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到底还是起了作用,眼前人的“爱哭鬼”也不再哭鼻子,眼底有了笑意,唯一没变的,她仍是一动不动地瞧着他。
    “怎么了”,他使了坏,手上也不老实,抓着人家的柔荑一直不放,“以往你瞧我一眼,腮边可是要挂上两片红的。”
    不想,听了这话,眼前人仍是神色平静,先是认真瞧着他,而后又伸出纤长的手指勾勒他的眉眼,自眉峰至薄唇,似是久别重逢重新认人一般,摩挲了好久,最后又垂下小手,将自己送入了他的怀中。
    “夫君,明年开春,我们可以种三棵柿子树了。”原本他们定下的是两棵,可今时不同往日,她肚子里多了这么一个小家伙,原本的计划也要稍稍改变一下了。
    宋寒之听了这话倒是无奈轻笑,原来怀中这人儿还惦记着这事呢。
    “好,就种三棵”,他把锦被替怀中人向上掩了掩,又凑到她耳边小声补了句,“四棵也可。”
    怀中人愣怔了一瞬,很快便明白了他话中含义,这会儿才真的红了脸,又往这“罪魁祸首”怀里钻了钻,紧紧搂着他劲瘦的腰肢。
    “怎么这么粘人?”鲜少见到自家小娇妻投怀送抱的可人模样,宋寒之倒有些受宠若惊,轻抚着她披散在后背上的乌黑长发,声音也极其温柔。
    姜雪蚕埋在温暖的胸膛里,闭上双眼听着熟悉的心跳声,思索了好久却不得其解,最后竟耍起了赖皮:“就是想抱抱夫君,也想让夫君抱抱我……和孩子。”
    她说这话时觉得十分奇妙,却又说不出具体的缘由,后来腾出一只手抚了抚小腹的位置,那阵奇妙感又再次袭来,她咬了咬下唇,嘴角也随之勾勒。
    她曾见过姑姑怀身孕的模样,那时姑姑圣眷正浓,先帝特意允准他们一家人进宫探望,她随爹爹进宫时见到过怀着身孕的姑姑,彼时姑姑怀胎三月,肚子还不是很明显。
    姑姑那时还牵着她的小手笑着与她说:“将来雪蚕一定要亲手抱抱这小娃娃。”
    可惜,这个小娃娃未能来到这个世上,也未能被她抱进怀中。
    当时她还小,听到姑姑被关进冷宫又小产的消息,只是下意识地哭泣,不止是她,全家人的脸色都不大好,只是有人是惋惜悲伤,而也有人是恼怒。
    怀中人突然安静下来,宋寒之以为她是睡着了,结果俯下脑袋一瞧,却刚好撞上一道委屈巴巴的目光。
    他有点不明所以,却下意识地先去哄:“可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她答得倒是极快,“我只是想问夫君一个问题。”
    宋寒之回她一个温柔的目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夫君若是不喜欢我了,可会抛下我和我们的孩子?”她扬着小脸,神情倒是意外地认真。
    与她不同,宋寒之听了这问题却是被吓了一大跳,眉头皱了又皱,最后,他轻叹一声,重新将人拉入怀中。
    “我永远也不会不喜欢你,也永远都不会抛下你和孩子。”他虽震惊,却并没有把这话当作儿戏或者玩笑,一字一句认真答了她。
    后来他闲暇时重新想起,方才明白这人儿应当是想到了她的姑姑姜嫔。
    他做不到父皇那般狠情决绝,为了江山抛妻弃子,即便后来后悔也无用,无法回到过去,哪怕回去,所做的选择与当时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他与父皇不一样,他注定要被美色牵绊,做不出什么丰功伟绩,他只想如现在一般,拥着妻子,抱着孩子,心底的愉悦用任何事物都无法比拟。
    听到自家夫君的回答,姜雪蚕终于心安不少,她真的很害怕夫君有一天不喜欢她了,会将她和孩子一同关进冷宫。
    可是转念想想,她与夫君一同经历了这么多,她对夫君,还是极其信赖的,也极其贪恋这个温暖的怀抱。
    “夫君,我想和你共赴白头。”这是他们还未成婚时她对夫君说过的话,今日不知怎的,她突然便想了起来,又向夫君说了一次。
    “好,我们一同瞧着孩子长大,一同等着乌发染上霜雪。”宋寒之也极有耐心地答着她,再一次作出承诺。
    两人又相拥着温存了一会,怀中人忽然想起什么,闷闷地小声说了句:“爹爹还不知道这事呢……”
    宋寒之听罢倒是笑了:“你觉得母后那样心直口快的人,藏得住这样的好消息?”
    *
    事实证明,“知子莫若母”这话也可以倒过来,宋寒之确实足够了解他母后。
    就在太医离开的一个时辰后,丞相府那边便再次鸡飞狗跳,原因是丞相老爷得知这个消息,一会哭一会笑,最后甚至想提前进宫看望女儿。
    说巧不巧,女儿离开尚不到半天,他若是多注意一些,没准女儿在家里时他便能发现这一点,再没准,他还能以“路途颠簸”为借口多留女儿住几日。
    想到这儿,他不禁又老泪纵横。
    抹着眼泪,他又算了一下时日,女儿嫁到皇宫里只有一个多月,深秋过去将近入冬,连院子里的梅花都未开呢。
    他恶狠狠地埋怨,一定是他们那位诡计多端的皇帝陛下,看他女儿单纯好骗,日日欺负她。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他这么快便抱上了外孙,对于这事他还是很高兴的。
    原本他打算明日去牢里再去质问一番那毒妇,心里正悲愤交加,如今得知这个好消息,他心头的怒火都平息了几分,见到那毒妇时也不至于失了态,叫别人看了笑话。
    冷哼一声,他转身进了屋,明日顺道去看望女儿,他总得带些什么。
    他这一点倒是和他的亲家太后娘娘极其相似,人参灵芝装了好几兜,只怕不够女儿吃。
    女儿从小身子骨就不好,如今怀着孩子,一定更为辛苦,总得多补补。?
    想着杂七杂八的事,丞相这一夜都没有睡好,第二日一早宫里的马车一到,他还是耐不住性子,选择先去看望女儿。
    打年轻时来过这后宫看望妹妹几回,他便再未踏足过这里,如今又以同样的目的来到这儿,心境与以往却是大不相同。
    原来女儿住的地方叫“藏娇阁”,他跟着小太监来到这儿,抬头看了看那牌匾,不出他所料,那正是他们皇帝陛下的笔迹。
    “爹爹!”还未容得他细瞧,一道清甜的声音便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怀着身孕的女儿,如今正站在宫门口,所幸比平日稳重了些,没有像小时候一样跳到他怀里。
    他尚记得女儿刚刚出生时的模样,因着月份不足,她的身量比寻常人家的孩子要小上不少,身子也娇弱,如今不过十几年的光景,她就已经亭亭玉立,甚至明年便能当上母亲。
    一切不过眨眼之间,他站在风口,瞧着宫门后的女儿,眼睛有些干涩。
    “爹爹快进来吧。”
    姜雪蚕小心翼翼迈过门槛,想将爹爹迎进去,远处却突然有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皇后娘娘,国丈大人,牢中……曹氏出事了!”
    第51章 终其一生   曾经被世人艳羡的丞相夫人,……
    曹楚云终究还是没能见到女儿凤冠霞帔风光大嫁的模样。
    她毕竟年岁大了, 身子骨也不比从前,三道酷刑下去,没能等到秋后问斩便浑身血肉模糊,死在了这日的傍晚。
    宋寒之得到消息时, 人已经断了气, 据卫成说, 曹楚云死相惨烈, 第一刑挑断了手脚筋,第二刑百蚁食其骨肉, 第三刑割舌剥目,她是个妇道人家,又养尊处优几十年, 挺不过这三道酷刑也实属正常。?
    几名锦衣卫不敢轻举妄动,卫成得知了消息特地来向宋寒之请示,只得了轻飘飘一句:“按规矩办即可。”
    卫成听后,心中了然。
    “按规矩办”的意思即是将其扔到乱葬岗,至于尸身是否会受蛇虫鼠蚁的啃咬就不关他们的事了,此等罪大恶极之人的尸身不许被家人领回,这是规矩。
    不过卫成想, 这事应当也用不着他费心,毕竟曹氏一族早已将此人剔除族谱,曹老爷子估计也早就知道了曹楚云被关进大牢的事, 这么长时间都没动静, 哪里还会上演什么“要回女儿尸身”的戏码。
    在宫里待得久了, 纵是卫成这样的“愣头青 ”,如今也能看清局势,心中笃定曹氏一族不会来人, 果然,直到曹楚云破败的尸身被扔去乱葬岗,大牢里都极其清净,连隔壁牢里不老实的犯人见了曹楚云的惨状,蜷缩在墙角不敢再造次。
    宋寒之得了这消息,对曹楚云的死状毫无兴趣,倒是第一时间去了趟“藏娇阁”,他知道今日他岳父大人会来,方才问了卫成,卫成说丞相还没到,宋寒之连猜都不用猜,岳父大人定是去看望他的宝贝女儿了。
    他方才忘了嘱咐下人,曹楚云一事暂且不要惊扰皇后娘娘。
    心上人如今有孕在身,他不想让她为此等小事烦心。
    方才在处理公务,他竟有些疏忽,忘了补上这句,如今只得亲自跑这一趟,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他进门时见父女俩皆在沉默,原本准备好的话语也无法说出口。
    “老臣参见皇上。”丞相虽心事重重,却仍未忘却礼数,恭敬行了礼,眉头依旧皱着,欲言又止。
    宋寒之虚扶了他一把,宽大衣袍拂过桌沿,转瞬便来到榻边阻止了榻上人起身的动作,又替她向上掩了掩锦被。
    “宫中规矩多,但在我这儿,你可以当作没有规矩。”他把那两只带着凉意的小手握在掌心,直到其有了暖意才肯放开。
    丞相见小夫妻浓情蜜意的模样,不知怎的,这回他没觉得不自在,甚至还有些欣慰。
    来的路上他还在感慨,时间过得这样快,女儿还没有陪伴他多久便嫁作了人妇,而且嫁的人还是当今皇上,还有,嫁过去还没有两个月,这肚子便有了动静。
    他……他还没准备好当外公呢。
    “女儿啊,昨日在家,你怎么没和爹爹提起此事?”女儿有孕在身,他也不想女儿为曹氏的事费心劳神,只得先转移话题。
    曹楚云对姜雪蚕一直刻薄狠厉,听到她离世的消息,姜雪蚕说不出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感受,比起惋惜悲伤,她觉得自己更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以前姑姑离世的时候,她哭得十分伤心,连着好几天眼睛都是红红的,如今再次听到家人离世的消息,她竟作出了与其截然不同的反应。
    自己是不是变了?她暗暗琢磨着,神色也变得落寞。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爹爹的话,只得又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答道:“昨日我确实探出了自己的脉搏有异,可是我毕竟不是真的大夫,觉得还是来找太医瞧瞧比较保险。”
    丞相点点头,心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宋寒之听了身边人这话倒是有些惊奇,他竟不知道他这柔弱的妻子还会诊脉,静下心来又想,或许正是因她柔柔弱弱,身子骨不好,久病成医,才多少懂了一些医理。
    想到这儿,他眸光里又多了几分怜惜。
    “夫君,大姐姐和谢公子成婚当日,我想回相府瞧瞧。”身边人忽然看向他,小声说了这么一句。
    宋寒之皱了下眉头,他其实并不想让心上人再与曹氏母女有半分瓜葛,可他又想,手足情深,也许他也不该当这个坏人。
    “我和你一起去。”想了想,他还是决定亲自看顾眼前人。
    丞相听了女儿的话倒有些感慨,曹氏母女两个对她不好,他这些年都看在眼里,他以为女儿当上了皇后,心气也会比原来高上许多,没想到大姐姐出嫁,她还是愿意亲自去送一送。
    想到这大女儿,他叹了口气,曹氏去世的消息她这会恐怕已经知道了,此刻恐怕正趴在床榻上大哭呢。
    他不怜惜曹氏,却有些心疼这个女儿,这些年曹氏教给她的东西全然无关良善,以至于她养成了善妒又没有主见的性格,将来嫁到谢家,定免不了要受些委屈、吃些亏。
    *
    丞相终究还是没再去瞧一眼曹氏的尸身。
    他们二人是结发夫妻,这点没错,可他这些年不是不知道曹氏做过许多恶事,只是造化使然,他最在意的事还是从他女婿口中得知的,有时他也觉得他这个爹爹当得很不称职,也极其懦弱,害了婉秀,也害了女儿。
    回到家中,他还没迈过门槛,便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她那个刚刚失去了娘亲的大女儿姜泠月在哭泣。
    毕竟是自己的骨肉,他还是不忍心,便打算去安慰一番,谁知还没进门呢,里头什么东西便“哐当”一声撞上了门框,紧接着又传出瓷器破碎的声音。
    他算是家道中落后又白手起家,看不得府中人如此挥霍无度,脾气也大了许多,猛地推开门,瞧见那刚刚丧母的女儿此刻正坐在桌边,眼角仍有泪痕。
    “爹爹”,姜泠月听到推门声,以为又是哪个不知礼数的丫头,正打算怒吼一声,砸了手中另一个茶杯,结果扭头一看发现是爹爹,她面露喜色,起身扑了过去,“爹爹,我真的不想嫁给谢公子,您替我去退了这门亲事好不好?”
    丞相听后,看向她的目光倒是有些复杂,他原本以为眼前之人在为母亲的离世而悲伤,正想着要如何安慰,没想到他第一句听到的竟是这话。
    “这事爹爹帮不了你”,他不动声色地绕过一脸恳求模样的姜泠月走到了桌边,拾起倒在桌上的青瓷杯,语气冷漠许多,“你娘亲刚刚离世,你可知道?”
    姜泠月吸了吸鼻子,答了句“知道”。
    “那你还有心思想着退婚的事?”丞相冷冷地瞅着面前这个衣衫整齐华丽的女儿,心情极是不悦,似是没有想到她竟是如此冷血无情之人。
    姜泠月起初得了这消息,确实流了不少眼泪,可她又想,娘亲这是得罪了皇上,娘亲一直教自己,行事要谨慎,万一被人抓到了什么把柄,也只能怪自己心思不够细腻,怨不得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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