,有点小得意。
    如此随意的一句却一下击中了他的心,他定定地看着苏然,心里弥生出无声的感动。
    橱窗的玻璃倒影出他眼中的温柔。
    “不是要看翻墙的地方?”他忽然伸手,握住她抵在玻璃前的纤纤玉指,拉着她往前走。
    “哦对。”苏然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喂,谁允许你牵我手了。”她嗔怒。
    “我们学校很大,我怕你走丢了。”他大言不惭,并不放手。
    “怎么可能,”她也幼稚地和他较真,“上次我……”她忽然收声。
    “上次什么?”他转头问她。
    “上次……在日本,陌生的地方我都没有迷路。”她灵光一现,想到那次买表找地图,以为找了个绝美的理由。
    可他却顿时笑了,一副“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样子:“上次在涩谷,也是因为我牵着你啊。”
    她愣了愣,抽回手推他:“到了没有,还要走多远?”
    “就在前面。”
    陈焕庭带她来到图书馆背后的一处矮墙。这里因为地势的原因地面要比别处稍微高一点,墙上印有脏兮兮的鞋印,墙头都已经被翻得豁了一个小缺口。
    “看来这个传统一届一届地流传下来了。”陈焕庭上前打量这堵墙,环顾四周,发现现在的孩子很精明,围墙上的摄像头都用树叶巧妙地挡住了。
    苏然的思维却似乎不和他在同一个频道,她呆呆地看着这堵墙,说了一句:“原来是这里啊。”
    其实刚刚苏然那句未说完的“上次我”,全句是:上次我自己来,也一样逛了一圈。
    是的,苏然来过这里。
    毕业后的那个秋天,她独自一人去了一趟青山村,回程当天,又冲动地临时决定,去c市看看。
    去看看他的城市。
    像是了却最后的心愿。
    她曾在卫星地图上无数次地探寻过c市的城市肌理,在日本交流的时候,陈焕庭介绍过他的家乡,她把他口中的那些地名在地图上一一落实,遥想他曾经在这些空间里的生活。
    她记得很清楚,他毕业于c市的实验中学。于是她谎称是毕业校友回来看老师,在空荡荡地学校溜达了一圈。她记得校史馆外面的爬山虎,秋天的时候还有盛夏的尾巴,满墙半黄半绿的爬山虎随风摇曳时,确实颇为壮观。她路过图书馆,看到自习室里认真做题的同学,听到外面大声吆喝的男生,以及走廊上一瞬即逝的年轻面孔,忽然对这里感到无比亲切。
    他们都曾经是陈焕庭呀。
    因为不熟悉,苏然最后从图书馆的另外一个侧门出去,偶然发现外面围墙有一段很新,像是刚被砌筑,不过上面已经有黑黑的攀爬印记。
    她了然,这里是应该是学生的一个秘密出入口,又突发奇想,不知道当年的陈焕庭,有没有从这里翻过墙。
    而现在他告诉她,他真的翻过。
    “从我们那届开始,也有十三年了。”可他并不知道苏然的心理活动,仍以一副过来人的口气说着。
    “墙外面是什么?”苏然问。
    “一条小路。”
    “翻出去看看,然后再去吃个麻辣烫?”她提议。
    陈焕庭讶意地看着她。
    可苏然已经退后续两步,活动了两下关节,做出助跑的姿势,然后她猛然发力,踩蹬着墙面,攀到了墙头。
    “快上来呀。”她向他招手。
    陈焕庭赶紧紧随其后,三两下翻上去,又先一步跳下去,伸出手做托举状:“你慢点。”
    苏然瞧他紧张的样子,抿唇笑起来,放心大胆地纵身一跳。
    他结结实实地接住了她。
    他的怀抱遮住了她的眼,她想出来,他却圈住她没动。
    “不让牵手,”他低声说道,语音含笑,“那抱一会儿吧。小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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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陈焕庭收到杨素珍的电话,问什么时候带苏然和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陈焕庭替苏然拒绝了。
    苏然确实不是很想去,她完全还没做好准备,但是又有些担心地问道:“这样会不会很没礼貌?”
    陈焕庭倒是笑着挑眉:“怎么,很想去?”
    苏然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快步向前走。
    他看着她的背影,想到这个身影明天就要离开,笑容逐渐凝固,心里涌出不舍。
    “周末再呆两天吧。”他不由说道,“如果我外公情况稳定了,我们周一一起回去。”
    “不行。”苏然果断地拒绝了,“大黄一个人在家,我不回去它会饿死的。”
    这个理由让陈焕庭无法反驳。
    远在a市的大黄似乎听到了苏然的召唤,把塑料袋又撕开一个大口子,狗粮呼啦啦滚了一地。
    “还有,”苏然退后一步,转着眼珠子,高高扬起下巴,“以后有什么事情要先打报告,未经我允许,不许对我动手动脚。”
    其实苏然真想留下,她完全可以让陈倩帮忙——她在陈倩那里放了一把备用钥匙。但是她觉得这样下去有点危险,眼前这个人中午才说要追她,她都没有明确答应,下午就又拉手又拥抱了。幸好她还没坦白曾经独自来过c市,把这种“灭自己志气、涨他人威风”的事情扼杀在了摇篮里。虽然她心中开满幸福的小花,但理智告诉她不要在一开始就露出马脚,显得自己早就被他吃得死死的。
    他可是说要追久一点的,她要好好享受一下这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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