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一过,寒冬也过去了,又迎来一年万物复苏的季节。
    春日里边就连微风也是和缓的,轻轻吹动窗帘。
    可谓是百年一回,今日尉董事亲临保利港城分公司办公大楼。就在会议厅内,一场持续三个小时的重要议程方才结束。
    万经理已是战战兢兢,只因为项目的难度系数比预期更要不易。而尉董事却钦点他为明面上的负责人,所以万经理唯恐自己出纰漏……
    众人却也发现,一场会议全程下来,尉董事始终面不改色,不单是沉稳冷静,更是如沐春风一般……
    这样的从容和周遭紧迫氛围形成鲜明对比!
    岑欢倒是习以为常,但凡在总部任职过,也瞧见过容少爷在办公时的作风,就不会再太过惊奇。
    于是,众人瞧向另一侧跟随尉董事身边这几位亲信下属,莫不是真心钦佩!
    简直是修行出山的道士,雷打不动老神在在!
    待会议结束,尉董事不疾不徐道,“万经理,你这边还要加快进度。”
    “是,尉董事,我知道了!”万经理立刻应声退了出去。
    岑欢还在整理文书,她开口道,“尉董事,合作方那边的意思是,请您亲自接洽……”
    “这是个不错的机会,总要教会一个人,不是么?”尉容微笑询问。
    岑欢彻底懂了,容少爷此番的心思,却是为了培养万经理。这样一来,以后再遇到相同情况,万经理也不至于无法处理。
    “咚咚!”任翔则是从会议厅外而入,他走近呼喊,“容少……”
    岑欢以及赵非明等人先行离去,任翔这才接着道,“北城那边有动静……”
    这才距离新年多久,北城容家就开始了纷争,只怕是这个年关也全然没有太平可言。
    可是此刻,毕竟是事关容氏家族,这也是容少的母亲家族……
    尉容点了支烟漠漠抽起,他似有了决定,所以丝毫不忧虑,“任翔,你去一趟江城,替我拜访一个人。”
    江城远不如港城繁华,那不过只是一座平常不过的城市,可那座城市,却定居了一对夫妻。
    那对夫妻,则是港城赫赫有名的豪门世家大少以及大少奶奶——莫氏久远集团现任董事长莫征衍与他的夫人宋七月!
    任翔凝眸以对,听见容少又是安宁道,“去到那里以后,只需要替我传一句话过去……”
    而那句话却是如此直接玩味——欠下的债,来要债了。
    “……”任翔毕竟是见识过大人物的,所以去拜访莫董事长和夫人不会生怯,可拜访那两位一开口就是这样讨债的话语,好似也有些难以启齿。
    这一趟还真是难为了他,任翔哀叹:容少,您确定不是要整我!
    但任翔也足以确定一件事,此番上门要债,只为今后北城大乱到来一刻,能够由旁人出门,而非亲自现身。
    毕竟,容少姓尉,他并非容姓。
    ……
    任翔接下这趟任务后,就急忙出发前往。
    而尉容则是回去港城私宅,午后还约了医生,要来为容柔治疗。
    尉容一赶回宅邸,常添上前道,“容少爷,几位医生都到了,在楼上为容柔小姐检查……”
    自年前,容柔的身体就每况愈下,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过年期间,也唯有宝少爷到来才稍有起色。可纵然是如此,却依旧浑浑噩噩。等到宝少爷过完年一离开,容柔就直接病倒了。
    她不愿开口说话,也很少用餐吃食,不过短短几日里就瘦了整整一大圈……
    眼看着她一天天消瘦下去,众人都焦急万分。
    尉容重金聘请数位专家医生来此会诊,只希望能够有治疗的方法。
    这边医生们在楼上一番会诊,等到他们下楼来回禀,尉容已沉眸在座,常添不禁询问,“几位医生,有没有治疗方案?”
    医生之中有一位最德高望重的权威人士,葛医生回道,“尉先生,我想您也知道,容柔小姐的病是心病,她这心里面那一关过不去,所以才会精神失常,成了这个样子……”
    “现在这心病又加重了,她要是自己不能好,我们几个就算是天天给她开药方为她煎药也没有用……”葛医生叹道。
    常添心里一沉,其实众人皆知,容柔小姐的心病已不是一两日……
    “各位都是权威专家,难道不能就心理方面加以治疗?”尉容沉声开口。
    葛医生道,“尉先生的意思是,为那位小姐进行催眠治疗?”
    “也不是不可以……”尉容眉宇微皱,许是连自己都知晓这简直下下之策。
    果真,葛医生摇头道,“已经没有效用了,容柔小姐之前就进行过催眠,她忘记了一些事情,却又被那些事情所烦扰。依我看来,再一次的催眠,只会加剧她的病症……”
    “所以,你们是在告诉我,她不会再好?”半晌,尉容动了动唇反问。
    几位医生都是默然不言,病情实在是不乐观,郁郁寡欢中去世之人更是比比皆是……
    “医生!”常添喊了起来,“请你们一定要救容柔小姐!请你们一定要救她……”
    ……
    可纵然常添长跪不起去哀求,医生也无法去根治容柔的心病。
    “医生,再想想办法,一定还有办法!”常添还在不断哀求,医生们也尽力在想办法。
    尉容独自起身,他走过这片嘈杂人声,他上楼去,来到那间房间。
    卧室里,容柔静静躺在那张床上。
    她美丽的脸庞,已经没了一丝血色,双眼凹陷容颜枯槁,就像是一具洋娃娃没了生气,很快就会连那最后的呼吸都要停止……
    尉容静静来到她的身边,在床畔坐下,他的手为她抚顺那些秀发,他喊她,“阿柔……”
    朦胧中,她似听见有人呼喊,她回应着轻轻点了点头……
    “你会好起来……你要快些好起来……”尉容又是低声说着,她还是继续点头,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应允,全都应允……
    可他却看见她的眼泪,无声无息从眼角落下,落在枕巾上,打湿了一片。
    就连伤心,全都悄然无音。
    他居然动不了,怔怔以对半晌无法反应……
    蔓生,生命真的好渺小。
    ……
    三月里伦敦,又是烟雨蒙蒙的季节。
    自从过了冷冬后,天气暖和了许多,所以雨季也不再那样湿冷。
    可是蔓生的心,却被这片阴雨笼罩着。
    几乎每每间隔几天,她就会从宝少爷从余安安从任翔口中得知,有关于容柔的近况。
    她不敢亲自开口去询问尉容,只怕一过问,就会扯开他心中的伤口。
    蔓生更不愿往下想,所以她告诉自己,这些都会过去,很快就会过去……
    “您喝杯咖啡……”余安安知道她在烦恼忧心,于是为她送来一杯咖啡定心神。
    蔓生瞧向她道了声谢。
    余安安站在一旁,她忽而提及,“蔓生小姐,您知道吗?我刚知道了一件事情,那位豪门千金对外公开声称她和孝礼少爷只是普通朋友!”
    尉孝礼和岑欢之间分分合合,众人都看在眼里,可当事人却始终不曾真正走到一起。当下两人虽然异地而居,一个在海城,一个在港城,却也有了不同以往的进展……
    先前尉孝礼被传于海城豪门世家千金往来甚密,两家似要定亲联姻。可如今谣言止住,因为那位豪门千金面对媒体采访,她的回答直接遏止了那些八卦传闻。
    不过想来,也是尉孝礼拒绝了对方,毕竟从种种迹象看来,那位千金小姐对他实在是很欣赏爱慕。
    恐怕也是尉孝礼私下和对方有过共识,所以才让那位千金醒悟明白。对方也是知书达理之人,自己主动向媒体表态,既没有伤及自己的颜面,也让两家都得以友好相处……
    可如此一来,却也是尉孝礼在昭告天下,他没有接受任何一个女孩儿。
    蔓生一听此事,这才露出久违笑容,更甚至调侃一句,“所以,异地恋有时候也是有好处的……”
    分开而居的日子里,纵然会因为见不到彼此而感到烦闷,可思念也在加剧……余安安深有感触,连连附和着,她又是道,“任翔告诉我,容柔小姐虽然最近情况不太好,但是医生说了她这是心病,总比治不了的病症要好,您说是不是?”
    曾若水是绝症,绝症无法治疗,死神一早就给她判了死刑!
    可容柔的病症却还是可以医治的,所以不是没有希望……
    蔓生更担心的是,“就怕她知道了……”
    知道她最想要保护的那人,早就不存于世上……
    尉容,你又要怎么办……
    ……
    从三月到五月,容柔的病情持续恶化。
    面对医生们的束手无策,尉容也开始不断反思。思量到底哪里出了错,到底哪里开始转变,变成今时这般情况……
    “容少,会不会是那天……”任翔提起了那一日。
    那还是去年的事情,那天是容少带着容柔小姐前往茶馆赏梅。但是后来,沈寒和曾夫人一前一后赶到。当时争执之中,曾夫人提起了一句:你那个弟弟容凛,他已经死了,他解脱了,你也解脱了——!
    容凛已死,容凛已死!
    任翔注视着前方那一道身影,是那样的沉寂,却也在阳光里那样通透。
    或许,他早就有所揣测,可不想这样去认定……
    因为就连他,一向运筹帷幄的他,堂堂尉氏容少,也会有不知道要怎么办的时候……
    五月里花团锦簇,宅邸里死寂沉沉,每一季都有当季的花朵盛开,清风将馨香送入室内。
    尉容每日都会来到床畔守着她,从前宝少爷在的时候,为她说故事的任务,就到了他的手中。
    这日正读到《红楼梦》第五回章,红楼书中多薄命,匾额对联六司,这第一便是痴情司……
    容柔忽然轻声问道,“小宝什么时候会来……”
    “快了,等暑假的时候,他就会来……”难得她会肯开口,他有些欣喜回道。
    容柔闭着眼睛,她有些茫茫然呓语着,“小宝和他的妈妈在一起……”
    这是自从北城案件终结后,容柔初次提起她,提起如今正在英国伦敦居住的她……
    她似清醒了,可又那样凄惶的问,“你是不是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她……”
    她的眼睛慢慢睁开了,她看着他英俊的脸庞,几乎是刻入自己的眼底,想要去证实,证实一段感情……
    尉容不想隐瞒,不想躲闪,更不想逃避。
    他沉默颌首,认了这份喜欢。
    “为什么呢……”容柔那样困惑,困惑于人间之爱,“为什么会喜欢她……怎么就会喜欢她呢……”
    尉容却被问住了。
    世间这一辈子,实在是太漫长,可真论究竟有多漫长,却仿佛也没有。
    经容柔一问,他也想到了自己和她从相识至今的一切,那简直是一条太过久远的道路。
    其实多年后于北城再相逢,他早就不愿再去招惹她,再去进入她的世界,因为他早就没了资格。可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那份不可控制的期许,一颗心不由自主落在她的身上……
    起先自私的认为着,就当是这空寂人生里一件趣事,不过是被她聘请成为独立董事,去任何一家公司都一样,那就不如留在她身边……
    反正,总有一天她也会知道,他不是她想象中那样完美那样的好,他还有所图,他会带着那一千余亩地皮离开,而她也终究会认知到这一点而憎恶他,彻底的断了关系断了往来。
    但是后来,一切都不如自己所愿,一切都超出了原有计划……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会因为她的快乐而欢喜,因为她的忧愁而烦恼,更因为瞧见她的痛苦而想要分担,他甚至希望她永远不要哭泣不要落泪……
    这真是不应该,太过不应该!
    可其实从一开始,这场相遇就不在他的掌握内。
    当北城咖啡馆里一场乌龙相亲后,当他将因为喝下那杯被下药的酒醉倒后,当她一双迷离的双眸瞧着他,当那些年的过往,她不知道,可他却还记住的过往全都一涌而上的时候……
    他情不自禁上前,在她的手轻轻抓住他衬衣衣角的刹那,俯身亲吻她,和她沉沦一夜……
    最先沉沦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分明就是自己!
    ……
    “我也喜欢你……”容柔却缓缓说着,像是回到了年少时光,还是女孩儿的她,就总会追着他跑,她轻声笑说,“那么喜欢你……”
    尉容也记起,是女孩儿的容柔,是成长为少女的容柔,不止一次的对他说:我喜欢你!
    “我想嫁给你,当你的新娘……”容柔温声笑着,却是气若游离。
    其实那只是年少一时兴起,是他瞧着一张青春活泼的少女脸庞走近,连正眼都不敢看向他,却还对着他说:以后等我长大了,我要当大哥的新娘!
    “可是为什么……”笑容开始散去,容柔惶惶问道,“为什么你不喜欢我……”
    年少还会将童言无忌一笑而过,可长大后方才明白,那份喜欢不是男女之情,是亲人之间的依恋,是一生不能抹杀的牵绊……
    “为什么后来,我又不喜欢你了……可他不信,他不信我……”喃喃自语中,容柔的声音支离破碎,她的痛苦她的迷茫,无法拼凑完整,早就分崩离析……
    尉容望着她,一双眼眸却是一惊,因为他听见她的话语:他不信我……
    她竟亲口说出了第二个人,是第二个他,那是,那是……
    容柔躺在那张床上,整个人也陷入于柔软的床褥里,可她的身体很轻,轻的就像是漂浮而起,那些回忆也一并而来,现实和过往在交错而过,让她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谁又是谁……
    只在回忆里,是她站在那个少年面前,鼓足勇气对他说:我喜欢的人是你!
    少年转过身来,俊气难挡的脸庞,却全是不信,他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哪来的为什么?
    就连她也不知道不清楚,她只是想告诉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念想,其实她喜欢的人,早就不是那个人了,只是他而已……
    意识不清里,容柔像是终于找回深埋在内心深处的情感,她将眼前鲜活的人看清楚,迷糊中她笑了,是道不尽的苦楚,无可奈何的爱恋,来不及去求证,也再也不可能得到的回应……
    记忆错乱着,所有爱恋痴狂全都在封锁的记忆里被倾注到一人身上,对着这张一模一样的脸庞,她忘却一切去问,只能苦苦问着,“为什么不肯相信……你为什么总不肯相信……我爱的人是你……”
    喉咙处被什么而哽住,尉容眼前幽幽涣散,隐约模糊中勾勒出记忆里的北城,北城的小女孩儿,不过是初初相识,可她却说:哥哥,你不是昨天的那个哥哥,你是谁呢……
    这漫漫时光里,这孤寂世界里,竟会有人能够将他认出,认出他其实不是他,他也不是他,这是多么不可思议……
    多年后再次相逢,他又怎能会想到后来一切。
    爱上一个人,却是连自己都不愿相信的事。
    “大哥……”耳畔传来太过遥远的呼喊,是她泪眼婆娑,那些泪水早就簌簌落下。
    将青春淋湿,将年华浸润,将一切尘埃抚尽……
    她一闭上眼睛,那样悠远轻轻问着,“阿凛是不是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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