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不够大,大家挤在一起,后半程,半数以上的人在开小差。
    嘉南摸出手机给陈纵发消息,“你明天怎么回洛陵?”
    “自己开车。”陈纵回复很快,“跟我一起吗?”
    嘉南想想,觉得不好搞特殊,“我坐学校安排的大巴。”
    陈纵:“。”
    嘉南:“明天打碗巷见。”
    散会以后,嘉南回到房间整理了东西,按照老师的要求写好研学小结。
    黄橙橙因为坞瞿宣传小册的事情忧心忡忡,跟嘉南商量后续要怎么办,两人在本子上大致理清楚了思路,分成几个模块。
    黄橙橙在每个模块旁标注组员的名字,分配任务。
    “回校以后再弄,来得及。”嘉南说。
    黄橙橙收起纸笔。半小时后,房间里响起她有节奏的鼾声。
    嘉南枕着手臂,没有入睡成功。看了眼手表,夜里十一点多。
    她打开手机微信,在想陈纵有没有睡。下床推开窗户,看了眼外面的夜色。
    陈纵这几天没有住在小弥山上,直接下山租了房,跟嘉南住的君澜阁在同一条窄巷里。
    两人直线距离相隔不到两百米。
    嘉南刷了刷朋友圈,没发现陈纵半点踪迹,倒是看到了老板娘刚刚发出的动态。
    老板娘抱怨说两岁小女儿白天睡觉夜里不睡,现在这个点还精力旺盛,简直折磨人。
    嘉南在睡衣上加了件外套,轻轻关上门。
    民宿一楼大堂,老板娘果然在。两岁的小女儿正在沙发上爬来爬去,老板娘旁边看护,怕女儿掉下去。
    嘉南走过去问有没有白开水。
    她想喝点热的,用房间的电热水壶烧水噪音大,黄橙橙已经睡了,可能会吵醒她。
    老板娘进里屋,给嘉南倒了杯热水,问她:“你们明天几点走啊?”
    “老师说是9点集合。”嘉南说。
    “以后常来完哟。”老板娘把女儿抱进怀里摇摇晃晃地哄着,不忘招揽生意,“再来住我家,房价给你打八折。”
    嘉南注意到书架下的地板上,砌了两摞书。
    新旧都有,各种类型都有,青春小说,历史传记,悬疑推理,每样都能翻出两三本。
    老板娘说是刚开民宿时购入的,店里墙上钉的书架小,书买多了,装不下这些了。
    之前堆在杂货间吃灰,傍晚清出来,打算送去给好姐妹新开的奶茶店装点门面。
    “都是地摊上论斤买的,你要有喜欢的,直接拿去。”老板娘豪爽地说。怀里的小女儿在揪她的辫子玩。
    嘉南在其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封面。
    封面是纯白底色,中间做了类似相框的设计,框着一张女人跳舞的黑白照片。外框用烫金勾边,摸着有微微突起的质感。
    书名叫《一生之舞》。
    通篇只介绍了一位芭蕾舞者,柳曦月。
    嘉南把书放在膝上,一页页快速浏览。
    她甚至能回忆起,每段文字后所配的插图是什么样的。因为她曾经翻看过许多遍。
    当年文化宫舞团里的女孩们,几乎每人人手一本,她们将此奉为《圣经》。
    嘉南至今给仍记得自己给柳曦月敬茶时的情形。
    柳曦月端坐在八角椅上,对她说了番话,让她以后好好跳舞。
    尽管当时嘉南是被沈素湘逼着进舞蹈班的,在面对老师柳曦月时,她依旧老实得像只鹌鹑。
    一个年幼懵懂的女孩,本能地对一个居上位者的老师充满了敬畏,崇拜,和孺慕之情。
    柳曦月像莲花座上的神仙。
    大家传阅着《一生之舞》,立志长大之后,要成为像老师一样的人。
    —
    老板娘怀里抱着快要有睡意的小女儿回房间了。
    大堂只剩下嘉南一人对着书页出神。
    室内阒静,檐下的青石板路上响起脚步声。
    有人从窗外经过。
    嘉南抬眼,看见陈纵站在门外,身后是黯淡的夜色和巷弄里模糊的光晕。
    陈纵走了进来,问她:“还没睡?”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像长夜里簌簌而落的冬雪。
    嘉南仰头看着他:“睡不着。”又说:“你不也一样,还出来溜达呢。”
    她是失眠,他是生物钟根本还不到睡觉的点。
    “陪我坐会儿吧,阿纵。”
    陈纵挨着她坐下。
    嘉南继续翻着手里的书,视线虚浮在那些蚂蚁小字上,她已经看不太进去内容。
    夜里思维缓慢,脑袋深处泛起熟悉的闷痛。
    那种痛感并不强烈,就像后脑裂开一个豁口,断断续续有冷风灌进来。
    嘉南缓慢地偏过头,轻轻抵着陈纵肩膀。
    非常点到即止的肢体接触。
    并没有太近。
    但他们又仿佛时刻保持着某种与旁人不同的亲密联系。
    “你知道柳曦月吗?”她问。
    “听说过。”陈纵说,“她是文化宫的创建人。”
    “她是我的老师。真正意义上,我的第一个舞蹈老师。”
    嘉南翻到书里的一张插图,上面的柳曦月身穿珍珠舞裙,头戴皇冠,在舞台中央谢幕。
    “这本书就是讲她的。”
    《一生舞者》出版时,柳曦月还算年轻,属于她的文化宫刚刚建立。
    图中的她意气风发,宛如芭蕾女王降世。
    “你很喜欢她吗?你的这位老师。”陈纵问。
    嘉南给出了一个令人出乎意料的回答:“我也讨厌过她。”
    嘉南小时候喜欢用绝对的‘好’与‘坏’来评价一个人。看电视经常猜剧情,还要判断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
    她把他们画在图画本上,好人是白色的,坏人是黑色的……
    柳曦月是第一个,让嘉南觉得是灰色的人。
    后来嘉南才知道,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灰色的。
    《一生舞者》是柳曦月自己请名家写的,书是自费出版的,加上装帧设计,每样都花了大价钱。
    电视访谈,是自己花钱上的。
    报纸版面,是自己买的。
    洛陵芭蕾女王,是她自封的。
    柳曦月不是芭蕾舞女王,她天资平平,从小学舞,却因为是身体条件和天赋受限,多年苦练也无法登顶,她离国内外真正顶尖芭蕾舞者的距离,仍差着好长一截。
    柳曦月为舞癫狂。
    她像那只口渴的乌鸦,守在瓶边,挤破脑袋,渴望喝到瓶中的水,可惜倾尽全力也没有做到。
    后来她另辟蹊径,建文化宫,组舞团,挑选那些有天赋天生适合跳芭蕾舞的孩子,在他们身上培养自己的梦想。
    柳曦月的一生是则充满荒诞色彩的晦涩寓言,少有人能真正读懂。
    第22章 (修)   “你还记得易宁吗?”……
    嘉南先到打碗巷。
    陈纵被小弥山上的事情耽搁, 出发晚,反而比她迟了半小时到家。
    离开短短一周,没什么变化, 屋里多了些灰尘。
    嘉南敞开窗户通风,趁着外面还有太阳,打算打扫屋子。
    看了下周天气预报, 晴雨不定, 洛陵市的总体气温还是缓慢上升的, 厚重的棉袄和秋衣可以收进真空压缩袋了, 给衣柜腾出点空间。
    嘉南将外出的行李和衣柜收拾好,接着拧干抹布, 蹲着把客厅的电视和茶几擦了一遍, 犄角旮旯也没放过。
    还没轮到窗户, 陈纵就回来了。他放下东西,脱了外套,说:“窗户我来擦。”
    嘉南用剪刀把抹布剪出一道小口,扯住两边。
    尴尬地没扯动, 高估了自己的力气。
    陈纵接过,“刺啦”一声, 把抹布一分为二,撕成两半。拎走半桶脏水, 倒掉了重新接。
    嘉南跟在他身后问:“你刚回来不歇歇吗?”
    水龙头打开, 哗哗响。陈纵回头, “那你给我泡杯茶。”
    嘉南说好, 在厨房等着水烧开。
    她在柜子里翻出几个花茶包,记得好像是某个药店开业大酬宾送的,还没过保质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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