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桐皱了皱眉,跟上他,穿过一道残破的门,进入一处废弃的宅院,院中荒草丛生,一股萧瑟和诡异。
    但不知怎的,大概是因为孟连生在前面,他也没觉得害怕。
    毕竟魑魅魍魉比起身前这家伙,谁更可怕还说不定呢?
    两人的皮鞋踩在草丛,发出沙沙沙的声响。孟连山走到前面。用手往一口枯井一指:二公子,这井里面埋着两个人。
    *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要来到第一章的情节,当然也就意味着要收尾了。
    二公子哭唧唧。
    第69章、第六十九章 以后我们就不分彼此了
    沈玉桐心头一震,但因为有了心理准备,倒也没太大反应,只下意识问。:你杀的?
    孟连生点头:嗯,他们是两兄弟,也是我人生第一次杀的两个人。
    他转过头,在月色下平静地看向沈玉桐,娓娓道:我刚和表叔来上海,是在码头做脚夫,这两个人是当时的把头,常常苛扣脚夫的工钱。大部分工人为了讨口饭吃,不得不忍下来。有一次表叔被扣钱气不过,跟他们起了冲突。那时已入了冬,他们将表叔推下水中,当晚回到工棚里,表叔就着了凉,几天后人就没了。还记得那次在南郊遇到我吗?我说去办事,其实就是去那边的乱葬岗安葬表叔。原本我也没有想报仇,因为觉得人的命本来就是这么贱。但那天你送了我一条围巾,回去没两天被陈二,就是这两兄弟里的弟弟偷拿走。我在这里找到他时,他就将围巾戴在脖子上,我叫他还给我,他不答应,还踹我一脚,我就将它打死丢丢入了这口枯井里。他兄长找过来,我想着反正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就顺带将他兄长也一起杀了丢进去。
    他略微顿了下,问:你说他们不该死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极为平淡,既没有内疚也没有后悔,甚至也没觉得重访杀人地,有什么可怕。
    这世间若真有鬼,他大概也是不怕的。
    想来当年在这里杀人,也是这般平静。
    原来他确实不是来了上海滩迷失了双眼,而是本就是这样的人。
    他生了一双干净单纯的眼睛,也有一颗天生残酷冷漠的心。
    沈玉彤默了片刻,淡声问:后来呢?
    孟连生道。:后来我在码头擦鞋时救了柏先生,被他带进了柏公馆。
    沈玉桐忽然想起许久之前听到的,关于柏清河的消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我听说柏清河在码头被人暗杀,是一个小擦鞋匠,救他的那个擦鞋匠就是你,对吗?
    孟连生点头。
    沈玉桐:你救他就是为了进柏公馆?
    孟连生不置可否,轻笑了笑,话锋一转:二公子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沈玉桐皱眉:当然,你帮我追回钱夹。
    孟连生摇头:不是那次,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码头,你出洋回来的那天。你还记得你在码头擦了鞋吗?
    沈玉桐面露惊愕,他自然已经不记得当时给自己擦鞋的擦鞋匠,但隐约还有点印象,应该是一个看起来很本分老实的孩子,原来那就是孟连生。
    他想了想,又问:你进柏公馆后,到底杀了多少人?
    孟连生道:我又不是杀人恶魔,进白公馆也不是当杀手,跟着孙志东时,除了被他们带着抢过几次烟土,没做过任何恶事。二公子,我跟孙志东那些人不一样的。
    沈玉桐简直有点想笑了,他确实跟孙志东他们不一样,孙志东的作恶是明目张胆的,他的作恶却一直在蒙骗所有人,包括自己。
    孟连生看了看他,淡声道:我第二次杀人是李思危。
    李思危?沈玉桐惊讶。
    孟连生:确切的说,不是我动手,是他自己作死。当时我看到李思危为难你,正好查到被盗军火的下落,就给他传了个假消息,说南市那边野码头有人私贩烟土,他跑去抢,哪想到是盗走军火的匪徒,就被打死了。说着他有些鄙薄地轻笑了一下,大家都以为他是为了找回被盗的军火。倒是给他赚了个好名声。
    沈玉桐自然还记得那件事,他原本只觉得李思危死得突然,颇有些唏嘘。他是做梦都想不到,竟然是孟连生一手所为。
    他想到那时的孟连生,分明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孩子,原来已经有这般计谋和手段。
    他只觉得脊背发凉。
    孟连生继续道:再之后就是去西康了。
    提到西康,沈玉桐就有些不太有底气了,因为在那边,对方确确实实冒死救过自己。
    他淡声道。:西康的事就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杀过人,你那是不得已。
    嗯。孟连生摇摇头,有一桩事儿你不知道,除却杀了一些偷袭的蛮族。孙志东也是我杀的。
    沈玉桐瞪大眼睛,虽然他不喜欢孙志东,但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震惊:他是你大哥,对你也不错,为什么?
    孟连生说:还记得我肩上中箭吧?就是孙志东拉着我去做他的人盾。我可以为二公子为柏先生挡刀挡枪,但孙志东那样的人,还够不上格。我看不上他,也不想总是受制于他,迟早是要杀掉他的,干脆就趁那次机会把他杀了。
    沈玉桐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他其实已经有点听不下去了。
    虽然在这一桩一桩的事里,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人,好像个个都是罪有应得。
    但无论是谁的生命,都不应该由他这样轻易剥夺。
    或者说,一个人能用私刑一次又一次去结束别人的生命,可想而知是多么的残忍和狠毒。
    而且还能这样平静地叙述出来。
    他觉得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冷血的畜生。
    他借着月色,认真看向孟连生。他的眼神还和从前一样纯良温和,像是从未经过世间的污染。
    他以前总觉得他这双黑眸很干净,但是现在看来,完全是自己的错觉,这就是一双畜生的眼睛。
    只有畜生,无论再如何凶残,眼睛永远都是这样纯净。
    他不想听,但孟连生显然是打算继续讲:再后来回了上海,不到一年柏先生就生了重病过世,但其实他不是生病,而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药。害他的人就是柏三爷父子和李永年。
    沈玉桐想起去年那一桩桩震惊上海的无头公案,李永年的死,我三爷一家的失踪,最后都不了了之。他轻笑一声:他们都是你杀的?
    孟连生点头:柏先生对我恩重如山,我为他报仇,难道不应该吗?而且,柏先生将立新交给我,我不杀他们,他们就得杀我,我只能先下手为强。这些人都该死。
    沈玉桐道:那两个被你杀掉的工人也该死!?
    孟连生道:我说过,我不杀他们,龙震飞也会要他们的命。而且给了他们机会的,是他们自己贪生怕死没把握住。这种人怎么能代表工人,太令人失望了。
    沈玉桐已经完全不想反驳他,因为他完全没觉得自己有任何问题,甚至也不觉得杀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说起杀人,跟说杀鸡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他没办法和他讲道理。
    想了想,他淡声道:你以后还要杀谁?
    孟连山说:我今日把所做的事情都告诉你,就是想让二公子知道,以后你不想我杀人,那我就不杀人,我都听你的。
    沈玉桐嗤笑:我何德何能?能让你这个杀人听我的?
    孟连生:二公子不用妄自菲薄,我们还那么长的时间子,你大可以慢慢验证。
    而此刻的沈玉桐只觉得浑身发凉,一时片刻都不想与这个禽兽待在一起。
    孟连生却没给他任何躲避的机会,上前一步靠近他,牵起他的手:二公子,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以后我们就不分彼此了。
    沈玉桐摇摇头无言以对,只觉悲从中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忘了设定时间了,明天休息一天,我修一下后面的节奏。
    二公子:好想一棒槌锤死这货。
    第70章、第七十章 老了,就是没用了。
    沈玉桐不知道孟连生和龙震飞是怎么商定的,但龙震飞确实没再来找他。
    沈氏盐厂在这场动荡中,总算逃过一劫,工厂里的机器依旧日夜轰鸣,码头的盐船也每日有条不紊得发往全国各地。
    沈玉桐怨孟连生,却也明白,沈家盐厂能安然无恙,是对方的功劳。
    只是,如今他与孟连生的关系,实在是难以启齿。
    他无法再将对方当□□人,可仍旧要做着爱人做的事,因为这是孟连生帮沈家的条件。
    往常,他与孟连生何时见面,都是自己主导,对方只乖乖等着自。而现在,对方再不是那个老老实实等自己临幸的小孟,他开始频繁地要求见面。
    二公子,我发现一家很好吃的菜馆,今晚我来接你一起吃饭如何?
    今晚佟老板要演新戏,他肯定想要我们去捧场。
    大世界要放新电影,我买了票,想请二公子一起去看。
    每一次都好像是客气礼貌的邀请,被沈玉桐借口没空拒绝也不强求,只是会不罢休地问他什么时候有空?
    沈玉桐无可奈何。
    他知道孟连生是爱自己的,但一个禽兽的爱,他是真的不敢要。
    两三个月下来,两人常常同进同出,外边的人不知道,但孟连生身边那些人,只怕是早猜到两人的关系。
    今日,被龙震飞软禁在松江三个多月的小龙,打来电话,说要回来见自己。
    他去了约定的地方,哪知人还没见到,就被孟连生的手下,带来了富民路这栋小楼。
    原来自己竟是被监视起来了。
    他原本还想和对方吵一架,但望着这张依旧极具迷惑性的面孔,连骂他都懒得骂了,因为知道对方虽然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在是个没皮没脸的畜生,骂他毫无用处。
    他轻轻将他推开:小孟,我有点累了。
    孟连生顺势牵住他的手:我陪你上楼休息。
    沈玉桐现在是有点抗拒和他做那种事的,因为总觉得自己好像真成了兔子。
    好在,他躺上床后,孟连生没像往常那样缠山来,只是吻了吻他的唇,什么都没再做。
    他索性闭着眼睛装睡,只是过了许久,忽然发觉这人没上床,也没任何动静,奇怪地睁开眼。却见孟连生趴在床边,撩开窗帘一角,透过一丝缝隙往外看。那动作,分明就是在头盔对面。
    沈玉桐皱了皱眉头,坐起身问:你在干吗呢?
    孟连生头也不回道:我在看对面的那对夫妻。
    沈玉桐想当然以为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你看人家干什么?
    孟连生将窗帘放下,转过头看向他道:他们很幸福,我很羡慕他们。
    沈玉桐不明所以。
    孟连生又说:我想和二公子也过上他们那样的日子。
    沈玉桐来过这里无数次,自然知道对面住得是什么人,一个三十多岁的银行经理,有一个漂亮温柔的太太,和一个可爱的小女儿,看起来是很幸福的一家人。
    孟连生亲人早亡,大约是渴望家庭的。只是陪他过这种日子的人,必然不会是自己。
    他有点想嘲弄他两句,但想想还是罢了,只冷冷道:再羡慕也不能老偷窥别人,跟变态似的。
    孟连生点点头,走过来撩起被子躺下,伸手抱住他的肩膀,低声问:二公子,如果上海安稳了,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沈玉桐心中哂笑,他真是擅长将自己放在弱者位置,明明是他要挟着自己,却好像自己是那负心汉。
    他伸手关了灯,淡声道:小孟,我们不可能一直走下去的。
    因为知道这种关系总有一天会结束,所以这些日子,他其实也在纵容。
    孟连生在黑暗中沉默半晌,又问:二公子,你一点都不爱我了吗?
    沈玉桐道:小孟,我是不敢再爱你。
    孟连生没有再说话。
    *
    翌日早上,回到沈家花园。
    沈玉桉在大嫂碧云的搀扶下,正在花园里复健。虽然已经出院一段时间,但毕竟已经不年轻,要恢复到行动自如,还不知要多久时间。
    沈玉桐遥遥望着大哥,心中唯一感觉欣慰的是,至少沈家盐厂安然无恙,不然这个家真是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玉桐,沈玉桉转身时,见到弟弟,抬手朝他招了招。
    沈玉桐走过去:大哥,你怎么样了?
    沈玉桉道:放心吧,大哥没事。他朝太太摆摆手,你不用管我了,我跟玉桐聊会儿。
    碧云道:那你有事再叫我。
    沈玉桉点头。
    沈玉桐扶着他,在一旁的石凳坐下,又差来女佣端来热茶。
    沈玉桉瞧了弟弟一眼: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沈玉桐轻笑:只要大哥你早点好起来,我再辛苦点也没事。
    沈玉桉点点头,似是斟酌了片刻,又才道:我最近听到一点风言风语,关于你和小孟的。我想问你是真还是假?
    沈玉桐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僵,继而有风轻云淡地弯了弯嘴角,点头道:是真的。
    沈玉桉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但旋即就恢复如常,其实他早就该猜到的,哪有正常朋友会是那样的,即使是对小龙,也分明不一样。何况这些年,自己这弟弟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怎么都不大正常。
    原先被算命先生的谶言影响,认为弟弟身边没女人还安生。现在想来,只觉可笑,桃花劫又不单指女人。
    换成男人,那才真是大劫。
    因为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他对生死之外的事看淡了许多,因而看到弟弟亲口承认传言中的事,倒也淡定,只怅然般长叹一声,又道:我还听说我们沈家盐厂这回能逃过一劫,是因为小孟帮忙。
    沈玉桐迟疑片刻,点头:是。
    让大哥以为孟连生单纯帮忙,总好过知道自己是跟对方做了交易。
    沈玉桉皱眉道:我听说小孟一直在给龙震飞他们干脏活。大哥不是古板人,你要真喜欢谁,无论男女,我都会支持,只是小孟这样的人,怎可深交?
    沈玉桐道:大哥,我明白的。等时局稳定下来,我会和他断掉。
    沈玉桉微微一愣:当真?
    嗯,大哥说得对,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算不是为自己,也得会沈家着想。
    沈玉桉又是叹了口气:我收到消息,江苏那边还会打过来。但再这么折腾下去,工商业肯定是扛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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