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们群情激愤,更有甚者,直接拔剑相向了。
    白雀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态度和善的弟子们,瞬间就换了一张脸。他很害怕,瑟瑟发抖地缩到了慕枝的身后。
    枝枝,怎么办
    慕枝拍了拍白雀的头顶:没事。他对上了一群围上来的弟子,似有怀念,以前,我也跟你一样。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场景。
    被怀疑,被欺辱他无力反抗,只能委屈地落泪。
    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第29章 好有道理
    弟子们围了上来, 手持着武器,一双双眼睛盯着慕枝,脸上是或怀疑或防备的神情。
    你在下面做了什么?
    陆长老又在哪里?
    其他弟子现在怎么了?
    一声声质问响起。
    虽然没有盖棺定论, 但在他们的眼中,已然将慕枝当做了凶手。
    慕枝立于悬崖边上, 下颌微微仰起。
    于冷风中,鸦青色的发尾晃动,可见他的侧脸的轮廓精致冷漠,不见一丝波澜。
    白雀躲在后面, 探出头看了一眼。面对着一群来势汹汹的弟子, 他有些害怕地拉了拉慕枝的衣角,小声地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误会?他还保留着些许的天真,说清楚就好了吧?
    慕枝的唇角笑意渐冷, 轻声道:我不想说。
    在以前, 他和白雀一样,总是对这些人留有一些愚蠢天真的念头。在面临这种情况的时候,永远只会慌乱辩解, 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别人的信任和怜悯之上。
    没有用的。
    若是祈求和眼泪又用, 那还要刀剑做什么?
    在被伤害了这么多次以后,他再也不会抱有这种愚蠢的心思了。
    所以想怀疑, 那就怀疑吧。
    在得不到慕枝的回答后, 弟子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步步逼近。看起来, 他们想将慕枝先擒住,再做打算。
    慕枝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 上前迈出了一步, 将白雀牢牢地挡在了身后。
    日光斜斜落下。
    他身上披着的羽衣猎猎, 羽毛光芒流转,熠熠生辉。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就在双方要进行交锋的时候,一道声音响了起来,直直插入其中:住手!
    弟子们的动作一顿,纷纷回头,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了过去。
    李思远背负长剑,器宇轩昂,大步地从人群后方走了出来,一脸严肃地命令道:你们先退下吧。
    弟子们有些犹豫:李师兄!
    仙尊和陆长老都还未上来,情况尚且不明,不能这么轻易地放他走!
    就是,这人的身上还有血迹,嫌疑很大
    慕枝的右手微微抬起。
    指甲上的血迹干涸,留下了一片斑驳的痕迹,但指尖还留有一股粘稠的感觉。
    是谁的血?
    顾陵云的?他忘记了。
    李思远也看了一眼,目光一顿。面对弟子们的质疑,他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厉声道:都给我退下!
    在这次出来的弟子之中,除了长明仙尊与陆山月,就属李思远的身份最高。故而,就算弟子心有不甘,但还是收起了剑刃,退到了边上去。
    不一会儿,悬崖边上就只剩下了李思远、慕枝还有白雀三人。
    狂风突作。
    悬崖中的雾气丝丝缕缕地升腾了上来,萦绕在四周,让人看不真切。
    李思远注视着不远处的身影,欲言又止:慕枝。
    慕枝缓缓抬头。
    李思远的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你你还好吗?
    慕枝的眼睫闪动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惑,疑惑李思远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李思远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慕枝,这么多年,我一直忘不了你。他停顿了一下,当年在弟子堂发生的事情
    慕枝轻轻啊了一声。
    李思远沉默了片刻,望向了一侧,继续说道:当年我年纪尚轻,不懂得这么多人情世故,当年的事是我不对。
    慕枝,我应该相信你的。
    慕枝的声音几乎飘散在了风中:不重要了。
    李思远掩饰地笑了笑,转移了话题:慕枝,在悬崖下面发生了什么吗?
    慕枝的目光一闪。
    李思远连忙说道:我不是怀疑你,我是相信你的!你不会害长明仙尊和陆长老的。
    慕枝勾了勾唇角,意味深长地说:是吗?
    李思远点了点头。
    在他的印象里,慕枝还是那个乖巧可怜的少年,就算被误会了,也只是自己一个人偷偷的委屈。
    不管怎么样,都不会伤害别人。
    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李思远认真地说道:这次,不管怎么样,这次我都会相信你的。
    慕枝抬眸看了过去。
    终于有人相信他了。
    但是他早已不需要别人的相信了。
    慕枝好像叹了一口气,又好像没有:你相信我,又能怎么样?
    李思远张了张嘴:我你他犹豫了许久,才期期艾艾地说,慕枝,你能原谅我吗?
    当初在弟子堂中,为了让慕枝受点教训,李思远亲手将下了蛊的糕点给他。
    蛊虫偷走了慕枝的声音,让他再也不能放声歌唱了。
    后来过去很久,李思远方才知道,那些关于慕枝的猜测都是子虚乌有的,他什么都没做,也没有去针对过陆山月。
    反倒是陆山月没有像看起来那么风光霁月。
    因为这个原因,李思远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心中有亏,甚至于有碍于心境。
    如今再见到慕枝,若是获得原谅,就能轻而易举地解决这一点心境上的瑕疵。
    只要简单地道一声歉就可以了,何乐而不为。
    李思远期待地看着慕枝。
    慕枝的目光一凝,似乎看穿了李思远心中的想法:原谅?
    李思远急忙忙地说:是啊,当年你我都年轻不懂事,做错了事,现在我知道错了。慕枝,你就原谅我吧。
    慕枝轻轻点头:好啊。
    李思远的心愿达成,忍不住一喜。
    果然,慕枝还是像以前一样,天真善良,还有点蠢。
    不过能取得原谅就可以了,他就不用再内疚于此事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就是偷走了歌声而已,又不是不能说话了,本来就不用这么耿耿于怀
    就在李思远的神情放松下来的时候,又听见耳边传来了一阵带着凉意的声音:对于我来说,唱歌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李思远回过神来,脸上明显有些不屑,但还是附和道:是,我知道
    慕枝脸上的笑意冷了下来:原来,你知道呀。
    李思远丝毫不觉,还在劝说道:慕枝,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就算不能唱歌,你应该也适应了,不必总是沉溺于过去,应该向前看。
    慕枝若有所思:你说得有道理。
    平心而论,李思远说得话很有道理如果失去嗓音,不能再唱歌的人不是他,那他也会这么觉得。
    正可因为李思远没有失去过重要的东西,所以他才能这么理智清晰地在一旁说着风凉话。
    李思远欣慰道:你能这么觉得就太好了
    话音未落,慕枝就凉凉道:那我也取走你身上一样重要的东西好了。
    李思远声音戛然而止,像是不能理解慕枝所说的话,踌躇地问道:慕枝,你在说什么?
    慕枝没有理会,而是自顾自地说着:对你而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他的眼波流转,声音?你不用唱歌,应该不是;眼睛?没有眼睛,也能用外力视物
    慕枝的目光落下,语气轻快了起来:你是剑修,对于你而言,最重要的,应该就是剑了吧?
    李思远咽了咽口水,仍然抱有一丝希望:慕枝,你在开玩笑的,对吧?
    慕枝心不在焉地回答:是啊。
    李思远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只是李思远的这口气松得太早了,慕枝脸色倏忽一变,寒意森森道:那就取走你握剑的右手吧。
    李思远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眼前闪过了一道金光,接着耳边传来了咚得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低头一看,碎石堆中躺着一条完整无缺的胳膊,手指还在空中胡乱地抓着。
    李思远僵着脖子,慢慢地转头,看见了右侧肩膀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片血肉模糊的截面。
    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响起。
    慕枝有些嫌弃地侧了侧脸。
    李思远一脸痛苦,捂着自己的肩膀,跪在了地上。
    慕枝面露怜悯之色:很痛吧?
    李思远此时已经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了。
    不过慕枝也不需要得到回应,他低垂着头,高高在上地说:不过,就现在疼一会儿,过一会儿就好了。等个十年百年,没有右手,你也就适应了。
    他宽慰道,不必总是沉溺于过去,应该向前看。
    现在被夺走重要之物的是李思远,他便不能再保持心平气和的状态,怨毒、悔恨和痛苦交缠在一起,形成了一张扭曲可怕的脸。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慕枝颇为无辜地说道:我只是将当初你对我的,如数奉还而已。他明知故问,怎么,你终于感觉到疼了吗?
    李思远喘着粗气,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是剑修,如今失去了持剑的右手,就算日后断肢重生,也依旧有损修为,无法再像之前一般得心应手。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是因为他害得慕枝不能唱歌吗?可是那只是不能唱歌而已,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慕枝垂下了手,身上的羽衣轻轻晃动,如同水波纹路荡漾。他从李思远的身旁走了过去,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说道:以前我没有做坏事,你们却都不相信我;可是现在终于信任了我一次,我却不想再当一个好人了。他的笑容古怪,我真的做了坏事。
    李思远对上了慕枝的笑容,抖似筛糠,声音也带着颤抖:你不是慕枝,你不是慕枝!
    慕枝歪了歪头,依稀还能见到以前的天真:不,我是慕枝呀,你不认得我了吗?
    不,你不是,你不是李思远来回反复地念叨着,不愿意接受眼前的一切。
    慕枝不想再纠缠下去了,伸手一挥,面前迷雾散去,出现了一条宽敞的大路。
    迎面走了上去,束束阳光落在身上,犹如流淌着一层金光。
    他将过去的一切都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慕枝走出去了许久,一直到离开秘境,方才停下了脚步。他望着前方,问道:白雀,有没有觉得我很坏?
    这个问题对于白雀来说有些复杂,低垂着头想了一会儿后,老实地回答:枝枝,我不懂。
    他比划道,刚开始我觉得那些人是好人,带我来找你,又给我漂亮的石头。可是,为什么他们又突然变得这么凶?
    还有,刚开始我觉得枝枝有些吓人,可听你说的那些事情,又觉得他们活该了。
    白雀的眉心生出了褶皱,看起来就像包子一样:太复杂了,我不明白。
    慕枝轻轻摸了摸白雀的头顶:你不用明白。
    白雀抬头:为什么呀?
    慕枝:你只要知道,不要被别人欺负,就可以了。
    白雀似懂非懂:可是怎么才叫别人欺负我呀?
    慕枝屈指,弹了一下白雀的脑袋。
    白雀吃痛了一下,捂着脑袋:枝枝!
    慕枝问:疼吗?
    白雀眼泪汪汪:疼。
    慕枝:只要感觉到疼了,那就是被欺负了。
    白雀举一反三:枝枝,你欺负我!
    慕枝瞥了他一眼:谁让你蠢呢?
    白雀想要反驳,又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就只能一个人委委屈屈地咽下了眼泪。
    走出去一段路后,白雀冷不丁地问:那枝枝你现在还能唱歌吗?
    慕枝一愣。
    白雀小心翼翼地说:那个人说,你的嗓子坏了
    慕枝:已经好了。
    白雀真心实意地感到高兴:那真的太好了。
    慕枝也笑了笑。
    在涅槃之后,受到的伤害都荡然无存了,被偷走的嗓音也已经恢复如初,但是他再也不想唱歌了。
    身体已经恢复,可心境却再也找不回从前。
    他再也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鸟儿了,也不会因为一点点快乐就放声歌唱。
    终究还是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慕枝长舒一口气:好了,走吧。
    白雀问:去哪里?
    慕枝:回梧桐乡去。
    慕枝与白雀回到了梧桐乡。
    一回去,就见到了等候已久的妖王。
    妖王站在梧桐树下,问:慕枝,出去一趟,收获如何?
    慕枝摸了摸鼻尖,道:运气不太好,什么都没找到。
    也不能说是什么都没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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