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时听小妇人语气中脆弱的哀求,却耐着性子解释安抚:“那妇人便是赵雪娥?我与她不熟,不过从旁人口中听了一耳朵,知晓她是做皮肉生意的,但我未曾接她生意,也未曾理会其再三纠缠,倒不曾想你是个心思多的。”
    周梨花:“……”
    她张了张嘴,脑子一瞬空白。
    却听赵归又道:“若还不信,我便点了油灯,扯开腰带,让你好好检查检查。”
    周梨花红着脸,声音虚了些,软声嗔道:“……你倒是不腻。”
    虽然他不过空口说,但她却是信了的。
    他那般寡言,却愿意解释,她又如何能不信?
    这些时日压在心头的阴云这一刻一扫而空,但很快,她又蹙起眉,手搭在扁平的肚子上。
    她再次问道:“既然不是因为那妇人,你为何不愿要这个孩子?”
    这世上,出了那庙里四大皆空的出家人,哪有不在乎子嗣传承的。
    赵归当初花重金娶妻,不想要妻子给他生孩子,周梨花是不信的。
    却听赵归道:“你身子虚,冒不得险。”
    周梨花垂眸,过了一瞬忽然背过身去。
    这次却不是生气。
    她也不知自己怎的了,心中膨胀着许许多多复杂的情绪,却无法说出自己此时心中究竟是何等感受。
    她从未想过是这种因由,或者说她不敢往这种缘由上想。
    女子本就地位,合该为了生孩子冒险。
    例如王嫂,当年还不是冒险生了来男?
    自古男子娶妻便是为了子嗣传承,女子嫁人首要任务便是生子,否则便是再贤惠听话,也要被婆家厌弃。
    相反,只要生了孩子,且是个儿子,为夫家留了根,便算是大功一件,在婆家也能直起腰来做人。
    当初她作为女儿,便是被父亲为了大孙子,将她嫁给了孙家的病痨鬼。
    而她嫁到孙家后,被百般磋磨,也是因着没能生下孙家子嗣。
    其实还有件事无人知晓,便是孙家公婆当年想了个法子,叫她与孙家大郎同房,生个孙二郎的孩子,她觉得荒唐至极,死也不从。
    幸而后来孙大郎的妻子孙杨氏查出了身孕,且主动提出将肚中孩子过继到孙二郎名下,这才绝了孙家公婆的心思。
    但孙杨氏当初受了气,险些滑胎,在家中晕倒才请了郎中查出身孕的,那郎中也说,孙杨氏底子虚,生了投胎没两年,身子尚且还没养好,建议滑胎。
    可孙家尽无人将郎中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对孙杨氏多照顾了几分,孙杨氏却已腹中胎儿相胁,要求孙家公婆将周梨花赶走,并指责孙家公婆不公,拿十两银子出来给小儿子娶媳妇,如今她这是给孙二郎生儿子,必须给二十两的生子钱,不然便不生。
    孙家也是那时开始,动了将她卖去腌臜地的念头。
    他们兴许不将孙杨氏的威胁放在心上,毕竟借孙杨氏个胆子,也不敢伤害肚中胎儿,但谁又不稀罕钱?
    他们听人说谁家将十三岁的闺女卖到妓院去,卖了足足二十三两银子,便合计着周梨花虽年龄大些,但长得漂亮,且虽嫁过人,却未能与孙二郎同房。
    虽说这钱赚的亏心,但在银子面前,良心算个屁!
    更何况女子天生便命贱,人家连自家才十三岁的亲闺女都能卖,他们将坑了他家钱又不给他们儿子留后的寡妇卖了,自觉理所应当。
    以往所见所闻,加上周梨花自己也因着身为女子,而吃尽了苦头,差点便活不下去。
    这些事历历在目,虽这段时间日子过的踏实,赵归对她也是极好,但她却从来都谨记身份,不敢出格。
    便是有时犯懒,也会在心中百般谴责自己。
    她勤俭持家,并非全然因为过惯了穷日子,不舍得浪费,其实更多的是不安,生怕人家说:赵周氏当真是个挥霍无度,不会过日子的。
    从得知有了孩子,她便只有满腔欣喜。
    尽管郎中说她身子不好,但她从未想过为了自己身子而舍弃了孩子。
    虽则她的确极想要孩子,却也是担心的。
    妇人生子九死一生,她的情况更是危险,她又如何不知。
    可这段日子不仅是她自己,便是村里来探病闲聊的妇人没,又有哪个不是替她欣喜的?无人将她身子情况考虑在内。
    大家都说,有了孩子往后便算是美满了。
    见小妇人背过身子,许久不说话,赵归只当她又生气了,也不急着再劝。
    最近她身子虚,便是滑胎,也得再等几日,身子稍好些了再说。
    他总归是有时间劝的。
    第43章 胎稳
    息罗县城内,周大柱搀着个干瘦的老太太一路朝东街而去。
    这干瘦老太太便是周大柱的娘——周于氏。
    周大柱殷切地说道:“娘,咱家就你最疼小妹,你愿意来看小妹,小妹定然高兴!”
    周于氏扫了眼大儿子,面上没有什么笑意。
    能来看闺女她自然是高兴的,但她却知道家里几口人打的什么主意。
    周于氏因常年劳作,身上露出来的地方皆是棕色皮肉,干瘪的脸上尽是皱纹。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当初你们怎么没想过去孙家看看她?明知道她日子过的难,我想托人送框鸡蛋过去,都被你们拦下。”
    周大柱有些不耐烦的解释:“跟您说过多少次了娘,那孙家都是一群吸血鬼,咱真送鸡蛋过去,小妹也吃不着!”
    周于氏低头,低声抱怨着:“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那时候你分明说你妹妹是外人,泼出去的水,不能将鸡蛋送给个外人……你说你小时候对你妹妹多好,自从娶了妻,便不拿你妹妹当妹妹了,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可怜我的梨花了……”
    周大柱脸色越发的难看,压着怒火道:“别嘀咕了,我知道您心里就一个闺女,全然不将我这个儿子和唯一的孙子放在眼里。”
    周于氏忙摇头,轻声解释:“我哪有!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哪个不疼?哎……”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巷子口。
    周大柱指着那新建成的打铁铺子,道:“您看看,这便是您那好闺女家的铺子,光铺子里请的那两个长工月奉都得二两多银子,谁不知道你好闺女发达了,她可曾想着还有您这个一年吃不上两口肉的娘?也就您专门偏心她那个狼心狗肺的。”
    周于氏并未将大儿子的话听进心里去,只是一心专注看着这家铺子。
    原本她还以为大儿子与儿媳忽悠她。
    毕竟梨花长得再好看,也已是个小寡妇,便是真嫁了好人家,能好到哪去。
    听说那没见过面的铁匠女婿二十几岁还未成亲,又能是个多好的?
    周于氏以往极少出门,这世道妇人都是能不出远门便不出,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操持,不过旁的妇人倒是可以时常回娘家看看,而周于氏爹娘早死了,与娘家联系也早已变淡。
    这次之所以答应出门,并非是因家里人都劝她来,甚至大儿子就差跪地求她了,因着她知道大儿子和儿媳的贪念,自然不乐意帮他们。
    而是因为她想来看看闺女,自周梨花出嫁道孙家村那日,至今她都没再见过闺女。她是个做娘的,又如何能不想念自己的孩子?
    周大柱自然不耐烦他娘一直站在那看,没过一会儿便扯着他娘的胳膊进了巷子。
    两人一路走到赵归家门前,却见赵家大门紧闭。
    正巧小刘氏扶着自己微隆起的肚子出门遛狗,瞧见周大柱假装没看见。
    周大柱却厚着脸皮讨好道:“捕快夫人!我们梨花娘家人,这是我娘……也是梨花的亲娘,来看梨花的。”
    小刘氏目光往周于氏身上落了两眼,便道:“梨花跟赵归最近不在家,若是来看她,最好过段时间再来。”
    周大柱脸色一垮,万万没想到竟是白跑了一趟。
    很快又问道:“那她啥时候回来?”
    小刘氏脸上的鄙夷明明白白,但周大柱自然不敢生气,还得陪着笑脸,毕竟小刘氏可是捕快夫人,对乡下人而言,捕快也是做大官的,所以眼前这位夫人可是官夫人。
    只听小刘氏道:“最近两个月怕是回不来了,梨花跟她郎君回家奔丧去了。”
    周大柱便道:“奔丧也要不了几日,那我们过几日再来。”
    小刘氏皱眉,心想梨花有这样的娘家也是倒了霉,又道:“她在乡下养胎呢,鸡狗都弄乡下去了,想来是要长住,你最好过两个月再来。”
    听到闺女有喜,周于氏眼中滚下两行热泪。
    她的梨花,是个命好的!
    回去前,周于氏又回头看了看闺女家的小院子,如今亲眼见着闺女日子却是不错,她便也放了心了。
    心里下了决定,以后绝不跟着儿子来打搅闺女的小日子。
    她不是个好娘,但她也想护着自己的孩子。
    ——
    转眼之间便已在玉河村待了月余,周梨花自打知晓自己误解了赵归后,便心情开阔许多。
    这些日子每日早上一副补药,睡前再喝一碗保胎药,小院里弥漫着挥散不去的中药的苦涩味。
    周梨花整日待在院子里,闻习惯了也就没觉得味道难闻,但旁人倒是越来越少来找她,连孔四嫂也说她家药味重。
    这几日她觉着身子好了不少,孕吐也缓解了许多,短短时间竟是还胖了些,面色也透着红润。
    半个多月前就尝试着下床,便是走起路来也没有不适感,却也因此越发觉着躺在床上无聊。
    在床上躺着的半个月,她做了两双小鞋子,婴孩儿穿的无鞋底的软鞋,主要是保暖的作用,等孩子稍大些学走路了,还能缝上鞋底继续穿。
    她做的是里面塞碎步的冬鞋,还在鞋面上绣了个小老虎,因着觉得自己肚子里的是姑娘,所以自然是用嫩黄色绣线秀出来的,但她手巧,又用了心思,所以绣的小老虎也是精致得很,做完看着多余的碎步,突发奇想给小老虎缝了两只小耳朵,旁人看了都忍不住一顿夸,说她这对耳朵做的巧妙。
    之所以绣的是老虎,是因着明年孩子出生,明年便是虎年。
    虽觉着自己身子好些了,能下床了,她也不敢轻举妄动,而是央着赵归又请了郎中来,郎中诊了脉后,说她脉象渐稳,不宜再久卧床榻,最好活动活动,有助胎儿生长。
    刚开始赵归也试图提过几次滑胎之事,她却是坚决不愿的,她是这个还未出生的小娃娃的亲娘。
    即便娃娃还没生下来,但她越来越有一颗慈母之心,她如何也狠不下心为了自己的身子,滑掉自己的亲生孩子。
    最后便说好,只要年前肚子没什么异象,郎中说肚子里孩子能留下,便留,若郎中还说不能留,便不留。
    有了约定之后,她便每日都摸着肚子说一回:娘这般疼你,你可得给娘争点气。
    ‘娘’这个称呼,便是从她自己嘴里说出来,她也觉得心软的一塌糊涂。
    既然郎中说要适当活动,她便每日都出门走走,稍微觉着累了也不勉强,赶紧回家歇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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