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那座府邸里,大厅里时钟已经走过九点——
    而正是执行死刑的最终时间!
    楚映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一下哭出声来,“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今日,没有一个人前去送行,再也没有一个人前往监狱门前。
    只因为先前探视的时候,尉容已经叮嘱过。
    他不喜人多,也不喜那些分别场面,一早已经见过一回,就当是告别了。所以,让他们都不要再来。
    所以,众人没有再前往,他们不愿意再去守候在门口,看着那辆载他赴死的警车驶离。
    一切不过都是无济于事,谁也不能再阻拦,再去改变……
    可是此刻,楚映言想到幼年之时,她还是那个人人口中的胖姑娘。
    尽管身为楚家千金,各种管家礼仪不会少,可她也没有太多朋友,学校里的女孩子都不愿意和她亲近接触,只因为她的规矩实在太多,多到成了别人眼中的异类。
    而别家的千金,也因为家世门第不如楚家,表面上交好真诚,可背地里却冷眼相待。
    那一天是在尉家举办宴会,她就遭遇了这样的场面,却是尉容出现,直接站了出来。
    就在尉容发话之后,王燕回也随即现身,一旁还跟随着王镜楼。
    是他们为她撑腰,让她不至于太可怜,却也因为如此,楚映言记到至今无法忘怀。
    如今,那个会挡在她身前,为她撑腰的兄长,再也不见了!
    再也见不到了!
    楚映言哭到无法喘息,她不明白,一切为什么走到今天这一步。她更不知道自他走后,林蔓生和宝少爷又会怎样,这一切都快要无法负荷……
    楚冠廷驻足在落地窗,一向不嗜烟的他,整个烟缸积聚了烟蒂。
    昨夜未眠,此刻他也是双眼赤红,他终于出声,“映言,不要再哭了,尉容他应该已经先去了医院,小宝的手术还要进行……”
    那是尉容留下的遗嘱,要将自己的眼睛留给孩子。
    作为尉家当家人的尉孝礼,还有杨冷清,就在最后时刻赶去接受警方归还遗体。
    楚映言原本就这般伤心,一听到他这话,却是愈发伤痛。
    楚冠廷来不及再去开口安慰,直接拿出手机,这一通电话则是打给余安安。他想要从余安安口中询问,林蔓生母子两人的情况。
    电话在一阵等待里被接通,楚冠廷急忙问道,“余秘书,你们副总在哪里?”
    可是那头的余安安,却是那样慌乱喊,“副总不见了——!”
    楚冠廷一惊,“怎么又会不见了?”
    难道,难道她是想不开了?
    他一疾呼,楚映言停了哭声回眸去瞧。
    楚冠廷又听见余安安难掩惊慌的女声传来,同样带着哭腔,“我也不知道!今天一早,我和高进还有程牧磊一起去监狱后门那里,准备去接副总……”
    “可是副总说,她想一个人静一静,她不让我们跟着,就开车走了……她说,她一定会去接宝少爷……她还说,她不会让自己有事,让我们千万放心……她是这么说的……她明明这么说过……”
    楚冠廷是真的相信林蔓生,早在那座雪山山底的村落里,她早已经冷静下来。她既然能够让宝少爷去见尉容,也能够这样接受一切,接受他会死的结果……
    可是,她居然再次不见了!
    楚冠廷心中聚起不祥预感,难道她是出事了!
    下一秒,果真听见余安安又是道,“后来,林总在唐二少的家里等着副总过去,唐太太和唐家小少爷也陪着宝少爷。林总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副总还没有赶到,他就想联系副总……”
    “但是副总的电话却打了过来,电话那头不是副总!”余安安惊惧喊道,“是一个陌生男人!那个男人说——”
    楚冠廷沉寂凝眸,仿佛听见那个男人鬼魅一般的男声传来:她就在我手上,有本事就来找到我!
    “后来,再追问他是谁,问他想做什么……那个人竟然就把电话给挂断了,还直接关机了——!”
    “堂哥!发生了什么事情?”楚映言急忙走到他身边,哭红了眼睛询问。
    楚冠廷却是心急如焚,可是他一开口,就让楚映言心惊胆战,“该不会是那个嫌疑人!是别墅里第四个孩子出现了——!”
    楚映言亦是喊了起来,“现在该怎么办!”
    “找!派所有人找!联系警方全城去找——!”楚冠廷厉声下令。
    ……
    黑暗……
    眼前只有黑暗……
    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可是突然,她看见黑暗里有大朵的烟花绽放,她方才发现,原来是夜空!
    夜空里有着无数无数的烟花,美得周遭只剩下了她……
    那些烟花不停止,她希望永远也不要停止!
    然而一眨眼,她的眼前却又是白雪皑皑,因为天色终会亮起。那片白雪的尽头,许是一处山坡。她开始朝山坡不断奔跑,她想要跑过人群,紧紧抓住他……
    但是根本来不及!
    她好似瞧见他的身影就在雪地里,那把枪已经对准了他……
    她呼喊,她声嘶力竭呼喊,却根本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
    砰——!
    那是一声枪响声传来,让她这样恐慌,她一下惊叫而起,“啊——!”
    “不要……不要开枪……不要……”她还在不断呼喊,眼前慌乱一片,根本就瞧不清方向。
    耳畔,却传来一声呼喊,“蔓生。”
    蔓生愣住了,依稀之间那是他的声音,那么熟悉的声音,她怔怔抬起头寻声望去,却见到了一张朝思暮想的英俊脸庞!
    鬼斧神工都无法描述,就是这样一张得天独厚的面容,是遗传了父亲以及母亲最美最好的所有……
    他是……
    他是她心里最记挂的人……
    “是梦吗……”蔓生高兴的笑了,那样高兴的笑了,所以她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还活着,他就在他的面前,那样一个鲜活的他!
    她痴痴的看,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想再放过……
    “蔓生。”他又是呼喊,就像是从前那般,他的手朝她探出,就要碰触到她,是他扬起一抹微笑说,“你睡了好久……”
    可是这个刹那,男人的手却被她一下挡住!
    蔓生定睛对上身前这人,却是斩钉截铁道,“你不是尉容——!”
    ……
    蔓生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于一处幽闭的环境里。
    竟然没有窗户,四周也安静得骇人!
    她躺在一张躺椅上,身上盖着一床干净毯子。这里是哪里,她不知道,好像是地下冰窖,虽不见存储的冰块,周遭依旧有着冰冷寒气……
    可她只清楚知道,行刑时间早就过了……
    而面前的男人,有着一张和尉容一模一样的脸庞,几乎无法分清楚……
    她一下防备退后,思绪还凌乱一片,她几乎是本能朝他质问,“你是谁!”
    “我是尉容。”男人却还在笑着道。
    “你不是!”蔓生再次冷声道,“你不是他……”她一边喊着,一边却开始回想,他到底是谁……
    可是突然,整个人渐渐回笼过来,再也没有了那份彷徨迷茫,蔓生一下凝眸道,“你是他的孪生弟弟!”
    男人倒也是一怔,被她挡下的手终于收回,他却笑了一声,“呵……”
    是他!
    就是他!
    蔓生看着这个男人,她终于见到了他,见到了这个和尉容一模一样的男人!
    不会有错,他就是他的亲生弟弟,同父同母的亲生弟弟,是他的孪生兄弟!
    “你瞧,你睡得都迷糊了……”那抹笑容扬起在唇边,男人低声缓缓道,“蔓生,我逃出来了……”
    蔓生整个人警铃大作一般,不是防备不是恐惧,而是这样的相见太过突然,她让自己冷静下来,“你究竟是谁!”
    “你怎么连我是谁不记得了,我是尉容……”男人又是道。
    蔓生沉声道,“你不用再故意欺骗我,我知道你不是!而且,我们早就见过面了,不是么?”
    男人那张英俊的脸庞在一盏昏黄烛火下犹如鬼魅,他倒是问了一声,“又在哪里见过?”
    那曾经经历过的一幕,猛然浮现于眼前,蔓生瞧向他道,“就在意大利山庄别墅里!”
    “那天我去到那里,躲在别墅窗户窗帘后面的人就是你!”那些曾经质疑模糊的影像,那些所有揣测到了此刻全都不再动摇,“后来我进入别墅,在画房镜面墙后面的人也是你!”
    那些诡异的瞬间,全都汇总过来,蔓生如此夺定道,“和哑伯一起生活的人同样是你!”
    “还有,那天在海城,去见尉老太爷的人,不是尉容,也是你!”蔓生更想到了尉老太爷,想到了他临终前让众人始料未及的一幕,“全都是你!是你才对!根本就不是他——!”
    在她近乎顽固的女声里,男人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了,那张和尉容一般模样的脸庞,在幽暗灯光中愈显苍白森然,他幽幽说,“我真是很好奇,你是怎么办到!”
    蔓生一动不动,却听到他亲口承认!
    “没有一个人能够认出来,就算是代替他去出席年会,也没有人能够认出我和他之间的区别,那些人总是那么愚蠢……”他肃静的脸庞,呈现出一种死寂一般的平静,“就连我那位爷爷,如果不是我告诉他,他也不会发现……”
    “小时候,我和他玩游戏,就算是互换了身份,我代替他回尉家,谁也瞧不出来……”他独自呓语说着,诉说那些过去,那些从来没有人知晓的过去,突然视线落定在她身上,“你又是凭什么一口咬定?”
    蔓生却分明听出了一份落寞,她没由来问道,“难道没有一个人认出你?”
    人生至今活了半辈子,如果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是谁,那真是凄凉。
    ……
    “当然有!”他却像是为了证明,所以脱口而出,而后又是低声笑道,“不过只有两个人。”
    他的声音有一丝自我嘲弄的意味,除她之外,这个世上仅有的两人……
    蔓生想了想道,“是你的母亲!”
    那是他的亲生母亲,给予了他生命,也只有她才能够从细微之处认出两人……
    “至于另外一个人,她是——容柔!”蔓生又是道出那答案。
    是容柔的名字一被轻唤,男人眸光一凝,他冷厉出声,可却又和缓了几分,“她是认得,不过她和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蔓生又听见他道,“不是从第一眼起。”
    当年别墅里相伴的少年,除了尉容之外,还有不会说话的少年李程睿以及容柔。原来容柔也不是一开始就能分辨他们,而是后来点点滴滴……
    “不!”蔓生则是反驳,“还有一个人!”
    男人冷眸睨着她,只是一双眼睛锐利紧盯,她朝他道出第三人,“还有你的父亲!”
    “哈……”他笑了一声,那样开怀一笑,根本就不信服。
    蔓生却凝声道,“他一定也认得出!他绝对认得你!他是你最重要的家人,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他才不知道我是谁!”男人冰冷回道。
    “你怎么就能肯定,你的父亲没有认出你?”蔓生望着他道,“或许他早就发现了你,可是他没有告诉你!”
    男人又是一笑,他只觉得荒谬荒唐,“呵呵……你的意思是,他故意假装不知道,自己其实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儿子!”
    “我有证据!”蔓生冷不防放话,男人紧凝了侧脸,“尉董事长名下分配的股份里,尉佐正和尉孝礼持有的股份数额相等!可是尉容那一份,却是双倍!”
    男人一时哑然,蔓生接着道,“你说他为什么要留下双份配额!”
    也就是这份规划的股份,才将尉容推向了尉家最受宠的子弟宝座,也让别人都认定尉容得势,深受其父喜爱,所以外界才会谣言,尉容才是尉氏的大少爷……
    “你现在是想告诉我,双份配额的股份,其中一份是留给我?”他闷声一句,紧接着却是愈发放肆而笑。
    “你可以不相信,但是我信!”蔓生对上他道。
    忽然僵持,真正的僵持——
    过了半晌之后,男人又回到那句话,“你为什么能认出我!”
    蔓生相信,她真的相信,尉父虽不曾言语却真实存在的计划盘算,更相信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能够区分出他们。
    他扮演了他那么长时间的影子,更将一切洞若观火,一举一动自然不会有人识别……
    蔓生也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可她心中知道他们并不一样,“我只知道,你们是不同的两个人!”
    他却又张扬笑开,那些笑声传来,蔓生只觉得那份落寞似有无限长。
    看着面前这人的笑容,蔓生却终于好似能够清楚,自己为什么能够分辨。
    他的笑,放肆却也孤独。
    可是尉容的笑,温柔又忧伤。
    然而他们,却鲜少会真正露出笑容……
    偏在这一刻,蔓生瞧见他的笑,依稀之间像是瞧见了尉容,他朝她道,“你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一眼就能认出我们的人。”
    “可是晚了……”他笑着,那份孤独像是开始侵蚀。
    侵蚀她的心间,他早已下落黄泉奈何,让她痛到不愿去承认,“他已经死了——!”
    ……
    上午十点已过——
    林书翰却是突然开车来到了那座疗养院!
    后方处,还有余安安以及方以真跟随……
    林书翰一闯入疗养院的独栋别馆,他就直接往楼上而去。
    常添正在容柔的房间里,听到动静就急忙出来瞧,他开始喊,“林总!”
    林书翰几乎是疾步冲了过来,根本就没有办法阻挡,常添有些惊吓,可还是只身拦在门口,“林总!您要做什么?您有什么事情!”
    “让开!”林书翰却开始喊,“你给我让开——!”
    林书翰鲜少会这样横冲直撞,也唯有年少轻狂的时候才会如此,可如今他早顾不得了,他直接动手,和常添扭作一团,更是使出蛮力,将他一把推开!
    “哐——”那是常添被狠狠撞在回廊墙上,突如其来的撞击力,让他感到晕眩,他只能喊,“你不能这样闯进去……”
    余安安和方以真在后方也终于赶至,两人神色惶惶,方以真来到常添身边解释一句,“蔓生小姐不见了!”
    “林小姐不见了?”常添也是震惊,他根本不明缘由。
    余安安也是一筹莫展,此刻更是担忧安危,“是那个神秘人!是那个幕后的男人,是他出现了!是他劫走了副总!就是那个别墅里和容柔小姐一起长大的第四个孩子——!”
    “……”常添竟是说不出话来,他扶墙站定回眸望去,只见林书翰已经冲向了容柔。
    房间里,林书翰只见容柔蜷缩在那张床上,她的手里还捧着布娃娃以及那本书籍。
    “告诉我,那个男人在哪里!”林书翰开始喊,可是容柔却像是根本就听不见。
    林书翰不断重复喊着,然而她依旧不为所动,好似根本就没有听见。
    “那个男人出现了!他把我的姐姐劫走了!你听见没有?”林书翰当真是恼了,在询问无果后,容柔愈发抱紧手中布娃娃和书籍。
    林书翰死死按住她的肩头,逼得她要面对,“你知道他是谁!你一定知道他是谁!你说啊!你还不快说!难道你是想所有人都没命吗——!”
    “你为什么不肯说,你明明就知道!你不是也住在那幢别墅里!”林书翰的质问声而起,容柔的身体开始被摇晃,“还不快说出来,他究竟在哪里!”
    那些晃动里,让她蹙眉而起,让她一张清丽脸庞变得痛苦,却是开始扭曲了一般,瞬间变得惨白,她的声音变得纷乱痛苦,却唯有那一句,“我要保护你……我要保护你们……”
    “不要这样子!”常添纵然心惊于林蔓生被劫,可却也无法不顾容柔,他冲到了林书翰面前,“不要再这样!”
    “你到底要保护谁!”林书翰不顾一切大喊,容柔手中的布娃娃和书籍全都掉落在地,她像是一具木偶,那张脸庞终于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
    只在最后,她闭上了眼睛昏了过去!
    “她昏过去了!”方以真惊喊,余安安也是惊惧。
    “你怎么能昏过去!”林书翰却几乎要发疯,“你还没有回答我!”
    “放开容柔小姐——!”常添怒起,用尽全力从林书翰手中扶过了容柔,他又是开始喊,“快请医生护士!快请过来——!”
    林书翰僵在原地,而后开始狂奔出这幢别馆,外边白雪纷飞,他却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寻……
    他只知道,所有人都在满城寻找!
    此刻一想到尉容,又想到林蔓生,他们两个人竟是这样荒凉。
    一个躺在冰冷的医院里,一个竟不知道身在何处……
    ……
    冰窖里漆黑一片——
    蔓生想起昨夜烟花散尽,黎明清晨是那样冰冷,其实烟花过后,什么也没有留下,只剩下寒冷而已。他没有欺骗,没有故意,因为她知道……
    “他早就不在了……”蔓生轻声喃喃说。
    他离开了,早就去往另一处,不在这个世上,永远的分离……
    她几乎是自言自语着,那张脸庞更是恍惚不已,口中不断反复念着那一句话:他早就不在了……
    却不知念了多少遍后,她竟是缓缓回神,她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哭流泪,没有发疯痴狂,她只是最后道,“他走得很安宁。”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却因为瞧见她这般沉静反应,听见她这一番话后,反而是眼底露出惊诧,他以为她一定会伤心欲绝哭泣,可是她并没有……
    “原来他死了,你不伤心,也不难过。”男人低声道。
    蔓生幽幽一笑道,“我和你也总有一天要死,只是早一些,晚一些而已。既然都有这一天,那又何必还要放不下。”
    她说得洒脱不羁,犹如巾帼挂帅的将领,丧失了所有的士兵,就连自己的国土也不再存在,却还将旗帜立起。
    可她脸上难掩悲伤,是那份深锁于眼底深处的悲伤,好似直击内心!
    男人眯起眼眸,却是冷声嘲讽道,“你还真是活得明白!所以,当你知道他要被执行死刑后,也没有立刻来北城!”
    “你让你的孩子来见他最后一面,自己也不愿意见。不过你为他放了一场烟花,也算是完成了你最后使命……”他阴沉笑着,眼中冰冷光芒,却深锁那份孤寂。
    蔓生却是猛地眼中狠戾,她突然指向他,“是你!”
    男人定住不动,她的手发颤指向他,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她抿紧了唇,几乎要死咬出血痕,可是她一开口,却是没由来质问,“是你将我的画像毁了!你为什么要毁了我的画像——!”
    她的指责,她的怒焰,她的悲痛,她的绝望……
    到了这一刻,竟然只是为了一幅画像!
    “意大利庄园别墅的画室里,有一幅画像,是属于我的!”蔓生却再也无法去追究死讯,因为她知道,她明白,因为她清楚他的心,可她却还是不甘,她不知该为了什么而不甘。
    她拼命的想,她用尽了所有心力去想,却只能想到这一处,她要问一问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要送给我的画像,你凭什么毁了!你凭什么毁坏!你说啊——!”
    站在她面前的他,那道高大身影一下怔住。
    可是立刻,他冷笑道,“是我毁了,那又怎么样?因为这幅画,他还求我一定不要伤害你!真是可笑,真是太可笑!”
    男人的眼前,却是刺目闪现当日情景,是那个有着一模一样长相的另一个他,突然用手掐住自己的脖子:说!你不会伤害她!说你不会!
    他狠狠的掐住自己,那却是记忆里初次,他只是用一双眼睛回望着他。
    最终,他只是松开了手。
    用着从未有过的声音,对着他说:算我求你,别伤害她……
    “哈哈……”此刻,他望着面前的女人,“我倒是想要知道,你究竟有哪里好,究竟是哪里好!他居然会为了你,来开口求我!他居然会求我!”
    那笑声传来,蔓生却沉寂下来。
    等到笑声彻底止住,男人又是望向她。
    却见她敛着眼底最后一抹疯狂,竟是反问一声,“我也想要知道,容柔是哪里好,你心甘情愿为了她,毁了他给我画的画像!甚至是为了她去杀人!你说是不是?容林——!”
    ……
    那一声呼喊,让他骤然一惊,她怎么会喊出那个名字!
    蔓生却记起了昨日离开疗养所之时的场景,“容柔现在还在静养,她抱着她的布娃娃,一直在喊,阿林,阿林!”
    “我想你一定是姓容!”蔓生已然再次冷静下来,她开始思量他的名字,冷不防联想到容柔,于是就对应了这一幕,可她还有一事不知,“你到底是哪个林?双木林?雨林霖?”
    蔓生说着那些同音不同字,他始终都不应声,直到说到一个字,“还是凛冽的凛!”
    他一直不为所动的英魅脸庞,有了极其细微的一丝波动,是他的眼底,那眸光幽幽一沉。
    蔓生终于可以断定,她顺利道出他的名字,“原来你是容凛——!”
    容凛没有再隐藏,他瞧着她道,“我哥他提起过你,说你很聪明,果真像他说的!”
    “宗泉开车去撞萧从泽那天,其实你也一直在后面!”蔓生直接揭开,又是追问,“王子衿和许守业究竟是谁杀的!”
    容凛却是冷声道,“你难道不知道,他已经认罪伏法!”
    “告诉我,许守业又是谁杀的!”到了此刻,蔓生早没有了挣扎的念头,她早已放弃,只想求一个真相。
    容凛肃然站在那里,他笑了笑道,“你不是很聪明,你说又是谁?”
    蔓生想到许守业被谋害的日期,正是那场未完成的订婚宴后不久,“是你……还是他……”
    却在此时,容凛恶狠狠道,“许守业会死,是因为你,也是因为他!”
    蔓生不曾想过这一层,容凛接着道,“最该死的,应该是萧从泽——!”
    萧从泽……
    怎么会是萧从泽?
    凌乱的一切停留在那日订婚礼,想到他突然悔婚离去,想到他赶去了北城,想到无论她如何阻止,都没有让他停步……
    “是你!”蔓生这才明白,“是你要去为容柔报仇!”
    因为萧从泽伤害了容柔,而他绝对不能容许!
    “他知道你去了北城,所以他也立刻赶了过去……”蔓生似幡然醒悟,“其实他是去阻止你……”
    可是那个记者却偏偏一直在追查当年,于是阴错阳差下,最后被谋害的人就成了许守业!
    蔓生终于懂了,“杀人灭口……是你杀人灭口……”
    当时真的是杀人灭口!
    “我是主犯,他就是从犯!”容凛终于应道。
    蔓生平复心绪,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继续接着问,“王子衿!你为什么要杀了她!为什么这样做!”
    在这场命案里,她唯一能够清楚,尉容绝对没有杀害王子衿!
    容凛一双眼眸却在刹那冷却,更泛起一丝嗜血杀意,“因为她该死!你们王家人都该死!”
    “……”蔓生惊到了,他哪里来这样的仇恨,仿佛不置于死地就绝不罢休……
    容凛一张脸庞凝重无比,那些怨恨都聚集而起,“可他偏偏和你在一起!和王家的女儿在一起!竟然还有了一个孩子,有了王家血脉的骨肉——!”
    “今天我就要算一算这笔账——!”他挑明了目的,是他将她劫到这里的真正目的,他又是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也不会让你死!这是他求我答应的事,我不会食言——!”
    “王家到底欠了你什么!你要这样憎恨王家!”蔓生却是无助喊。
    “你说欠了什么!王家欠了人命!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的亲生父亲!”容凛的声音切齿而起,“到今天家破人亡,王之杭就是凶手之一!”
    那是陷入于回忆之中后,容凛再也无法平静,“他竟然还要娶你,和你去过所谓幸福美好的日子!”
    蔓生整个人恍然,她甚至不知道真假,王父究竟在那起惨案里扮演了怎样角色,又做了怎样十恶不赦的事……
    却又对上那双被恨意浸满的眼眸,是容凛冷声道,“早在当年,当那八条命全都毁于一旦的时候,当他手中的刀捅下去的时候,他就该知道,他还有什么将来!谈什么幸福!他和我一起发过誓,这辈子不会结婚不会要孩子!背弃信约的人,怎么还会有好下场!只有报应——!”
    “当年他也在别墅里……”蔓生怔住了,这是她最没有想过的事情!
    那幢别墅里,死去的八人之外,只剩下唯一幸存下来的容柔。可除了她之外,还有眼前的容凛,原来更有那第十一个人!
    是那个正欢喜赶赴北城,朝着母亲,朝着弟妹们奔走而去,十八岁刚刚成人的少年……
    突然一片空白,只是响起另一道声音,是尉容的声音……
    是他说:杀人犯法,是要偿命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更是他说:我不打算结婚,也不打算要小孩。
    此刻,世上早没了他,蔓生却红了眼睛,她轻声呢喃,只有那一句,“他知道的……真的知道……”
    他曾经那样克制着,克制着自己不求幸福,不求阳光不求永远。
    他一直知道,他有一个孪生兄弟,他的心中一直都有这个弟弟存在。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藏身隐匿,甚至不愿和人一争高下,他彻底活在阴影之下。就连家族股份,起始的时候也不愿意继承,因为他时刻谨记自己不会有未来,他本来就是将死之人。
    她方才明白了许多事,他不愿与人为伍,他总是若即若离这样冷漠,他的身边难以真正停留亲近之人,他总是在拒绝,那样努力的拒绝,不和任何人有过多羁绊……
    那对于他而言,不过只是负担,是一生的负担。他不愿,真的不愿,因为他一直知道……
    这一辈子,他无愧于别人,因为他得到了应有的下场,他得到了报应。
    他不过是只认了她一个人!
    只认了她一个人……
    蔓生突然就笑了,“呵……”
    因为她再也哭不出来了,再也无法流出一滴眼泪,所有的泪水,都好似被冻结,全都凝结在身体里。
    原来,最伤痛的时刻,竟是无法流泪!
    再也没有办法流泪!
    她笑着,她只能笑着!
    而她的笑容,落入容凛眼中,是那样痴然,是那样决然,更是那样怅然若失,再也没有办法追回,是她早就遗失……
    是她笑到眼眶赤红,一双眼睛像是染了血一般,再也无法擦拭干净!
    “晚了……”她喃喃应声,却才愿意去亲口承认,承认过往那些时光,他这样极力躲闪,却又一力揽下了所有罪过所有责任所有包袱,他无处诉说,他无法诉说……
    只要他对她提起,哪怕是任何一桩事,哪怕只是零星一角,最终都会成为罪刑。
    因为她没有办法去招供,没有办法去向警方坦白,没有办法去对法律认罪,她只会成为第二个从犯……
    “真的晚了……”蔓生的声音支离破碎,早没有了今后,没有了下一个春去秋来,没有了再相见的时刻,“一生太短了……”
    过去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过去不明白的,现在明白了。
    这一生,真的太短暂。
    尉容,短到我来不及去懂你。
    来不及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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