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得多谢您。”月娘说着又滑下凳子,要给吉安磕头。她一动,两孩子也跟着跪。
    “呀,”小虎子手摆摆,晶亮的凤目盯着地。花朝轻轻抚着小主子的背,歪头挡在小主子的眼前,做起鬼脸,逗他乐。
    吉安无奈:“辛语、大良快扶你们娘起来,咱们坐着,一道说说话。”
    说话…月娘还真有事要与楚夫人说道说道,就着儿女的力站起,坐到凳上:“夫人不知,今儿我与大良差点被那骆张氏拖出去乱棍打死。”
    “怎么会?”吉安蹙眉细想,难道骆张氏知道骆斌云是死在楚陌手里?
    “好在张首辅压住了。”月娘都不敢往回想:“其实也不怪。骆张氏那个儿子生死不知,膝下又没个带把…”察觉失言,不由抬手掩嘴,见楚夫人不怪,又笑着接着道,“现在骆氏族里要骆张氏记嗣子。骆张氏不愿…”
    吉安懂这其中的道道:“她当然不愿了,骆斌云是失踪不是死了。若记了嗣子,就意味着津州骆氏当骆斌云死了,也不会再费力去找去查。”
    “对,是这个理儿。”月娘凝眉:“不止骆张氏,就是骆斌云那闺女骆温婷也是极不愿的。”要换作她是骆张氏,便认了。其上有张首辅那么个弟弟,族里给寻的嗣子必差不了。
    也确实不差,骆氏旁支孤子骆愈,年纪轻轻已是举人。
    “骆温婷的事…想来您在京里也没少听说。近日…”月娘叹气,沉凝两息道:“她找张首辅哭诉没用,就又找上张家那大孙儿了,求他帮着说服张首辅出面压一压骆氏。张首辅今儿也把话说明了,讲那骆斌云没活口,劝他姐早点认命。”
    张仲很懂权衡。吉安有点欣赏他了,严启倒了,吕曹华也因私德被罢官了。反倒他这个开了两百家书岳楼的人,还在文官首站着。
    确实厉害。那么多家书岳楼,说关就关。
    月娘瞄了下上座的楚夫人,迟疑几息,抿抿嘴:“大良他爷有个外甥女…以前是伺候骆斌云的,现在骆张氏身边服侍。前个…她到屋里用饭,提了一嘴您。”
    “我?”吉安讶异。
    “是。”月娘笑笑:“她…她说您现在的福气啊,原都该是大姑娘的。”
    “她胡嘞什么呢?”辛语不高兴了:“姑和姑爷的亲事,可是老太爷和周老管家亲上门求的。姑爷半夜翻墙,都把我们家大黄喂肥了。”好几个夜里,她都蹲在后墙那,给他们守着。
    姑爷抱姑,还被爷给逮到过。
    吉安面上笑意不减,让月娘继续说。
    “雅丫也是听伺候骆张氏的一个老嬷嬷说的。族里逼着记嗣子,那老嬷嬷忍不住私下里念了几句。讲楚大人在与大姑娘议亲的时候,外出一回,遭了您算计。”
    月娘想说骆家大姑娘跟那张培立不清不楚的,嫁谁谁脸上没光。真要讲算计…又看了一眼上位,还不知谁算计谁?
    “若大好的亲事没被您截了,那今天压根就没人敢欺骆家嫡三房。这个雅丫吧…”
    见娘一脸为难,大良接上话:“爱搅和,什事都敢掺和。上奴…小的家门,话里话外都在打听您。我娘说您是主家,来您府上,除了磕头见不着您,也与您说不上话。”
    第104章 宣文
    打听她做什么?吉安轻眨眼:“这个雅丫是不是我买的那个迟陵县北郊小庄子的东家?”
    “是她。”从那深宅里拔出腿来, 月娘身心都松泛了:“以前给骆斌云做姨娘时,上头有大妇压着,她行事还挺谨慎。骆斌云没了, 大妇膝下又有个不成器的闺女缠着,也就懒得管后院。这几年, 雅丫上蹿下跳的,是越发没了样子。”
    “你先前常来我府上, 都是向谁告的假?”
    吉安在意的不是雅丫,而是骆张氏与骆温婷。骆斌云一直没音没信,照着大氏族的那些条规, 嫡三房记嗣子是势在必行。依着骆张氏要将月娘母子活活打死的劲儿, 可知其并不乐见月娘助她…亦或楚府。
    这“不乐”在哪, 总得有个根儿吧?
    那骆张氏到底是信了她耍手段截骆温婷大好姻缘的事儿, 还是…其早知骆斌云和韩芸娘之间的奸情?前者先搁着, 先说后者。若早知奸情,那与楚家议亲是试探吗?
    试探的结果是…楚陌外出,捞了她。
    若不知奸情…骆温婷与楚陌当初仅仅是在议亲, 并未定下。如今骆温婷也已嫁人。骆张氏纵有颇多不甘, 也不至于动大怒要将月娘母子打死。
    楚陌是一品武官,他都开口要人了。两份贱籍…竟要张仲亲自去一趟津州。可就算这样,骆张氏还不讲情面…浓密纤长的眼睫慢慢下落, 吉安觉…骆张氏是知道骆斌云与韩芸娘之间不干净。
    既如此…在张仲调骆斌云去陕东齐州府时,她为何没阻止?猫儿眼前吊条鱼, 它能忍住不偷腥?
    不用深入去想,吉安勾唇笑之,答案很俗但实在,为楚家家财。韩芸娘在太爷眼皮子底下忍气吞声十五年, 应也是舍不下楚家的厚底子。只两人都小瞧了…眼睫一颤,触及到什么,她不由抿唇。
    骆斌云是楚陌下的手,那韩芸娘的丧呢?
    “也是我想当然了。以为主家允了假,是望我助一助您。今儿看到样儿了,才知那骆张氏的心。她啊…见不得您好,想辛语上枝头膈应、恶心您。”
    只叫月娘想不通的是,他们母子真的需张首辅亲自上门要吗?楚大人也是大吏,与张首辅在朝堂抬头不见低头见。骆张氏就算不为骆氏子弟想,也该顾一顾亲弟。
    今日打死她和大良,不就是等于狠抽了楚大人两大耳刮子吗?再者楚大人与骆温婷现都各有归属…实闹不懂这里的怨结。
    “叫你们受惊吓了。”吉安原也以为这就是件小事:“辛语,领你娘和弟弟下去安置。再拿五两银子,请厨房方大娘和宥大嫂准备几桌席面。”看向月娘和大良,“算我贺你们娘俩得自由身。”
    “使不得…”
    吉安抬手打住月娘的话:“别推拒了,今儿我见着你们好,也高兴得很。快下去洗洗尘,歇息会。”送他们娘三到门口。
    “您留步。”月娘领着儿女再跪地叩首。
    人走了,吉安陷入沉思。不想韩芸娘之死,只思虑骆温婷…她知道那些事儿吗?
    该是不知的吧。月娘说了,骆温婷不以为她爹死了,坚决不同意记嗣子。为了阻挠记嗣子一事,更是不惜找上张培立。
    之前那般牵扯,如今求上张培立,骆温婷即是不顾清名了。那他日…被逼无路了,其会不会厚颜求上楚陌,找上她?
    还真说不准。
    吉安转过身,朝着窝在花朝怀里的小虎子拍了拍手。小家伙毫不矜持,一拍…小身子就倾过去。儿子入怀,母子贴面亲香了会儿。出屋,站檐下。
    日头偏西了,吉安看向二门:“你爹午饭后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溜达到哪里去了?”
    楚陌此刻正在城西浣丽街进府黎祥院。进奎文妻儿老小都不见了,下人十几个,全被带去了大理寺审。
    这会黎祥院里只楚陌一人,站在庭中花池假山一角上,看山间曲直。此方暗道口设得极精巧,不在地上,不在花池里,而是凿在脚下假山内窟顶部。回想贤王府寿山岭那妇人的死状…也许寿山岭的暗道口也不在地面。
    足下一点,翻身离开花池。京城暗道图,西城最后一块空白填补上了。现就只剩东城,因着居住的都是权贵…殷晌的人行动多有不便。
    不过没事,他不急。回到府里,天已近黑,家里晚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见此,脸一沉,竟没等他。
    吉安挑着最后一块饭,左手扶着空碗,看着楚大老爷进门,饭杵在唇边,愣是没好意思送进嘴。
    “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楚镇中仰首将碗底的一口汤喝尽。
    楚陌走去盆架那洗手脸:“一些要事需我走一趟西城。”
    方圆放下筷子,没忍住打了个嗝。今晚的麻鸭太下饭了,他有点撑,得站起走走。
    “快坐下,”吉孟氏也吃好了:“左右等不到你,我们就先吃了。丫儿给你留了饭菜,我端来。顺便瞧瞧小语她们。”
    “有劳娘了。”楚陌目送岳母出门,瞟了一眼挺着肚子的老和尚,走到媳妇身边,挨着坐下,拿走她的空碗:“辛语她们做什么去了?”
    吉安将挑着的饭送到楚大老爷嘴边:“辛语娘和弟弟来了,我让厨房准备了席面,花朝花夕都去吃席了。”
    “你吃饱了?”楚陌见媳妇点头,张嘴就吞了那口饭,接了筷子:“小虎子呢?”
    “没等到你,睡着了。”吉忠明小口喝着汤,双眉微蹙着,正不知要如何开口。女婿下午出门忙事,天黑了才回来…以后居高位,事只会越来越多。老太爷那精气神,哪耗得过小虎子?丫儿还要管着府里…好吧,是他舍不下才好玩的小外孙。
    他和老妻都舍不得。这还没走…光想想一天听不着小虎子的咿咿呀呀,心里就空落得很。
    察觉岳父面上难色的楚陌,夹了一块红烧牛脊骨:“爹,您是不是有事?”
    吉安抽帕子擦了擦嘴,看着她爹。自小虎子百日后,两老就闷着,估计是闷不住了。不过暂时她还不能让爹娘离开。
    咽下嘴里的汤,吉忠明放下调羹,望向坐对面的闺女女婿:“今个六月初三,我们来京里快一年了。家里也不知怎么样?入秋后考院试的考院试,考乡试的也有两。信旻八月底又要成亲,他爹不在,黄氏…不提也罢。我和你们娘实在放心不下。”
    “爹…”吉安正想说什,话就被方圆打断了。
    “老僧陪他们走趟陕东,也顺道去寒因寺给老僧师父烧几摞纸钱,上几炷香。”
    楚陌抬眼看向老和尚,见其一脸哀思:“师祖给你托梦叫穷了?”都多少年了,今天才想起这茬。思及贤王府寿山岭里的怪异,他知老和尚去陕东是图什么。
    陕东齐州府迟陵县寒因寺,师祖正同在那出家…也是他坐化的地方。寺里有一间寒竹陋室。听魏兹力说,燕离山谷木庵也有一方寒竹木屋。
    老和尚想起祭奠师祖,除了心有愧疚,也是想查一查寒因寺有无不对之处。
    “用得着你师祖托梦吗?”方圆双手撑着腰,微仰下巴上望着,故作伤怀样:“与你共处一宅这么些日子,老僧反省了许久。深觉你不孝顺不敬重为师,不是你的错,错在为师。这就是所谓的上行下效。”
    “你找上我的时候,正同师祖早走了。”他也没有不敬不孝,只是越了解当年事越觉老和尚落得那般下场…实属应该。明晓黎永宁之所以被送去暮沉山别院养,是因“四爪蟒”。再有她与五王之间的勾缠…这就差在脸上写“此乃大害”,竟还留着她当饵。
    钓谁?钓他们自己。
    既然有方圆师父作陪,吉安也无甚担心了。见她娘端饭菜进屋,站起迎上去接手。
    “饭菜来了,你好好吃饭。”方圆气鼓鼓地转过身,面朝外:“为师警告你,你再气我,我就给你收个小师弟。”
    “前头杨小爷吗?”楚陌看媳妇给他留的饭菜,脸上露了笑意:“收吧,皇上铁定照三餐赖你跟前伺候。”
    “别。”一提到景易,方圆两耳都嗡嗡的。那死小子太能哭了。
    人都在,吉安将下午月娘说的事给讲了,说时特地留意了骗婚团伙,见几人是面不改色,心中连叹厉害。
    方圆凝目,片刻后摇首:“无需管,由他们作。”因着吉星入七杀命宫,骆家那姑娘的命势也随之生变。可既成了亲…为何又要回头?一回头,死劫又起,终…难逃命数。
    剔去鱼刺,将肉送进媳妇嘴里。楚陌嚼着脆骨,咯嘣咯嘣响,低垂的眼眸里阴沉沉。
    近来忙着带小虎子,他没空收拾津州骆家。不想有人竟自己往这撞,怎的…是怕他忘了吗?
    要怎么收拾呢?楚陌嘴角微扬。让他们沾点不能沾的…譬如黎永宁。黎永宁现正拿他没法子。他决定给她铺条路子。
    经了几回事,全京城都知他在乎安安。动到安安,就能乱他心智。刨一口饭进嘴,楚陌嘴角扬得高高。
    一直盯着的吉安,凑近稍稍轻声问道:“相公,你在想什么美事?”
    楚陌转过脸,不等嘴里饭咽下就道:“想着怎么正确地下饵钓鱼。”听了月娘所述,他现在已经确定,骆张氏早知道骆斌云与韩芸娘通奸又联手杀人的事。
    看来他楚家的家财是入了骆老太太的眼了,不然也不会放独子到齐州府。他得庆幸骆老太太胃口大,想独吞楚家,将一些事瞒了张仲。
    下饵钓鱼?吉安余光瞥见方圆师父调头过来一脸怒色,有些不明。这是又怎么了?
    “你是在讽刺为师?”方圆看孽徒还刨饭,心里堵实了:“你再阴阳怪气地刺我,我就拿钵出去化缘。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不孝顺。”
    楚陌抬眼细细看他:“去吧,京里除了那么几个人还能从您这张老脸上找出程隐太子的影儿。旁的…估计连程隐太子是谁都不知。”
    跟安安说话,他声儿都是轻轻柔柔,哪里阴阳怪气了?还对号入座。
    “你…”
    “师父,我给您裁了两身僧袍,已经做好一件了。您试试…”吉安掐了一把嘴坏的楚大老爷,站起跑去小书房,将昨晚上收好边的那件僧袍取来:“料子是相公挑的,轻薄丝滑,天热时穿着正好。”
    方圆有了台阶,立马下,摸了摸袍子,抱着就往西厢去。
    真恨自个嘴贱。不孝徒小时话少,他就不该为引闷葫芦说话,常逗他拌嘴。后来话是越说越多,可师徒拌嘴…他这个师父的胜势愈发弱。到今…已经有些年头没赢过了。
    看着方圆师父入了西厢,吉安回头瞪那位在喝汤的大老爷,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幸亏我是你亲生的太爷。”楚镇中双手背在后:“打断骨头连着筋…”
    不是,吉安怎听着这话不太对,转眼望向爹,见其没什么反应,又看向娘。吉孟氏掩嘴笑了,老太爷这嘴话术,在他跟老头子下棋时,她没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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