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均瘦骨嶙峋,瘦到四肢的关节外凸,像人偶关节。
    而且与身子比,头颅显得额外大,大的像一个枯枝上摇摇欲坠的果实,仿佛下一秒就会从脖颈上掉下来。
    一个人还没那么突出,几十个人凑在一起,这种无端联想就额外明显了,越想越让人觉得不舒服。
    不过,同样紧绷的探险队队员,尚无精力去察觉不对劲。他们都在后怕:幸亏没有听杨屿森的硬碰硬。
    短暂的僵持后,村长突然笑了。
    “说得对,既然你们都没被抓,那就都是好娃娃……有朋自远方来,好啊……”
    “洪福,”他喊一个人的名字,“那锅‘三百岁’是不是都凉了?赶紧拿去热热,要招待客人呢!”
    一行人又被安置到了之前的房子里休息。
    这一次,没人有心情聊天,也没人有心情四处乱晃了。
    小团体之间的隔阂更加明显,大地之息和窥世探险队很明显的分成了两拨人坐在一块儿,其中关系好的又三两再凑一堆。
    杨屿森则独自坐在屋里最深处的一把老椅子上,晃着腿,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杨屿森离得远,听不到议论,好彩突然坐在两拨人中间。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她不安地说,“先不说杨屿森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他为什么这么想让我们上山?你们有头绪吗?”
    其他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这个问题,大家都想知道。
    杨屿森的发疯,就是从发现进山路被封开始的。不让大家下山,强行进村问路,甚至被抓后杀了那么多人,还坚持着要继续爬山……太奇怪了。
    艾春生附和:“现在一想,国家安全局的人那几个问题也很奇怪……问我们为什么去饱头山、饱头村、黄泉之眼都正常,但为什么要问‘太岁’?”
    “我正好也想问,太岁是什么啊?”黄金叶小声问,“我只能想起皇帝被称为太岁爷。他一问我都蒙了。”
    “太岁是神话传说中的一种天材地宝,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以永恒再生。还有一些志怪话本中说,吃了能长生不老,类似于人参精啊,仙桃啊之类的。”秦小酒熟悉这些玄学传说,“在宗教以外的民间记载中,太岁更广泛的认为是‘肉\灵芝’的俗称。”
    “肉\灵芝又是什么?”
    “本草纲目中记载,‘……状如肉,附于大石。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泽漆’,说它可食用、入药。但是现代学者认为,所谓肉\灵芝只是种复合粘菌体,就是真菌细菌黏菌的一种复合物,吃了毒不死人就不错了,根本没有太多的药用效果,也没有所谓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和长生不老。”
    众人平时听过太岁的传说,这么详细的还是第一次听,均若有所思的点头。
    百乐门却问了个很突兀的问题。
    百乐门是大地之息的边缘人,很沉默寡言的一男的,穿着“阿迪达达”的运动装,背包也破损着边儿,存在感很低。
    “这个说法不觉得很奇怪吗?”他结结巴巴的说,“不是说‘食之不尽用之不竭、吃了长生不老’的是太岁吗?然后你也说了,肉灵芝只是可食用、入药。这根本是两种东西吧?”
    秦小酒一愣:“不是啊,太岁是肉灵芝俗称……”
    黄金叶也嗤笑:“什么狗屁俗称,扯淡。名字和用途都不一样,怎么就是一种东西了?古诗遗传下来都有误传,更不要说这种无依据的事儿了。我还说皇帝是我的俗称呢。”
    “行了,这个有什么好吵的!不看看时机吗!”
    好彩烦躁的打断他们:“我还是觉得那个人问‘太岁’也太突兀了……总不成饱头山真有太岁,他们不想让我们发现?”
    登喜路很看不起好彩,但特殊情况下,她还是缓和了态度:“好彩说的没错。说不定那群政府的人来饱头山就是为了这个……”
    黄金叶却不这么觉得:“你们想多了。人家还问黄泉之眼了,山里难道真有黄泉之眼?说了去考察坍塌区的嘛,那坍塌区的牌子我专门看了一眼,特别新,应该就是这两天刚摆的。可能是新坍塌的路,他们来看一眼能否修复复用……”
    没有证据,也没有人真的见过太岁和肉\灵芝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东西,这个话题也就没有继续下去。
    不一会儿,两个村民一起端了一个大锅上来。
    这锅大的离奇,直径将近一米,管豹说他在炊事班给200多口子人做大锅饭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锅。
    是那种老式的手工铁锅,至少用了十几年,表面被油和火保养的光滑如镜。
    里面则是一锅白腻腻的汤,脂肪融化的白,星星点点的油沫凝固了一圈,隐约能看到里面翻滚着大块儿的肉或者蘑菇块的东西。
    伴随而来的,是一股极其浓郁的肉香。
    精神紧绷是极其耗费心力的,又从凌晨就奔波到现在,所有人都饿了,这汤又这么香,没人嫌弃碗筷老旧、环境简朴了,都饿狼般咕嘟咕嘟的和汤。
    这汤也不愧被称之为特产,是真的好喝。也不知道加了什么,黏稠又润滑,一口下去满口满脑子都是这股勾人味儿。
    男人们每人至少喝了三碗,饭量小的女生也喝了两碗。
    那个村长也挺有意思,看着大家狼吞虎咽的喝汤,一个劲儿的乐呵呵的笑,劝他们慢点儿,锅里还有,然后很亲切的帮每个人满上。
    等饿劲儿压下去了,大家才缓下来了速度,得以细品。
    锅里翻滚的大块儿东西露出来了面目,像是蘑菇。
    白的像脂肪粒的蘑菇。
    “这蘑菇真鲜啊!他们说刚摘的蘑菇有甜味儿,我还不信,还真是!”七星含糊不清的嚼着蘑菇,“这是什么品种啊,下了山我买去!”
    村长笑呵呵的说,这是蜜环口蘑,下了山你买不到。
    “蜜环口蘑……?”白梅皱眉,“没听过啊,不会有毒吧?”
    “怎么会有毒呢!”村长解释说,“这蘑菇,我们土话都喊它‘白白菇’。前几年来了几个支教的大学生,说这东西学名蜜环口蘑,我们才知道具体叫啥。他们还说,欧洲这玩意多得很,华夏的气候不好长,所以才少见!”
    “这样啊……”
    见他们吃得开心,村长还出去了一趟,拎了两瓶五毒酒来,说是酿了五六年了,过年都没舍得喝,今儿高兴,分给大家尝尝。
    可没人有心情喝酒。精神紧绷的档儿,酒精麻痹了思维能力也不是好事儿,都拒绝了村长。
    一锅汤量很大,大家又都故意放慢速度喝,喝了将近半个小时还剩一半。
    说是喝汤,其实每个人都感到无比的煎熬,耳朵竖的很高,不时抬眼看一眼村口有没有警察到来。
    期间,几个人想去厕所,杨屿森都不允许,让拿瓶子原地解决。其它借口也都不允许,他是铁了心盯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1点30分,30分……”百乐门像疯了一样复读着时间,“31分了,31分……”
    他们的期望注定白费了。
    下午2点整,杨屿森站直身子,说:“都饱了是吧?走吧,我们一起去问村长上山路。”
    几个男人站起来,想说些废话继续拖延时间,却突然感到手脚发软,眼前泛花,晃了晃身子,就软倒在地。
    在云烟夸张的尖叫中,更多人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最后,只剩好彩、管豹、大重九、百乐门、白梅、裴诗薰还站着了。
    还有杨屿森。
    所有清醒的人第一反应,就是看向杨屿森。
    但杨屿森的面上,竟然也是少见的困惑。
    “看我做什么?”他不耐烦地说,“不是我干的。我他妈要杀你们,废的着这样?”
    裴诗薰恐惧到牙花子打战:“那他们怎么回事?难道是蘑菇汤有毒?完了,完了……我也喝了,我们都要死了……这就是报应,我们都要遭报应了!”
    她的精神状况从看到赵晓东的死后就很不好了,给陈树包扎的时候,更是比陈树的手抖得还厉害。眼下,她浑身颤抖着,眼泪哗哗的往下流,蜷缩在地上,哭的无比可怜。
    可现在谁都没有怜香惜玉的功夫,只有好彩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确实可能是蘑菇汤的问题,”管豹突然说,“我走南闯北多,从来不吃野山菌做的菜,处理得再干净也不吃。所以我没喝汤,吃的压缩饼干。”
    他这么说,白梅的也点头:“我洁癖,我看那个碗筷陈年老垢的,那么脏,没敢喝。吃的面包。”
    百乐门也说,他对蘑菇过敏,吃的压缩饼干,没喝汤。
    好彩和大重九都说自己和管豹一样,因为警惕不吃野山菌的菜。
    但如果是蘑菇汤的问题,裴诗薰也喝了,怎么没事儿?
    第94章 发生在2019年6月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五)
    杨屿森在裴诗薰面前蹲下了身子。
    裴诗薰抖了一下, 差点摔倒。
    “别怕,诗诗,”杨屿森柔和了语气, “我那么爱你, 对谁动手都不会动你的, 别怕啊。”
    “真的……?”
    “嗯, ”杨屿森亲了亲她泪眼婆娑的脸, 很温柔的问, “他们都没喝汤, 才逃过一劫的。你呢,你真的喝了?”
    “喝了。”裴诗薰哽咽道, “喝了两碗多。好彩你不是一直在我身边吗?你可以给我做证。”
    迎上杨屿森询问的目光,好彩勉强的点头:“她确实喝了。几碗我就不清楚了。”
    “……杨哥,我好害怕……”裴诗薰痛哭,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不想死,我该怎么办……”
    杨屿森却没耐心再理她了。
    他一脚踢开地上的女人,烦躁的吼道:“既然她喝了没事儿, 那就不是蘑菇汤有毒!但是我们一路走来,除了蘑菇汤也没吃别的东西啊!”
    白梅小心翼翼的观察昏迷过去的云烟的情况,她看了舌苔、瞳仁,又把了脉,为难道:“不太像中毒?像是普通的睡着了。奇怪……”
    “有生命危险吗?”好彩问。
    “看样子,暂时没有。”
    “你确定?”
    白梅叹口气:“我只能凭目前看到的这样说。但是你要知道, 不同毒素发作速度、症状、毒性都不一样。有的前一秒没事下一秒器官全衰竭,还有的上吐下泻后挂个水就好了, 这都没法说的。更何况菌菇的毒素较为多样化, 大部分毒素光凭验血都难分析……这种条件下, 我很难打包票给你答案。”
    说着,她又叹口气:“林天羽在就好了,他起码是医生,专业知识比我全面。”
    可万事没有如果。
    几人沉默了一会儿,好彩突然朝门外张望了一会儿,严肃的说:“如果不是蘑菇有毒,是有人刻意下毒呢?”
    百乐门一愣:“这不一样吗?”
    “不一样。”好彩摇头,“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裴诗薰喝了汤却没事。总不能她天赋异禀对蘑菇毒素正好有抗性吧?只能说,毒可能下在碗上,不在汤里,因为人多,不小心漏了裴诗薰那一碗。”
    杨屿森沉着脸:“你就没考虑过是这娘们儿想要下毒害我们?她在医院工作,拿到毒物很容易。”
    好彩看了一眼恐惧的摇头的裴诗薰,解释道:“她没有作案时间,一没去过厨房二没碰过碗筷。再者,如果真是她干的,她没必要说自己喝了汤。这不此地无银三百两吗?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我们其中有人下毒,也应该是没喝汤的人,绝不可能是她。”
    好彩这么一说,其他人纷纷撇清关系:因为杨屿森全程盯梢所有人,在场的各位谁都没有接触食物和碗筷的途径。
    ……真的是村民下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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