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口吻,轻易激起林昭昭的心软,她揉他头发:“乖。”
    裴劭:“你亲我。”
    林昭昭温和地吻他额头:“不难过了啊。”
    他轻哼一声,指了指自己薄唇,林昭昭也印上自己的唇,两人交换呼吸片刻,他又点点自己后耳和脖颈,那儿一片浅红,“这里也要。”
    林昭昭依言,抬起身,低头,模糊地“唔”了声。
    裴劭呼吸重了几分:“用点力。”
    紧跟着,裴劭的手也不太老实了,他晦暗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明亮:“我还想……。”
    这人向来把得寸进尺四个字,发挥得很好。
    林昭昭耐心全无,抬脚踢他:“一边凉快去。”
    最终裴劭还是得逞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卯时不到,裴劭静静下床,长年的军旅生涯,让他不习惯这种事还要人伺候,因此动作极轻又利落,不一会儿,就拾掇完系好玉带,身姿俊朗,神清气爽。
    他回身,撩开红玉帘,便看被寝,林昭昭侧躺着,几缕头发落在雪白肩头,她睡得很熟,眼睫低垂,嘴唇些微红肿。
    他眉眼松了松,露出一个自己也没察觉的,浅淡的微笑。
    小心放下帘子,他走出正屋,归雁和闻梅在外面等着,裴劭脚步顿住,对归雁说:“去收拾一下。”指的是收拾地上掉落的衣裳。
    归雁应了声,束手离去,裴劭又看了眼闻梅,说:“你过来一下。”
    闻梅心内猛地一跳,看着她前面男人的背影,明知不可能,还是忍不住期待。
    走到快出雪净堂时,裴劭才说:“你和采荷,在婉月那里透露了什么。”
    闻梅骤然一惊,“噗通”一声跪下:“公爷,奴婢绝没有多嘴!望公爷明察!”
    裴劭回过头,也不必摆事实证据,只道:“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闻梅冷汗涔涔。
    她是没有明着背叛水霰堂,但,她在婉月那里耍了个心眼,露出一副心伤的模样,婉月自会去调查。
    裴劭眼里揉不得沙子,已判定她的过错。
    这一刻,闻梅也无法了,只恨自己不清醒,不甘心,终究做了错事。
    她低身,磕头说:“奴婢知错,请公爷吩咐。”
    “我想要你去和静安堂透露一件事。”
    不多时,闻梅回到雪净堂,神色恍惚,心内酸涩。
    原是以为,公爷对林氏,是年少时的求而不得,了却心愿也便没什么了,可如今看来,那只是她的臆想罢了。
    另一头,裴劭刚下朝,便看胡天在他的马边等着,胡天这几日是不在上京,连夜赶回来的,风尘仆仆。
    他把调查之文书,交给裴劭,裴劭掂量着手中东西,说:
    “去查一个绘画大家。”
    胡天:“爷说的是?”
    裴劭:“清露夫人。”
    第三十二章 君臣   我觉得更像兄弟。……
    之所以让胡天去做,一来是历练,二来,如果让李彰武平流之辈去做,恐会引起他人注意。
    而胡天做得确实很好。
    林家祖籍徐州,在林尚之前,家中一直务农,太昌十五年,徐州涝灾,林家旁支林老太爷拖家带口,赴京避难,就安置在京郊。
    彼时林尚十五岁,身为庶子,家中供不起他读书,他跟着商队走南闯北五六年,在凉州遇到乡绅之女,结得良缘,可惜红颜薄命,女子诞下孩子后撒手人寰,林尚带着孩子去到外祖家,后来正遇到突厥进犯,他进入军队,从一个小兵,到千户,又到参将,在凉州终有立足之地。
    而林尚的堂兄林堂,则是林老太爷这支的嫡子,多年读书只考了秀才,家中过得苦巴巴,十分贫寒,林尚发迹后,时不时接济他们。
    林尚很忙,心知自己分不出精力打理资产,在林堂提出帮忙时,便爽快答应了。
    若没有林尚,林堂这一家子,压根别想在京城活下去。
    只是林尚所托非人,林堂豺狼之心,得了好处不撒手,知道林尚战死,还欣喜万分,反正田铺财产够多够用,林尚就是死得好,死得其所。
    之后,林昭昭归来,她的堂兄弟姐妹,皆看不起她,认为她是乡野女子,又土又没见识。
    胡天查到,当时京中的德康布庄,给林家姑娘公子们做衣裳,一人一季六套衣服,布料花样繁多,好不奢靡,林昭昭却只有两套,还都是用最便宜的布料,小姐身边得脸的丫鬟,穿的都要比她好。
    林堂叔一家,都是白眼狼。
    于是林昭昭蛰伏一年,出其不备,夺回家产,其中艰辛,纸上难以详述,她拿回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后,林堂叔用赖皮手段去店铺门口闹,林昭昭叫来京郊所有乞丐,每天给钱,让他们围着林堂叔一家转,让林堂叔颜面丢尽,这才稍稍消停。
    这些,三年前裴劭就已经查到了,很快浏览而过。
    而接下来这部分,是他三年前所不知的。
    林堂一家离京后,几经周转,最终回到徐州,胡天此行,是去徐州找到的人,用了不少手段,才从他们口里撬出旧事。
    林堂叔绑架林昭昭,把她卖进百欢楼。
    裴劭攥紧手指,指尖一阵阵发白,那日午后,提起这段往事,林昭昭轻抚手上伤口,神色平静,宛若在讲他人之遭遇。
    可每一个字,都化成薄如蝉翼的刀片,细细密密地划在裴劭心口。
    如今,再看纸上之叙,裴劭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
    吃了这亏,林昭昭不愿意罢休,把林堂告上官府,可官府那日恰好有事,拖到第二日才传召,林堂一家却早就跑了,官府追查不到。
    胡天查到,林堂一家之前与百欢楼,从无交集,在这件事后一年,百欢楼关了门,然而老鸨李氏,带着风尘女子们下江南去了营生,那儿也是富贵之地,不怕没有纨绔。
    于是,李氏也好,林堂也罢,都活得好好的。
    合上案卷,裴劭勾勾唇角。
    好大能耐,一个风尘女子,一个吃喝都要族弟提供的废人,明面上,没有任何倚靠下,居然能让官府大喇喇放过。
    六年前,虽裴劭不在京中,为接过老国公衣钵,整肃西北军,同时也着手深入了解朝堂之事,京畿府尹曾是户部尚书柳青云的门生,柳青云便是他的外祖父,官府不作为,是受了谁的使唤?
    三年前,他手下还有不少国公府的旧人,没能调查出这段旧事,是真的没调查出来,还是被压下来?
    国公府在期间扮演的角色,很不光彩。
    裴劭手心一阵冷一阵热,如此看来,林昭昭隐瞒这一切的目的,已初有轮廓,但是还是有点不对。
    他和她,从没怕过棍棒,如果仅是国公府在其中作梗,还远不至于造成今日,让这成为一道触之不得的疤。
    为何,到底为何。
    可笑三年前,他与林昭昭最后一次见面,她说话激他,他便也真的信了,信她是自愿离去,嫁入杨府。
    裴劭往后一靠,重重舒出一口气。
    须臾,他卷起纸张,放入桌中暗格,抽屉刚关上之时,时空交错,另一头,有一个抽屉被猛地打开,光亮照进这黑漆之地。
    这是五年前,太昌三十五年。
    林昭昭手腕裹着白纱布,因方才手上动作大了些,伤口开裂,纱布上晕染一层淡红,但她没有留意,只顾着翻找抽屉,拿出田铺地契。
    “把这些卖了,都卖了,我不信,我不信官府不肯再查!”
    她把东西拍在桌上,胸膛剧烈起伏。
    时年归雁十三,面容稍显稚嫩,她心疼林昭昭,愤恨官府不作为,却也无可奈何,小声劝说:“姑娘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伤口好像开了……”
    林昭昭低头看手,她记得铁勺的边缘,划过肌肤血肉的冰凉,她手指慢慢压在伤口上,从疼痛里,找回些许镇静。
    是了,民不与官斗,她便是再有能耐,又能如何?难不成学戏班子唱的那样,来个御前告状?
    她轻声哂笑。
    斗不过,那就换种办法,看着被她抓皱的地契,林昭昭慢慢抚平,神思沉沉。
    林堂远走,百欢楼还在,她可以雇人摸清百欢楼的底细,再伺机行事,调查伊始困难重重,好在京郊的乞丐顾念这位老雇主,主动帮她盯梢,具体如何便不必细说,大约八个月后,在她十五岁时,才窥见真相。
    乞丐头子来信,裴家二爷,也便是老靖国公的弟弟去了百欢楼,和老鸨李如月一副老相好的模样,有个小孩乞丐偷偷混进去,还听到墙角。
    那话大抵是,李如月怨裴二爷薄情,用完百欢楼,让百欢楼险些惹上官府,就不再来。
    裴二爷又说,是家里的吩咐,况且官府也不会真查抄百欢楼,他也是避嫌,这不是来了么。
    捏着薄薄的纸,一阵寒冷,从林昭昭脚底袭向头顶,如坠冰窖,她花了许久,才慢慢缓过神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不甘心。
    她和裴劭之间,差在哪?裴劭能学突厥语,她也能学南诏语,裴劭征伐沙场,她能理顺家中资产,再说她比裴劭少吃六年饭,她不比裴劭差啊!
    只是出身差了些,所以,高人一等,就可以无视王法,折磨他人?
    她受够了。
    铺开纸张,林昭昭写了很多信,每一封信的最后,都是重重的“与君绝”三字,可这些信,一封也没能寄往西北。
    那年,西北战况激烈,突厥在一年前重创西北军,西北军折损老国公和林尚等名将,因此,这一年,突厥联合他国进犯,来势汹汹。
    战报一封封地送往京城,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此事。
    这时候把这封信寄出去,林昭昭不知道会对裴劭造成什么影响。
    她冒不起这个险。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少年人的爱情,哪有那么容易当断则断。
    何况她只有裴劭,她知道自己离不开裴劭。
    夜半三更,林昭昭将一封封信,递到烛火下,看火苗舔舐它们,纸张扭曲变焦变黑,一个个愤恨不甘的字,消泯在火的灼烧下。
    这一年年末,她收到裴劭报行程的消息后,推算时间,到京郊等他,日头西落,便看裴劭单骑纵马,身影飒然,他一看到她,眼睛骤然一亮,宛如天边淡月下的长庚星,他快马加鞭,临到她面前几丈,也不管马还在跑,便翻身急奔,猛地抱起她,转了半个圈。
    他的双臂那么有力,他的怀抱那么宽阔温暖。
    林昭昭心口跳得很快,她挣扎:“干什么呢,放我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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