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看见了楚珩一行人,鬼见愁就迎了上去,朝皇帝拱手行了一礼,引着他们往漓山上去。
    楚珩还要去一趟城中漓原侯府,便让叶书离先将阳嘉郡主、楚歆、楚琰和韩澄邈他们几个人领了上去,带他们赏一赏漓山的春日胜景。
    再有几天就是庆典正日,漓山四方来客,叶见微此时并不在城主府中,楚珩办完了事,带着凌烨慢悠悠地往漓山去。
    三月里春光明媚,一路沿着石阶拾级而上,楚珩很久没回过漓山了,和凌烨一边走,一边闲聊起一些从前在师门的往事。
    说起来,自打楚山花就是东君的事传回漓山后,楚珩还没见过师弟师妹们呢。
    这群少年们往日最是黏他们的山花楚师兄,恨不得时刻栓在他身上才好。与此相反,对平日很少见到的东君大师兄却是又敬又畏,在他们心里,大师兄就是全漓山最不可招惹的存在,强大、冷酷、无情,比掌门师伯叶见微还要让人敬而远之。
    ——不过是帮少主做了几回师兄管教师弟的戏,就让东君的形象演变成这个样子,楚珩对此也很无奈。
    走过浮空吊桥,到了山门,不出所料,果然引得师弟们人仰马翻,见到他都不知道心里到底是对东君的畏惧占了上风,还是对山花的亲近更胜一筹,一个个的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楚珩看得好笑,打过了招呼,挥挥手示意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这还只是个开始,从山门走到殿前广场,无论谁见了大师兄都一阵手忙脚乱,然后原地呆立似鹌鹑。
    凌烨看得啧啧称奇,轻笑着同楚珩咬耳朵:“东君在漓山到底做了些什么,一路过来怎么都那么怕你?”
    楚珩无奈:“这都得问星珲……”
    “他小时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皮得不行,三天两头地就要犯一回漓山的戒律。他虽然是少主,但也没什么特权,犯了错一样要受罚。回回在水镜台抄门规抄得苦不堪言,我师父也不理他,他就只好跟我和书离诉苦。”
    “后来等我到了归一境,便总以姬无月的名义去水镜台捞他,我是全漓山的大师兄,也是他的嫡亲师兄,由我管教理所应当。不过毕竟是犯了错,就算我不揍他,对外也总得装出个带回去责骂的样子,是以每次我把他从水镜台带出来,他就一副泪眼汪汪、满脸害怕的样子跟在我身后,在望舒殿待上一段时日再出去。外面便都以为他在望舒殿挨了打,是在受罚和养伤。”
    楚珩继续道:“等我入境大乘,成了漓山东君,就更好把他从水镜台带出来了。他去望舒殿‘挨打’的次数多了,久而久之,大师兄心狠手辣、不近人情的名声就这样传开了。”
    凌烨轻笑:“你师父也不管么?”
    “我师父?只要星珲不太过分,惹他生气,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横竖我带星珲回望舒殿也不会放任他瞎玩,就是换个地方和他读书习武罢了。不过星珲若是真的惹到了他爹,那才是谁都救不了他。”
    楚珩想起从前星珲被东都境主满漓山追着跑的场面,不禁笑出声,又有些纳闷道:“但这小子被我师父骂的时候,总有办法把我和书离一起拖下水,最后也不知道怎么的,总是我们三个一起在长极殿罚跪。”
    这次庆典他们三个都回了漓山,也都带了人。星珲是和苏朗一起从昌州过来的,叶书离表面上独行,实则漓山庆典,书院也会来人道贺送礼,为首的正是他们家世子。
    叶书离和萧高旻的事他们还在寻找合适的时机,没敢跟东都境主坦白,生怕成为点爆火山的最后一根柴火,师兄弟三人谈及此事就瑟瑟发抖,都很愁。
    逆子太多,得过且过吧,楚珩盘算着看在陛下的份上,届时他应该能少挨两下揍吧……
    穿过殿前广场,就到了叶见微和穆熙云所在的长极殿。见过师父师娘,说完了要说的事,楚珩安排好楚歆楚琰阳嘉他们的住处,便带凌烨一起回了望舒殿休息。
    一别良久,东君的望舒殿恢宏而清静,即便庆典添了几分喜色,比起旁的地方,这里依旧显得人影稀疏。
    踏入殿门,楚珩先去了后殿的一隅清室。室内长明灯静静燃烧,檀香袅袅,这里供奉着一方牌位,是姬无诉樰。
    “陛下等我一会儿。”楚珩低声朝凌烨道。
    他走上前跪在了牌位前的蒲团上,今日终于一偿亡母夙愿,楚珩有些出神地凝视着这方牌位。
    无论是在浅淡稀薄的幼年记忆里,还是在穆熙云谈及的过往里,姬无诉樰,一直都是一个娴静而坚韧的女子,苦难和岁月始终磨灭不了她那颗温柔坚毅的心。
    从四岁到二十岁,楚珩在漓山生活了十六年,后来又回到帝都,每每想起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一双温柔慈爱的眼睛在注视着他一路成长。
    他也一直都记得,有朝一日,要带母亲回家。
    楚珩行了一礼,回过神来,就见凌烨走到他身旁,撩起袍子也跪了下来。
    “哎——”
    凌烨俯身拜了下去,“都见过师父师娘定下大事了,现下拜高堂报春晖,应该的。”
    楚珩没再阻拦,轻笑道:“定下大事是说,择吉日开祠堂,在漓山家谱上添上你这东君夫人的名字吗?”
    “那当然。”凌烨认真地点头,“方才都过了明路了。”他忽而想起了什么,摊开手掌往楚珩面前一递,“给我的聘礼呢?”
    “要聘礼啊……”楚珩唇角弧度更弯,歪着头想了想,沉吟片刻,“那就这个吧。”
    他握住凌烨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笑道:“陛下坐拥山河,金玉俗物不足为提,我想来想去,便拿这个作聘礼吧。”
    凌烨反扣住他的手,“夫君以己为聘,吾心甚悦,收下了。”
    楚珩眉目弯弯,又反问道:“那陛下给我的聘礼呢?我们来的时候,帝都可是在筹备天子大婚。”
    凌烨莞尔道:“高堂在上,山河作誓,此生为聘。”
    楚珩笑起来,回答说:“我要当皇后。”
    并肩再拜两拜,往牌位前供上新香,楚珩带着凌烨往前殿休息,晚些时候再去师父师娘摆的家宴。
    炉中的檀香飘飘袅袅,灿如莲花,绕着牌位盘旋一周,直往天上去了。
    牌位上的名字静静注视着他们的背影,一如当年她站在钟平侯府侧门前,目送小楚珩去漓山。
    ——我想他平安快乐地长大,要他为自己而活。若是以后能遇到个他喜欢的,也疼他爱他的人,好好地过一辈子,这便就最好了。
    ……
    庆典过后,四月初八,上上吉日,叶见微开漓山祠堂,修家谱。
    他们将姬无诉樰葬在了祖茔杏雨梨云处,最后一抔土盖上的刹那,一叶孤城飘起了濛濛春雨。
    四月初十,楚珩和凌烨辞别师长,从漓山启程。
    回帝都,准备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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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见微知道家里出了三个逆子这事儿,应该会在书离萧萧的番外里写。
    另注:文中的一些婚姻祝词有借鉴婚礼告文。
    第208章 归阙(正文完结)
    天子大婚,九州共庆,万国来朝。
    司星殿设祭坛占问天地,卜了三个上上大吉的日子,呈奉到敬诚殿请帝后择期,凌烨和楚珩心有灵犀,阅过笺纸眼前一亮,都指向了九月廿三。
    ——宣熙八年九月廿三,是他们初见的日子,遇见最对的人,第一眼就心动。
    从前纵有许多不圆满、意难平,但遇见他,就是此生最大的圆满了。
    凌烨和楚珩相视而笑,目成眉语。凌烨转头对司星殿正道:“拟诏,大婚之期,九月廿三。”
    圣旨下,昭告九州,宣示四境。
    离大婚还有五个月,时间不长不短,但礼部会同外朝内廷早就已经开始筹备,桩桩件件有条不紊,只奔着尽善尽美去。
    及至七月流火,万事俱备,帝都内外城各处重整修缮,焕然一新,一切都是为了九月天子大婚。
    八月初,叶见微、穆熙云以及漓山的亲属们到了帝都。大婚前的最后一个中秋节,依风俗惯例,楚珩是跟师父师娘一起度过的。佳节前夕出了点小插曲——
    叶见微等人抵京的时候,楚珩、叶书离、叶星珲都去城门迎接了,请师父师娘、二叔二婶等下榻宣宁侯府。当晚家宴,叶见微饮了盏酒,想起此行的目的,睨了楚珩和叶星珲两个逆子几眼,再看了看叶书离这个在风月之事上很有度的好孩子,不禁向二叔投去了十分羡慕的眼神。
    然后没过几天,叶书离和萧高旻的事儿就被东都境主和二叔知道了……宣宁侯府顿时鸡飞狗跳,场面一度很是混乱。
    东都境主和二叔当晚月下对酌,反思这些年的教诲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若是真心喜欢,对方是男子也并无不可,可问题是一样养大的儿子,怎么一个两个的全被旁人家的拐走了,这第三个好不容易争口气,结果还“上门”了!
    米已成粥,多思无益,还是直接上手揍吧。
    ……
    中秋过后,外邦诸使节陆续抵达帝都,南隰、虞疆十六部、南洋泽国、奚竺等国都派了人前来恭贺大胤天子大婚。其中南隰来使正是国师镜雪里,上次见面还是宣熙九年,一别经年,镜雪里再至,果然就像当年说的,来送贺礼。
    凌烨在敬诚殿接见这位大国师。
    还是如四年前一样,镜雪里和楚珩一见面,就有种剑拔弩张的意味。不过楚珩看在国师是来给自己送礼的份上,懒得跟她一般见识,镜雪里则念着东君即将新婚,自己不宜跟他动武,于是两个人对呛了几句就不约而同地鸣金收兵。
    坐下来喝了杯茶,镜雪里将贺礼送上——不是代表南隰送出的国礼,只是她自己的心意——当年镜雪里一张牵姻缘的桃花符,果真灵验,他们确然白首共度,永结同心。
    进到九月,离大婚之日越来越近,整个帝都内外城的长街都装饰一新,红绸飘飞,华灯璀璨,随处可见的四时如意囍字灯笼从街头一路挂到巷尾,汇聚成一片片红灿灿的吉庆海洋。
    九重阙花团锦簇,金玉生辉,帝都城金吾不禁,警跸不封,入眼皆是普天同庆的喜气。
    大婚前三天,依礼,新人不能相见,楚珩回了宣宁侯府,短暂的分开是为了从此更长久的相守。
    天子影卫再度做起了信使,在九重阙和宣宁侯府间为帝后传递私话信笺——就像当年在上林苑。只是这次的信封不再绘祥云瑞鹤,改为了鸾凤和鸣,始终不变的是两颗相爱相守的心。
    九月二十,大婚前三日,皇帝着全套衮冕,乘大驾卤簿,携婚书赴明堂圜丘祭天地,后再谒太庙。
    敬告天地和列祖列宗,凌烨与楚珩将行大婚之礼,奉天之作,承地之合,顺先祖之意,从新人之愿,纳祥祈福。
    当日黄昏,皇后衮冕奉送至宣宁侯府。帝后大婚仿周礼,又有着大胤独有的祖制。大礼之时同着衮冕,寓意帝后共尊,不为宾主。皇帝衮服十二章,垂五彩珠十二旒,皇后衮服十一章去日,垂白珠十二旒。
    楚珩脸上浮起笑意,伸手抚过衮衣上的章纹,从前谒太庙祭祖,凌烨一身行头穿下来,少说得要小半个时辰,往后同甘共苦,他也要如此了。
    一切都准备齐全。
    终于来到九月廿三。
    黄昏时分,乾坤朗朗,惠风和畅,瑰丽的霞光铺满天穹。
    楚珩身着皇后衮冕,手执玉镇圭,乘十六抬帝辇往九重阙去。一路十里花溪,云蒸霞蔚,暗香浮动,奉迎的队列沿途遍洒喜钱,赐福于民,共庆共吉,天街两旁高声贺喜的欢笑声不绝于耳。
    九重阙前,丹凤中门大开,凌烨身着皇帝衮冕,执玉镇圭立于门前,眉梢唇角是满满的笑意。
    因帝后同为男子,故不言嫁娶,只谓大婚。大朝会上争了好几个月,辩的就是如何最妥帖地符合“大婚”之义。
    现下当然有了最好的结果。
    嫁娶的揭帘、却扇等礼节都已改去。
    九重阙执烛前马相迎,帝辇落,楚珩降舆,与凌烨互行揖礼,两人并肩而立,辟邪禳灾后,大婚礼乐起,帝后穿过丹凤门,往太极殿行去,宗亲群臣皆已在殿中恭候。
    满心的欢喜盼望最终都汇聚在此刻。
    主礼人是东都境主叶见微和长宁大长公主。姑母自是不必多说,早已笑得合不拢嘴,师父虽然可惜一手养大的徒弟就这么被人拐跑了,但真到了这时候,看着并肩走来的一双璧人,相知相依这样好,心头的那点郁闷终是散了,笑逐颜开。
    婚成之礼始。
    奉匜沃盥,是为庄重。
    凌烨与楚珩对席而跪,空首拜手。叶见微道:“同席而坐,恩爱相守,连枝并头,自此敌体。”
    其后,凌烨与楚珩共牢而食,合卺而酳。大长公主道:“同牢共食,福寿同享,合卺共饮,同德同心。”
    匏析成瓢是一身。合卺酒饮罢,凌烨将所执之一瓢递与楚珩,楚珩则将两瓢合为一匏,以红线缠绕,交与大长公主。大长公主示与众宾客,再道:“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
    礼毕,婚成。
    帝后执手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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