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上背着人,不说话,双眼是红的,也一直在哭,不知道哭了多久……
    所有人上前,他都不说话。
    就一直背着背上的人,直至行至余亚跟前。
    “赵……”余亚忽然缄声。
    赵伦持看他,嘶哑的嗓音道,“沈将军回来了吗?”
    “在屋里。”余亚应声,再等想开口,赵伦持已经走了。
    余亚记得,沈将军是让赵伦持跟着军中的老兵……
    屋中,沈辞正靠着小榻坐在地上,手中捏着信笺,空望着前方出神。
    早前的眼泪似是流干了,忽然见到前方缓缓出现的人影,沈辞目光怔住。
    赵伦持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将军,我没照顾好老爷子。”
    沈辞整个人僵住,如死寂一般。
    赵伦持上前,缓缓将背上的人放下,沈辞似是都未反应讨来,眼泪分明跟着往下落,但就是……
    就是,沈辞上前,声音都似发不出来,“爹,爹你醒醒,你别吓我……爹,你做什么?”
    赵伦持愣住。
    “爹!”沈辞似是早前就被掏空看的心底,如今生生再掏空一次,颓然抱起他,“爹,你做什么……”
    ——我在林北驻军呆得好好的,我怎么知道你会来林北!我在这里都这么久了,你不来,也没人认识我,怎么你来了就要赶我走?我要上阵杀敌!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太子是你儿子!”
    ——我是主帅他爹!
    沈辞浑身颤抖着,拢紧怀中的人,似所有的话都哽在喉间说不出。
    ——放心吧,我不逞能,听指挥。
    ——自安,爹就是……同你一处上阵,挺骄傲的。
    沈辞拢紧他,眸间如同堕入深不见底的永夜里。
    ***
    陈翎在睡梦中惊醒,良久,都还心有余悸。
    自安?
    一侧,启善担心,“陛下,可是魇着了?”
    陈翎摇头,“没事,还有多久到?”
    启善应道,“快了,方才见陛下小寐,便没叫陛下,眼下差不多到了,陛下也正好醒了。”
    “好。”陈翎轻声,她方才是梦到……
    梦是反的。
    陈翎微证,还是朝启善道,“启善。”
    “陛下。”启善刚应声,马车缓缓停下,紫衣卫的声音在外道起,“陛下,到了。”
    陈翎才道,“晚些再说。”
    启善应是。
    下了马车,眼前是一座看起来普通的宅子,但因为在京郊冷清处,没有往来之人。
    陈翎来前,便有紫衣卫值守。
    陈翎入内时,紫衣卫上前道,“陛下,人在苑中。”
    陈翎到了苑中暖亭处,果真见宁如涛坐在暖亭中,见了她,也没起身,只是一直看着她。
    陈翎交待声,“侯在这儿就好。”
    紫衣卫应声。
    她有话要单独同宁如涛说,旁的紫衣卫在稍远处值守。
    京中才出了陈宪和陈远的事,宁如涛的事要慎重。宁如涛居相位,又是早前的太傅,如今的帝师在朝中的位置举足轻重,轻易不能动作。初一宴后的十余日,她在处理朝中善后之事,将宁如涛称病,羁在这处京郊小苑里,没有走路风声。
    “陛下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不杀我?”宁如涛看她,“我教过陛下,这样的人留下是祸患。”
    陈翎在他在对侧落座,“朕有很多事没想明白要来问问老师,老师既然有心教联,最后为何要帮陈远?”
    宁如涛看她。
    陈翎又道,“也不是帮,老师若是真帮陈远,陈远也不会落得最后如此。老师只是什么都清楚,但什么都没做……”
    陈翎顿了顿,又改口,“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只是仿佛让朕疏远沈辞,介怀沈辞,又在沈家一事上推波助澜。因为老师清楚,如果我从天子之位上下来,无论谁做天子,陈修远,需文羽,范玉,方四平这些都是肱股之臣,燕韩不会乱,只有沈辞不同……”
    陈翎继续道,“所以,老师并不是在意谁做天子,只是相比之下,陈远比起通敌卖国的陈宪更好一些,是吗?”
    宁如涛看她。
    陈翎知晓自己猜对。
    宁如涛问起,“陛下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陈翎斟酒,“朕让范玉去查湖城官银失窃案的时候,范玉说见到了黄旭文,朕才知晓黄旭文是老师的学生。然后朕接连想起许多事,譬如谭王之乱,老师刚好去了苍月出使,刚好避开,若是陈宪得逞,陈远能踩着陈宪上位。”
    “后来平南侯府和沈家的事,老师都在背后推波助澜。但沈辞很早之前就在东宫,沈辞什么性子老师最清楚,东宫的时候老师虽然也时常说沈辞,但不似遭王之乱后,那般忌惮沈辞。初一宴上,老师一句话都没说。”
    陈翎端起酒杯,“朕想知道为什么?”
    宁如涛应道,“因为陛下的母亲姓朱……”
    陈翎愣住。
    第145章 来试试
    宁如涛继续道,“被义父收养前,我姓许,我们全家都是被朱家杀的。”
    陈翎∶“……”
    宁如涛继续看她,“先帝没有告诉过陛下吧,陛下的祖父尚了公主,承袭了皇位,国姓从赵改为了陈;但陛下的祖母当时还有一个妹妹,嫁到朱家。”
    “朱家也是燕韩的高门邸户,在燕韩动乱的时候曾经给了赵家庇护。起初的时候,一切尚好,但后来,朱家的心态就变了,同样是尚公主,为什么陈家坐上了帝位,但是朱家就是臣子,慢慢地,开始有人怂恿朱家铤而走险。”
    陈翎眸间讶异,片刻,才又恢复了平静,“所以,最后朱家谋逆了?”
    宁如涛摇头,淡声道,“没人知道,许是,只有陛下的祖父才知道实情,如今,实情早就不重要了。此事并未对外透露,秘而不发,只是从此之后,朱家也淡出了视线,全身而退。”
    陈翎缄声。
    宁如涛继续,“朱家有一件事一直没想明白,陈家能坐上天子之位,原本就不是因为陛下的祖父尚了公主,而是因为陛下太爷爷没有要燕韩的皇位。其实想明白了,反倒就清楚了。又兴许朱家从一开始是明白的,到后来,有人怂恿,怂恿的人多了,便总有不甘心就渐渐想不明白了,或是不想去想明白了……”
    陈翎看他。
    宁如涛也看她,“陛下的母亲,早前一直同先帝要好,若是没有朱家的事,陛下就不会流落在外。陛下天资聪颖,又好学,虽然很晚才回京,但每次的功课都很好,老臣教陛下,陛下就能举—反三站在天子的立场上看事情,在所有皇子里,陛下是最适合做天子的,胜过当时的太子。”
    陈邻眸间微讶。
    宁如涛继续道,“到如今,陛下回过头看,以先太子的温和良善,坐得稳江山吗?即便坐得稳,燕韩周围虎狼环伺,先太子的手段能有多强硬?在内忧外患面前,先太子能有魄力削驻军,建紫衣卫,加注边防又能拿捏得住封疆大吏吗?许是光谭进一事,就会江山易主。先太子在,如今燕韩还会同先帝在时一样,是燕韩,但却是看不到中兴的燕韩……”
    陈翎羽淡淡垂眸而后,才重新抬眸看他,“所以老师—直倾尽权力教朕,朝中之事也不遗余力,也一直觉得朕是你最好的学生。直到忽然有一日,老师忽然知晓朕是朱家的后人,虽然过去多年,但是心中一直过不去这道坎儿,因为你恨朱家,但偏偏在这些皇子里,朕身上带着朱家的血脉,同你有灭门之仇,所以后来一直在摇摆,举棋不定,谭进之乱时,你去了苍月出使,是想袖手旁观,可但凡想起家人,心中又会反复。朕说的对吗?”
    宁如涛沉声,“陛下说的对,但有一事不对。”
    “哪件事?”陈翎问。
    宁如涛道,“沈辞。是,我是不想沈辞手握重兵,日后成为累赘,他在,旁人成不了事,但他在,也一样会成陛下的累赘。早前在东宫他只是沈辞,但后来去了边关,他从刘老将军手中接过立城统帅,他就是封疆大吏,他的性子冲动,陛下掌控不了。所以,无论是为了什么,沈辞都不能留。我知道湖城官银失窃一事看似针对平南侯府,但实则是冲沈辞去的,所以我在背后推波助澜,是因为这是除了沈辞的好时机,但没想到陛下袒护沈辞至此。”
    陈翎轻声道,“老师,你信吗?若是老师含冤,朕也会如此。”
    宁如涛愣住。
    陈翎轻抿了一口杯中酒,缓缓放下杯盏,“初一宴里,老师你什么都没做,朕没有你的把柄。朕可以当做是你老沉狡诈,诸事没留证据;也可以当做你最后不忍,便悬崖勒马,什么都没做。若是以老师教朕的帝王之术,朕一定不能留你,留你是祸患;但我不是你。”
    宁如涛皱眉。
    陈翎继续道,“朕记得沈辞为朕做的所有事,也记得当年登基时,心中忐忑,是老师站在朕身边力挽狂澜,这些,朕都记得。朕是天子,不会因为一个人就做不成天子,也不会因为一个人就左右了朕的江山,燕的根基。朕不会杀你,你离京吧,但日后,要是有任何风吹草动,你一家上下的性命朕都不会翻过。”
    宁如涛看她,忽然觉得,眼下的人早就不是早前那个在东宫时慢慢试飞的雏鹰,是他,还在将她当做雏鹰……
    陈翎起身。
    宁如涛沉声道,“陛下,你要做真正的君王,就应当杀我,也应当将沈辞拘在京中,若让他在林北生根,终有一日……”
    宁如涛话音未落,陈翎打断,“朕你想的不一样,朕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样的君王。”
    宁如涛诧异。
    陈翎笃定,带着太子的气度与威严,“你不是天子,朕是。”
    陈翎转身。
    良久,宁如涛才从那道靛青色的龙袍背影中回过神来。
    ——她才是真正的君王,也已经是真正的君王。
    ***
    上了马车陈邻吩咐了声,“回京。”
    马车外,紫衣卫应是。
    启善拱手,“陛下先前有事吩咐?”
    陈翎点头,“去问问边关有什么消息。”
    启善微讶,“陛下,昨日不是才有消息传来?”
    陈翎轻声道,“朕就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着人去问一声。”
    “是!”启善躬身。
    “还有,”陈翎看他,“启善,原本五日后动身,这次提前到明日走,也让人同方嬷嬷说一声,朕这一趟会带太子—道去林北。”
    “这,陛下?”启善意外,这样的场合,陛下早前是自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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