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郡主戳了戳少年的胳膊:“阿月,她出来了。”
    少年哦声,并不意外:“我还在想她能继续闭气坚持多久,比我想的还能撑。”
    他俩早发现潭水里藏了个人。
    脸色苍白的女人如同女鬼,冷冰冰盯着他二人:“你们戏弄我?”
    “戏弄算不上,只是好奇为何这种天气会有人藏在这么冷的潭水里埋伏。”
    九郡主蹲在岸边捯饬着少年的冰灯,她能发现潭水里藏了人还得归功于少年的灯,光线虽暗,却也足够让她隐约瞥见潭底的一团黑影。
    九郡主说:“你是何人?为何要藏在这里?”
    大约是月色不足以照亮眼前的一切,再加上潭水着实幽冷,女人的睫毛上还沾着碎玉似的水珠,眼前的视线略显朦胧,便没能第一时间瞧清九郡主的脸。
    女人似乎身上有伤,浮在水中警惕地不动,时刻防备岸上的二人:“我倒想问问你们是何人,又是玉千雪派来戏弄我的人?”
    她冷笑道:“他又想来猫戏老鼠的那套?看我垂死挣扎究竟能给那种变态带来什么乐趣?我劝你们还是别白费力气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一个字也不会说!”
    九郡主诧异地与少年对视一眼,少年将大氅披到她身上,顺手将她头发捞出来,转眸瞧着水里的人淡声道:“聊天归聊天,可千万别把我们和玉千雪那种人混为一谈。”
    九郡主肯定点头道:“我会恶心得连今天的晚饭都给吐出来。”
    少年提醒道:“你今夜没吃饭。”
    “哦,我等会儿回去吃。”九郡主不以为意,接着与水里的女人说话,“虽然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既然你也讨厌玉千雪那个糟老头子,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现在至少不算是敌人,所以你要不要先上来再说?水里不冷么?”
    她朝水里的女人伸出手。
    月亮从乌云后露出个头,月光幽幽洒下,在她伸出手的瞬间,水里的女人眼睫轻轻一颤,水珠坠落。
    她终于看清九郡主的脸,瞳孔骤缩,失声:“听雪?!”
    她的神情不似惊惧,反倒像是不敢置信的狂喜,好似即将溺死之人终于抓住某根救命稻草,她甚至不受控制地伸出手。
    九郡主愣了下,眼见着水中那女人越来越近,水中涟漪泛滥,女人眼底破碎的狂喜过于浓烈,让人不得不正色。
    九郡主眉眼低垂道:“你与陆听雪是什么关系?”
    她没说陆听雪是她外祖母,是怕水里那女人与陆听雪有所仇怨,总之防一手是不会有错的。
    水中那女人已浮至岸边,她好似没有听见九郡主说话,嘴唇惨白,神情也似易碎的冰娃娃,她颤抖着手想要去触碰九郡主的脸。
    少年抬手挡在她面前,似笑非笑道:“说话归说话,不要随便动手动脚,我会不高兴的。”
    九郡主挨着他胳膊说:“我觉得她不像坏人。”
    少年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好人也不能随便碰你的脸。”
    九郡主决定顺着他,主动往后挪了两步与河里的女人拉开距离,提醒道:“我们还是这样说话好了,你与陆听雪究竟什么关系?你不说你是谁,我们没办法继续下一步,顺带一提,玉千雪也是我们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还是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的,是吧?”
    河里的女人眸色一僵,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女并非她认识的陆听雪,神色一凛,眸色却依旧有些恍惚,声音虚幻道:“你与听雪又是什么关系?”
    九郡主指着自己的脸:“我以为我这张脸已经能说明了。”
    “你与听雪……”她有些说不出话,顿了顿,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九郡主,干涩地咽了咽嗓子,极艰难地说,“我、我、青……”
    少年眯了下眼睛:“你是陆青霜?”
    陆青霜怔然。
    九郡主蹭一下站了起来:“陆青霜?那不是我五师父曾经的好姐妹吗?”
    陆青霜愣愣地看着她:“你五……”
    九郡主当场给她展示了一番什么叫做青衣斩,以此证明自己确是听雨阁前任阁主的亲徒弟:“我五师父是陆青衣。”
    ·
    陆青霜费了极大的力气才从寒狱里逃出来,原本她是没机会逃掉的,但今日不知为何寒狱的看守忽然少了许多,她被关押这段时间观察过许多狱卒的脸,甚至在每一次被玉千雪猫戏老鼠般折磨时,依旧能够清醒地记住寒狱的部分路线。
    寒狱有一条暗道是通往寒山的一潭幽池,这件事是很久以前阁里的人告诉她的。
    今夜,她好不容易才寻到机会从暗道逃走,她受的伤极重,又在冷水中泡了这么久,再加上突然发现陆听雪还有个外孙女活着,甚至陆青衣也要回到北域……
    一连几件事掺一块儿,她一时没承受住感觉眼前开始晕眩,不得不强自抓破手中的皮肤刺激自己保持清醒,摇摇欲坠地攥住九郡主的手急促道:“听雪的尸体就被藏在这处梅林,玉千雪多年来故弄玄虚让人误以为他每年来寒山是为了探望故人,这一切都是他故意的!他在寒山埋了炸药布下困人的阵法,打算在寒山将与听雪有关的人一网打尽——”
    话没说完她便倒头晕了过去,晕过去前还不忘死死抓紧九郡主的手。
    九郡主扶着她,小心翼翼将黑色大氅包裹在陆青霜身上准备将人带走,少年缓缓站起身,看着附近的黑暗,声音平静道:“想要出去或许需要费些力气。”
    九郡主也感觉到了附近凝肃冰冷的气息。
    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北域的人已经将这座山悄悄包围了。
    ·
    元帝最喜欢玩的游戏便是猫捉老鼠,这么多年来,能让他完全提起兴趣做出这么大一只笼子等着把老鼠捉进去玩弄的,想必也只有山上这二人。
    有时候元帝也会怀念几十年前意气风发打马过市的玉千雪,那个玉千雪是在路上瞧见一只花灯都会买下来带回去送给陆听雪的清雅少年。
    可惜陆听雪从来不接他的花灯,她对他永远只有于她有恩的君臣之情。
    他说:“这个人残害忠臣,得杀。”
    她便去杀。
    他说:“这人是前朝后代,留不得。”
    她皱着眉,却还是动了手。
    他说:“这人今日胆敢顶撞孤,来日便会以剑指孤,杀!”
    她眼中露出失望,没有杀那人,只将那人送老归乡,随后便头也不回地去了中原。
    玉千雪想,她早晚还会回来,只有北域才是她的家,然而几年后他等到别人传来的消息,她背叛北域与一名中原男人生了个女儿。
    玉千雪当日便暗中斩杀十数名流连于北域的中原人,赏金千万寻天下能人。
    数年后,寄心蛊在一屋又一屋的血水中艰难问世。
    昔日的玉千雪彻底变成如今的元帝陛下。
    ·
    少年对九郡主说:“陆青霜需要大夫治疗。”
    九郡主自然也知道陆青霜不大能继续坚持了,从水里出来后她便浑身发烫,冰天雪地身体却如此烫人显然发起了高烧,若是不能及时医治,之后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问题。
    “玉千雪封山了。”她皱紧眉,冷冷地盯向幽潭对面的元帝,“我们要是想出去有点困难。”
    若是没有陆青霜,她倒是可以用竹上蜻蜓的轻功带着阿月逃出去,只是纵使她本事再大,也无法一次带两个人撕开这条水泄不通的包围圈。
    元帝看都没看一眼昏迷的陆青霜,他将陆青霜留到今天便是为了用她做诱饵做累赘,陆青霜以为她是好不容易才逃走的,实际上全在他计划之中。
    “孤原本想明日再对付你们的。”元帝声气正常,凝视着他们的浅色眼睛透着几分温和,“可你们偏偏自己送上了门,冰灯不过是骗小孩子的玩意儿罢了,你们也信这个?”
    少年手中那只冰灯里的蜡烛恰好燃至尽头,噗一声灭了。
    九郡主没有生气,反而笑道:“你真的这样想吗?”
    元帝看着她,幽潭涟漪阵阵。
    九郡主道:“身为情绪不外露的一国之君,你却对区区冰灯抱有如此恶意,该不会是你以前想要一起放冰灯的人拒绝了你吧?”
    元帝脸色微变,眼中的温和逐渐冻结。
    少年接着道:“看来你不仅被拒绝了,还被拒绝得彻底啊。”
    九郡主:“虽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不过我还是得夸一句有眼光,幸好没看上你。”
    少年:“难怪如此嫉恨我们,原来是我们得到了他永远无法得到的东西,这丑恶的嫉妒嘴脸。”
    九郡主:“所以被拒绝一定也是因为长得丑吧。”
    少年:“毕竟不是谁都能像我们这般长得好看又互相爱慕。”
    九郡主还没说话,感觉怀里昏迷的陆青霜不知为何轻动了一下,低头看了眼,没有反应了。
    元帝的神色冷如寒雪,周遭密密麻麻站着的皆是他的士兵,梅林里的黑色一圈一圈绕过去,北域的五大高手分立在他身后,虎视眈眈地凝视着对面目中无人的少年少女。
    元帝道:“你们如此激怒孤,就不怕无法活着走出这座山?”
    “说得好像我们不骂你你就愿意撤了这些人。”九郡主嘲讽道,“有本事单打独斗啊?胆小鬼!”
    胆小鬼绝不会拿自身安危开玩笑,他定定看着九郡主,末了忽然笑了起来:“你如此恨孤,是因为孤曾害死听雪和青絮?”
    九郡主直视着他:“你不配,我只是很恶心你。你身为一国之君,做法实在小人作风,用对你有恩的女人去威胁她的孩子为你做事,害得所有人都因为你而家破人亡。
    “你若有本事,自然可以依靠你自己的手得到你想要的,那我还会高看你一眼,可你没有。你不仅没本事,甚至还想继续害人。
    “你自私自利,你贪婪无度,你胆小无能,活该这辈子没人真心爱你,因为你就是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
    最后这句话终于戳到元帝的痛点,他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背在身后的手微微颤抖。
    “没人爱孤?爱是什么?孤不需要!”元帝沉下眉眼,“孤只要江山,只要一统三域!”
    九郡主看着他的眼神带了些怜悯。
    “你为何用那种眼神看孤?”元帝指着她,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蛇。
    “因为我刚刚发现,你这样活着其实挺糟践人的。”九郡主慢慢地说,“前几十年,你借我外祖母之手弑父弑兄才得到北域的皇位,而我外祖母死后,你却连北域都不敢出,你为何不敢走出北域?你的野心不是统一三域吗?为何这么多年却连区区北域都不敢走出去?”
    元帝身体开始颤抖,盯着她的目光阴冷如蛇。
    九郡主一字一句指控道:“因为你害怕失败,害怕被你的仇人暗杀,你更害怕的是没有别人相助,别说统一三域,你甚至连中原的一座城池可能都拿不下。你害怕你多年来的伪装被撕开,露出里面的昏庸与无能,你的本质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闭嘴。”
    “外面的人传你善于治国,可其实你只是喜欢用权利堵别人的嘴。”
    “闭嘴!”
    “你总是在自欺欺人,活了几十年,依然无法看清你的无能,作为一个皇帝,你是失败的,百姓爱你的儿子胜于爱你,因为他们看得清你无法给他们带来希望,所以只能将北域的未来寄托于你的孩子。”
    “孤让你闭嘴!”
    “作为一个男人你更是失败,你对陆听雪是什么感情?你爱她?不,你不爱她,你只是想利用她,又想要囚禁她,不允许她与中原人相爱。
    “她背叛了北域吗?没有。陆听雪在一日,中原的大军便无法踏入北域一步。谢清醒在一日,北域大军依旧无法踏入中原一步。
    “他们互相制衡,又互相爱慕。你嫉妒他们。”
    “不许在孤面前提谢清醒!”元帝喝道,“给孤拿下他们!”
    九郡主将陆青霜丢给少年,抬手一拦将他护在身后,缓缓后退至梅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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