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白两只脚轮流抬起迈开了小碎步,可片刻后还在原地磨蹭,楚予昭问:怎么还没去准备?
    算了,哥哥,我想了下,我还是留在宫里等你吧。洛白小声道。
    他的确非常想陪着楚予昭,也舍不得两人分开十余天,可去了就会被冻死,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好在楚予昭并没有追问他,而是爽快地回道:行,那你就在宫中等我。
    沉重的铠甲套上,带着马刺的皮靴换上,最后披上大氅,戴好头盔。内侍正要系头盔搭扣,楚予昭却将人阻止,对站在旁边可怜兮兮看着他的洛白道:过来。
    内侍退了下去,洛白慢慢走到他面前,楚予昭拿起他的手,放到头盔侧的鹿皮搭扣上,说:给我扣上。
    洛白系着搭扣,楚予昭就垂眸看着他,轻轻一声响,搭扣系好,洛白的手却没有放下,不舍地抚摸着楚予昭脸庞,红着眼眶问:如果那些豹啊虎的穿厚些,也会被冻死吗?
    会。
    洛白吸了吸鼻子:棉被裹在身上也不行吗?
    不行。
    洛白揉着眼睛,声音里带着哭腔:那你早点回来,不管边境多好玩,你都要记得我还在等你,要早点回来。
    楚予昭喉头动了动,一只手托起他的下巴,目光专注地盯着他,哑声道:我记得,我一定早些回来。
    楚予昭又召见了左相辛源和几名亲信大臣,一番闭门交谈后,率军出了城。
    洛白在元福的陪同下,一直追到了城门口。
    楚予昭身姿笔挺地骑在马上,黑色铠甲在冬日阳光下泛着冷色的光,威武风姿如同天神一般。他驱马出城门之际,突然回头,对着后方的人群微微勾了下唇角,那英俊冷硬的面孔瞬间柔和下来。
    洛白知道,他一定清楚自己就在人群里,在对着自己笑。
    接着便见他冷肃下脸,转身一夹马腹,率着先头骑兵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城,奔向远方的北境。
    洛白不觉就泪湿了眼,视线模糊地看着楚予昭方向,不断抬手拭泪,想看得更真切些。
    直到再也看不到那个身影,元福才低声道:公子,已经瞧不见了,咱们回去吧。
    旁边一顶始终跟随的小轿落下,元福扶着抽噎的洛白上了轿,被抬向了皇宫。
    陛下很快就回来了,你哭个什么劲儿呢?元福劝道。
    洛白已经没哭了,只鼻头还有些红,他趴在轿窗上,看着外面的高墙,恹恹地问:元福姨,你知道怎么给豹子御寒吗?
    元福愣了下,却也认真回道:应该可以裹些稻草什么的吧。
    稻草啊,如果裹着棉被会被冻死,那裹着稻草会好些吗?洛白问。
    元福胡乱应付道:应该比棉被好吧,起码胜在轻巧。
    那会被冻死吗?
    元福好笑道:你想这些做什么呢?如果是替宫里那只小白豹担心,完全不用。据说那是只神豹,聪明着呐,知道怎么御寒过冬。不过话说回来,我只听说过,不曾见过,也不知道那神豹有没有呆在宫里。
    洛白抬头看着灰暗的天空,伸手接着一片雪花,喃喃道:他才刚走,我就开始想他了
    从楚予昭率军离京后,洛白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他时刻都和楚予昭一起,何曾分别过这么多天,只觉得每一天都是那么漫长,从睁眼到天黑,时光似乎比平时拉长了好几倍。
    他每日都会站在一处楼阁上眺望远处,那是宫里最高的地方,可以一直看到宫门。他总幻想着一匹骏马突然出现,马上坐着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人。
    元福怕他冻着,可也劝不住,只得每日里将他裹得严严实实,粽子似的立在楼阁上,身旁还放着一盆炭火。
    他也不会害臊,一腔相思无处倾诉,总是拉住每一个进房伺候的太监絮絮叨叨。
    我真的好想哥哥,想紧紧抱着他,唤他一百声心肝儿。
    边境那么冷,不知道我的漂亮宝贝儿冻着了没有。
    小太监们何时听过这样炽热的情话?个个都面红耳赤呐呐不成言,好在洛白也不需要他们回应,只沉浸在自己思绪里倾诉,似乎有人在旁听着就好。
    说完后,他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问别人听烦了没,有那聪明的小太监,说洛公子这是害了相思,很风雅,不烦,还会投其所好地背上几句诗。
    等到倾吐完心事,他也会对着窗户发呆,有野猫跃到对面的树上唤他去玩,也没有什么心肠,只懒懒挥手叫它们走开。
    你们不懂,我正在害相思,别打扰我。
    只是相思真的太难受了。
    赶走野猫后,空旷的寝殿更显冷清寂寥,洛白难以排遣满腹愁绪,开始抚琴唱歌。
    一兜露水一兜草,靠你冤家靠不到呜呜呜,相思猫猫王呜呜呜,相思得不漂亮呜呜呜
    成寿陪着皇帝去了北境,乾德宫便由元福打理,他刚走到甬道口,又停下脚步,问旁边伺立的小太监:今儿这是第几次抚琴了?
    小太监取下耳里的棉团:回禀公公,洛公子今天已经抚琴三次了。
    哎可怜见的。元福也不知道是在叹息小太监还是叹息洛白,摇摇头转身离开,想了想又停步回头,瞧着小太监那可怜巴巴的模样,便点拨了两句,去写下相思两个字,洛公子看见后必定会誊抄描摹,如此也就过去了一下午,不会再抚琴唱歌。
    小太监眼睛一亮,感激道:多谢公公提点。
    白天好不容易熬过去,到了夜里,洛白就抱着白窝窝在被子里翻滚,趴在枕头上闻楚予昭留下的味道。或者干脆就将枕头盖在脸上睡,将第二天来伺候他起床的元福吓了一跳,拿开枕头就去探他鼻息,直到听见那规律的鼾声才舒了口气。
    洛白起床后,照例去找元福打听楚予昭的情况。
    这几日元福每天都会告诉他一些从边境传来的消息:
    陛下在边境一切平安,胃口也好,每顿饭量大增。
    陛下在边境跑马,一连跑了五座山头,那是威风凛凛,看得那些边境士兵的下巴都要掉了,直说何时见过这样的天神。
    元福打小就在宫里,虽然没见过边境,但不妨碍他可以发散思维,好在洛白也没见识,所以一编一听,两人都兴致盎然。
    今日洛白又问的时候,元福便道:陛下在边境猎了只老虎,那张虎皮足有两丈有余,美的呢,虎肉就让将士们烤了吃,陛下直称赞美味。
    洛白顿时一愣:边境有活的老虎?哥哥说那里的豹啊虎啊都要被冻死。
    元福并不知晓边境究竟有没有活老虎,只道自己编坏了,便支吾道:那我就不清楚了,可能也不是全部冻死吧,毕竟可以绑稻草。
    这样啊洛白若有所思。
    第72章 王奉傻了
    楚予昭带着先头骑兵已经到了北境, 既然宁作已被拿下,当务之急就是守住津度城。
    在他的率领下,将士们扛住了达格尔人的数次进攻, 将津度城和数万百姓保住, 只待后续大军到来,到时候城里城外一起出军,将围着城的达格尔军队包住,再杀去他们现在大军驻扎的宁作, 将城重新夺回来。
    可看似一切都胜券在握,后续大军却迟迟未到,发出去的飞信也石沉大海, 没有收到任何回讯。
    左相辛源和刘怀府, 立即就觉察到了事情不对劲, 将这事告诉给了暂时监国的楚琫。楚琫派人去了将军府, 将率领大军的洪涛将军家眷都接进了宫。
    明面上是接来宫里安全, 实则就是扣押的人质, 倘若洪涛将军有异心, 那么将军府一家老小上百号人便是要挟他听命的筹码。
    楚琫倒雷厉风行地处理好事情, 宫中看似又恢复得井然有序,只是某日刘怀府下朝后没有急着离开, 还寻了个机会,在东园子里偶遇着元福。
    刘大人。元福恭敬行了个礼。
    刘怀府捻着梢头的一朵梅, 笑吟吟道:早就听说御花园的冬季甚美, 梅花竞相开放, 本官还是在湖州做知府时看过如此好的梅园。对了, 元公公, 你去过湖州吗?
    不曾去过。元福道。
    哦, 那有机会一定要去趟湖州,冬季看梅,夏季可以尝豚鱼,鱼肉肥美鲜嫩,朱河边的昊记楼擅长烹鱼,那做出来的味道刘怀府啧啧赞叹,本官想了不少法子,才将那烹鱼之法学到手,就算不在湖州,也能尝到吴记楼的味道,若有机会,本官定要做给陛下尝尝。
    元福平常遇到这位刘大人,也只是客客气气行礼招呼,从来没有攀谈过。有些搞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谈兴大发,对着自己说什么湖州梅和鱼。
    不过元福现今只伺候着洛白,以前却是跟着昭帝的,后宫前朝的事看了不少,也经历过九死一生和明争暗斗,心智城府不在成寿之下。
    他见刘怀府似是谈兴甚浓,心头猛然一动,转身对几名跟随的小内侍道:你们先走,杂家同刘大人讨个做鱼的法子。
    是。
    小内侍们不疑有他,转身走了。
    刘怀府瞧见周围再没有其他人,立即凝肃下神情,上前一步低声道:你赶紧带着洛白离开皇宫,我估计楚琫叛乱了。
    见元福倏地抬头看向自己,刘怀府又道:宫中御林军被换过,这几日我看见的都是陌生面孔。
    元福瞪大了眼睛,脸色瞬间刷白。
    远处有人看着我们。刘怀府折了一枝梅,拿在手中,姿态闲散,嘴中说出的却句句皆是惊心之词:昨日上朝时没有见过左相,据说是生病了,我去相府探病,连门都进不去,那些家丁也不是他府中原先的人。
    信鸽飞不出一里地便被射杀,各大城门也被守住,只准进不准出。今晨我的亲信混入了城,说几大藩王已经集结,正带兵来往京城,应该明日便会到达。
    藩王和楚琫是一起的?
    虽然元福还抱有期盼,但刘怀府的话瞬间就打破了他的幻想。
    他们是一起的,已经预谋良久,我怀疑边境达格尔突然进攻,也是他们串通好的,为了引走陛下。现在宫中剧变,消息却到不了陛下那里,官员们都被盯死了。你现在还可以自由行动,带着洛白离宫,我会想办法送信给边境。
    元福心中大骇,却也没多问,神情也没露出什么异样,只死死掐着自己掌心,两人又谈笑了几句后,各自分头离开。
    洛白这两日在四处找稻草,但宫里没有见到一根,便打算有机会出宫后去找。
    今日他又爬上那座可以看到宫门的阁楼,看到眼睛发酸才下了楼,他想去园子逛逛,但瞧见四处都站着带刀士兵,就不想过去了。
    他心里纳闷园子里怎么多了这么些人,一边往前走一边频频回头,发现有几名士兵竟然跟了上来,一直跟在他身后不远处。
    他走走停停,不觉就走到了乾德宫大殿旁。
    看着那座恢弘的红漆大门,想起哥哥平常坐在里面的样子,他忍不住就顺着台阶走了上去。
    站住,你不能进去。那几名士兵冲了上来,语气很凶地将他拦住。
    洛白以前都是想进就进,冷不丁被喝住,有些惊慌地道:是我呀,我是洛白呀。
    这些一直跟着的士兵他从来没见过,听到他自报家门后也毫不松口:什么洛白不洛白,管你是谁,大殿重地,岂是你想进就进的?即刻离开此地,否则休怪我们无礼。
    你们好凶哦。洛白有些不高兴,以前的侍卫哥哥都准我进去的。
    一名士兵正要说话,就听大厅内传来一道清朗的男音:让他进来。
    洛白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顿时又惊又喜,从两名侍卫的缝隙中往里瞧,也大声问:王奉,你在里面吗?我听到你的声音了。
    士兵们让开路,洛白赶紧往里走,刚跨过殿门,就看见楚琫正坐在殿首那架宽大的龙椅上。
    哇,想不到你居然在这里。洛白笑道。
    楚琫坐相很是懒散,斜靠着椅背,一手撑着头,一手转着一把匕首,两只脚就那么搭在前方案几上。
    洛白环视四周,见大殿里除了楚琫,其他一个人都没有,不免有些好奇地问: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干嘛?那些老头子呢?
    一个人好,一个人清净,老头子们都赶走了。楚琫仍是那样懒洋洋的回答,却抬头看向了洛白。
    洛白本来还笑着,接触到他的视线后微微一怔,笑容也收敛了两分。
    他虽然脑子不灵,但对人的态度很敏感,只觉得楚琫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神情和目光不再那么亲切,透出些拒人千里的冰冷。
    但是这大殿一点不热闹了,好像说话都有回声,哈哈。洛白讪笑了两声。
    楚琫对他招了招手:过来坐。
    洛白犹豫了一瞬,还是走上前,迈上那级汉白玉砌成的方阶,站在了龙座旁。
    楚琫又拍了拍自己身旁:坐。
    他身下的龙椅很宽大,的确可以坐两个人,洛白靠过去,有些小心地坐在空位上。
    哥哥经常坐在上面,但是这椅子不好坐,有些硬啊,没有软塌舒服。洛白一直觉得这把椅子很威严,不觉说话声都小了许多。
    楚琫玩着匕首,语气随意地道:是吧?我也觉得这龙椅太难坐了,一点都不舒服。可这连傻子都能明白的道理,天下人都堪不破,为了这样一把破椅子,争得人不人鬼不鬼,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他转头看向洛白,又轻飘飘地笑了一下:当然,堪不破的人也包括我。
    他这个笑容并未到达眼底,反而给那张清俊的脸孔增加了几分冷酷,让洛白觉得他有些陌生。何况他话里还提到了傻子,洛白听到傻子二字,心里便更不舒服。
    说话就说话,干嘛要说我是傻子?
    平常不相干的人说他傻子也就罢了,可他是将楚琫当做朋友的。被朋友直截了当的说是傻子,他着实有些难过。
    我走了。洛白板着脸起身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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