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重伤,来不及医治就……”
    抵着最后一口气赶回京都,不过是不想让沈临一直蒙在鼓里,他总要明白他的妻子死在何人手上。
    他辛苦数十年建立的势力早已落入赫连棋手中,他只不过是旁人手中的一把刀,曾经许给他的那些承诺,什么皇位不过都是假的。
    他是他亲生父亲手中的一把刀,是赫连棋父子手中的一把刀,也是成乾帝手中的一把刀。
    这把刀太过锋利,如今终于要被人折断以求安心。
    沈临闭上眼睛,他沉默着不知多久,沈梨一直守在外面没有走。
    直到那扇高窗外的最后一丝光亮消散,沈临哑声问道:“你母亲和兄长在哪里?”
    “祖母已经派人找回来,父亲想看最后一眼吗?”
    沈临微微侧眸,他看着狱卒搬过来两具尸体,是陶氏和沈青。
    他闭上眼睛,苦笑一声,似在嘲讽自己。
    “老太君还有和你说别的吗?”
    今日沈梨能来看他,定是有人帮忙,他知道他们的意图。
    “祖母让我问父亲,是不是到最后一刻,父亲都要做别人手中的刀?哪怕这把刀上已经染上亲人的血。”
    沈梨其实不愿说这些话,她深知这个问题在往父亲心上扎。
    她也知道老太君为何愿意让她前来探望。
    但她也有自己的目的。
    沈临久久没有回答,沈梨擦了擦眼泪,她轻声道:“父亲不必为女儿做任何事,女儿既然选择留下来就是想陪父亲一程。不论外人怎么说您,不论您做过什么,您始终是我的父亲,我会陪着您,您不会孤单的。”
    当陶氏来寻她,她决定留下来那一刻就已经准备好面对一切。
    只是今生对不起夫君,对不起柳家,不过她已经准备好那份休书,她如今和柳家并无关系。
    沈临听着她一点点交代那些后事,他终于侧目看向沈梨,他似乎想走近些,但锁链绑缚,前行不足半分便停下。
    他隔着牢房看向自己的女儿,缓缓勾出一个笑容。
    她甘愿陪自己赴死,可他怎么舍得?
    哪怕他背弃所有人,他也是一个父亲。
    “梨儿,不要因为父亲记恨任何人,好好活下去。”
    第53章 亲人
    线香缥缈的烟雾袅袅升起,寿安堂内寂静无声。
    沈老太君站在一副画像前,长久伫立无声,那是沈穆安的画像,是她曾经跟随着征战沙场的夫君。
    直到漏刻指向午时三刻,沈老太君才有些反应,她伸手抚摸画像上的人脸,缓缓道:“穆安,你当初说我性子纯,容易被人骗,我还不信,如今倒真是认人不清,害了寒洲和寒星。”
    她还记得沈临当初那副瘦弱的样子,如今想来不过是做戏的手段。他喊了这么些年的母亲,可曾有一次真心?
    沈老太君闭上眼睛稍缓片刻,等到她转身看向外面,眼里的落寞已经全数散尽:“进来吧。”
    沈寒星一直守在门外,直到老太君出声他才推门进来。
    他将一块白布递上前去,那上面有五个血字——母亲,对不起。
    是沈临的血书。
    沈老太君看着那封血书,沉默半晌,她点燃火折子,血布在火焰下燃烧殆尽,像是烧尽最后的一丝亲情。
    沈寒星没有阻止,待到火焰熄尽,低声道:“柳巍已经离开柳家,他们今日会离开京都,柳巍手中有产业,祖母放心。”
    他们之间的恩怨再深,都与沈梨无关。
    沈临最后的交代也是希望沈梨不带着仇恨安度余生。
    他将所有细作名录告知成乾帝,唯一的要求就是不牵连沈梨。
    但成乾帝表面上再宽德,柳家也会因此受到影响。
    柳巍不愿和离,甘愿带着沈梨离开柳家永不回京,以保兄长仕途顺畅。
    “那你身上的毒,有多大的把握成功?”沈老太君看向沈寒星,祖孙二人对视,一切尽在无言中。
    或许那年沈临向沈老太君下药,沈老太君就已经察觉不对,她见惯人心易变,再难接受的事实也会在看清后冷静下来,她隐忍所有的情绪,仿佛从不知沈临与成乾帝合作。
    但其实,沈老太君才是看得最清楚的那个人。
    “六成。”
    “六成……”沈老太君缓缓重复着。
    成功的几率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命悬一线的赌。
    沈老太君轻轻叹了口气,此刻屋外阳光再好,也会让人觉得有些凉意刺骨。
    “如果成功,你想要做什么?”
    屋中沉寂许久,而后一道沉稳坚定的声音响起:“祖父曾说,他和先帝想要让天下海晏河清,百姓富足安乐。”
    这声音一瞬间似乎和乱世中两个少年的声音重合。
    沈老太君仿佛看到沈穆安站在她面前,指着那万里山河对她形容以后的天下会如何,那时故人尚在,热血未凉,谁也不曾料到如今的局面。
    但他们沈家人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好。”沈老太君温声应道。
    *
    十月末的天气愈加寒凉,清晨起来时外面雾茫茫的一片,晨露从叶片上滑落,呼吸间尽是雾气。
    林星雪抱着暖手炉,踏进一片晨雾中,正仰头看着那薄雾中模糊的光晕,腰身被人轻轻搂住,微凉的鼻尖在她脖颈处蹭了蹭,携来一阵凉意。
    林星雪无奈推了推他的头,不让他靠那么近:“以前你还说我粘人,你现在才是越来越粘人。”
    “不好吗?”沈寒星被她推远些,又靠过来,将少女整个搂在怀里,“今日舅舅和舅母是不是要进京了?我陪你一起去接他们。”
    “嗯,来信说就是今日到,吃完早膳就可以去城门那里等人。舅舅和舅母看见我一定很开心。”
    提及舅舅和舅母,林星雪眉目舒展,眼中尽是笑意。
    这些年舅舅在外任职不能擅自回京,只有三年一次的进京述职,他们才能见上一面。不过虽然不见面,却常常写信来往,不曾生疏。
    林星雪一早前去城门前等候,约莫一刻钟后,城门处的一辆马车停下,车夫朝守城的士兵递交路引,马车里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掀开车帘往外看,他目光随意一瞥,看见不远处站着的一人,眼睛骤然一亮,大声喊道:“表姐,表姐,我们在这里!”
    他这一声惊到城门处不少人,林星雪也在他的声音中回眸,她先是看到少年的脸,眸中有些不确信,直到看见舅母坐在车上,才确信少年就是苏煦。
    少年跳下马车,欢快跑到林星雪身前,“表姐是特意来等我们的吗?”
    “是啊,三年不见,你长这么高了。”林星雪看着精神洋溢的少年,比起三年前那次见面,他个子蹿高许多,如今听见林星雪的夸赞,神情中不免露出些许得意。
    “苏煦。”身后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
    懒散的少年立刻整肃面容,颔首道:“表姐好。”
    这般模样,一如三年前那么怕舅舅。
    林星雪忍不住轻笑出声,她走上前挽住舅母的手腕,甜甜地喊道:“舅母好,舅舅好。”
    苏漠和谢氏闻声,皆是愣了一会儿。他们早在信中得知林星雪恢复说话,但终归是没有亲耳听见和亲眼瞧见,心里总是不放心的。
    谢氏眼眶微热,她轻轻拍了拍林星雪的手背,“好,好,这样就好。”
    苏漠面容宽毅,如今神情也柔和许多:“外面天冷,我们先去客栈。”
    “那表姐和我们坐一辆马车吗?”苏煦性子活泼,刚刚被父亲厉声一呵,现下见情势和缓,又变成刚刚那副嬉笑的样子。
    林星雪摇头,正要说什么,身后有人轻声唤道:“阿雪。”
    话音刚落,沈寒星走到她身侧,他手中捧着刚出炉的炒板栗和一个热乎乎的红薯,明显是去买这些东西才回来。
    沈寒星看向苏漠,自然地称呼道:“舅舅、舅母。”
    苏漠和谢氏对视一眼,有些不自在,他们都知道沈寒星的身份,按理说应该是他们行礼。
    “侯爷客气了,若是阿雪有事,那我们先去客栈,改日再去侯府拜访。”苏漠面上的笑容浅淡些,说话也变得谨慎。
    “不用,我和夫君是特意来接舅舅和舅母的。我在城中有一处宅子,已经收拾干净,若是舅舅舅母愿意,我们现在去那里好不好?”林星雪试探地问道,她看向苏漠,眨了眨眼睛,带着些俏皮讨好的意思。
    当然,苏漠也不是傻子。
    林星雪说那宅子是她的,但只怕是沈寒星的。
    苏漠皱眉,他正想拒绝,谢氏不着痕迹扯了扯他袖子,他又看见林星雪眼中的期盼,终是改口道:“好。”
    沈寒星准备的那间宅子离侯府很近,从巷口出去不远就是热闹的街市,宅子收拾得整齐干净,院中两个小厮和一个厨娘,谢氏身边有婢女伺候,这样院中人不多,也免得他们不自在。
    他们到时厨房早已备好热水,谢氏身体不好,这么一趟赶路下来其实已经很疲惫,沐浴之后方觉精神好很多。
    谢氏出来时,林星雪正端着一碟糕点进来,她扶着谢氏坐下,“这是我做的,舅母尝尝味道如何?”
    糕点入口绵软,是谢氏喜欢的味道,她点头笑道:“比三年前做得更好吃。”
    “那多吃点,我也留了一份给阿煦,这样他就不会和我们抢了。”
    “你啊,这话要是让他听见,说不得要赌气不吃了。”
    “嗯,有可能,”林星雪煞有其事地点头,“先前说他个子不高,气得好久不肯跟我联系,刚刚在城门处特意夸了他一下,眼中的得意都要溢出来了。”
    谢氏摇头叹笑,她看着林星雪,少女笑语嫣然,笑容中没有丝毫勉强的感觉,她心中本想问出口的话,终归还是忍下。
    他们到得早,离午膳还有一会儿,林星雪见谢氏疲惫,劝着她先睡一会儿,自己出去随意走走。
    约莫半个时辰后,她才在后院见到沈寒星,沈寒星正和苏漠一起走回来,两人不知单独说了多久的话,苏漠脸上的疏远和淡漠这会儿减轻许多,看上去不再那么刻意疏离沈寒星。
    “舅舅。”林星雪笑着唤了一声。
    苏漠听见她喊自己,眼中笑意增多,“你舅母呢?可是在歇息?”
    “嗯,屋子在那里。”林星雪怕苏漠不认路,给他指明。
    “好,我先去看看你舅母,要是见到阿煦,记得让他别乱跑了。”
    这么一会儿工夫,苏煦人影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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