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入宫觐见了,父皇要等迟了。二人的衣衫早已换完,夏容宣扶着徐江菡的肩头,将她往门外推去,催促着她快快动身。
    徐江菡同她拌嘴:在季州的时候都没见你着急,现在急了?
    季王先是装傻充愣,随后振振有词道:季州那是在自己的地盘上,现在在宫中是寄人篱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我能不规矩些吗?
    就要有这样的思想觉悟。徐江菡刻意同她保持了半个身位的距离,好让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合乎宫中的规矩。但新上任的太子爷根本就是言行不一的人,这个时候她又不遵守规矩了,压着步伐行走,偏生要与她并肩而行。
    徐江菡不禁皱眉,同她低声交谈:怎这时又不守规矩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周围过路的太监宫女、侍卫官兵,都在悄无声息的关注着她们,若是在这么重要的时刻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岂不是要演变成一个笑话?
    夏容宣有自己的坚守,非必要的时刻,让她舍弃王妃从而遵守规矩是不可能的。
    你放心,这些我会处理好的。察觉到徐江菡有些动怒了,夏容宣耐心地与她叙说道,望她宽心些,不用过多操劳。
    入了宫中,剩下的交给她就可以了。
    **
    皇帝确实在宫中等候多时了,他从一个月前等到了今天。若不是近来身子有所好转,他怕是自死也见不到这位新上任的太子殿下!
    他不明白为何自己拱手送出的储君之位这么不引人重视?接了圣旨也不速速回京觐见,难道他真的觉得自己风烛残年,没有覆舟之力了?
    如徐江菡所想,天子的威严不能随意触犯,夏容宣此举已经引起了万盛帝的不满。
    但她不确定的是,皇帝是选择将这口气咽下?还是要给季王一些颜色瞧瞧?私心里,她当然希望是前者,相安无事地度过登基前的这些时日最好。但当她看到某人不以为意的模样时,忽然觉得这人被敲打一下也是挺好的。这人现在就这般狂傲,日后登基了,自己都管不住她了,该要如何是好?
    怀揣着两极且无法统一的心思,徐江菡与夏容宣一同踏进了乾清宫,走到皇帝榻前,恭恭敬敬地请安: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盛帝夏时雍半坐在床上,下身被褥子盖着,双眼半睁,脸色苍白无比,他刚想动一动手臂,要做个手势,可手臂刚要运劲抬起,立马就感受到了力不从心的滋味,只好张张嘴皮道:你们两个起身吧,不必拘礼。
    他转过头,瞥见了二人恭敬的模样,鼻中呼出了热气。单从外表以及以往的表现上来看,这两个人完全是孝顺得体的孩子。但实话实说,夏时雍一开始就对这个孩子关注得很少,对那些外表之下的东西了解得不多。
    她真能当好了一个君王么?
    夏时雍又陷入了循环往复的疑惑中,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爱思考这个问题,但每每又想不出答案来
    陛下,外殿阳光很好,要不要出去走走?陈公公一直侍奉在君王身旁,知道他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代表着的意味。他见万盛帝开始闭目沉思,便知他又绕到死胡同里了,于是出声唤醒他。
    是么?那出去晒晒太阳吧。被他打断思绪,万盛帝果真清醒了过来,睁眼瞥了瞥外殿的方向。
    陈公公闻言,刚要上前扶,却被夏容宣介入:我来吧,父皇小心,地下凉。她蹲下身子,为万盛帝穿上鞋袜,然后搀扶着他的身子,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到外殿去。
    几时到的京城?皇帝的身体已经无法参加夏容宣的受封之礼,但正式的圣旨还在他老人家这里放着,季王要先从他这里拿过来,然后给礼官当面宣读,这礼才能成。
    只是不知道,这圣旨,皇帝给得干不干脆了?
    丑时到的,不敢坏了吉时,清晨去了宗祠祭拜了祖先,之后便来父皇这里了。
    不早不晚就提前了一个时辰到达京城,夏时雍都不知该评判她这是准时呢,还是说已经不打算将自己放在眼里了?
    江菡,你先退下,老陈你也退下,朕有事要与容宣单独说。皇帝要与夏容宣独处一室,将徐江菡与陈公公都屏退了。
    是。徐江菡看了一眼季王,没有多说什么便退下了。
    是。陈公公侍奉皇帝数十载,心中了然,应了一声也退下了。
    殿内的宫女和太监一并离去,万盛帝缓步走在阳光下,季王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他们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万盛帝才出声道:老九,你同朕说说,江菡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何值得你乐不思蜀,连太子之位都不热衷了?
    皇帝知道季王推迟来京的原因,是因为徐江菡,于是直截了当地将这个问题抛了过去。做君王的,把太多的心思放在一个女人的身上,这并不好。
    夏容宣看到了皇帝眼里的犀利,谨慎地应道:回父皇的话,江菡是个心怀天下的善良之人,若没有她,就没有今日的我。儿臣留在季州并非乐不思蜀,也并非不重视太子之位,而是儿臣想将前尘往事都了却之后,再心无旁骛地来京复命,故而耽误了一些时间,请父皇恕罪!
    哦?前尘往事?皇帝很是好奇:那你与朕好好说说你的前尘往事是什么?
    夏容宣头一低,甩出了两个字眼,干脆而清晰:襄王。
    皇帝神情一凝,他倒是没料到背后的原因竟是这个。他完全将这一茬给忘记了。
    这么说来,你留在季州便是为了斩草除根?
    是。季王坚定得让人辨不出真伪。
    皇帝不往下问了,襄王常年欺侮季王,怎能不留恨?但他终归是自己的一个孩子,折去了总该是会心痛的。
    现在再看皇室,满目疮痍,夏容宣觉得此时皇帝展露的心痛十分可笑。他自己手足相残,也纵容着他的孩子手足相残,杀光屠光了,再来空虚感叹,这世上没有比他更虚伪的人了!
    推迟入京的事情可以翻篇了,但皇帝心里头还装着一件事,今日要同夏容宣说道说道。
    还有一事,朕要与你说道说道。朕知道你专情,也知道专情是好事,但你日后你为帝王,后宫不能只有一个女人,那样会出乱子的。
    季王听懵了,从万盛帝的一言一行中,她能鲜明地感受到他的矛盾之处。她对王妃一心一意,从来没有想过再娶别的女人过门,这种事情为何还要逼迫她呢?儿臣不懂,为何后宫只有一个女人便会出乱子?
    因为皇室血统需要延续,你们成亲多年,只有夏治一个孩子,这便是乱子的根源。若日后夏治出了意外,你要将皇位传给谁?将大晏的江山交给谁?
    季王听明白了,简单来说,就是万盛帝屠光了自己的孩子,没有人可以来争夺皇位,但同时也为自己血统的传承招来了巨大的风险。
    他将减轻风险的希望放在季王身上,方法就是多娶妻子、多生孩子。
    那到了最后,她的皇位要传承的时候,自己是不是也要像他这般,留下那个被挑选中的孩子,将其他的孩子都杀光?
    季王不赞同这种做法:父皇,你说的这种状况只是设想,真实不一定发生,就算我与江菡只有夏治这一个孩子,但我们会倾尽所有来教他育他,让他日后成为一个好君王。
    万盛帝早就料到了季王的排斥,强硬道:朕不与你争辩,朕只问你娶还是不娶?朕能与你无上荣耀,也能将这份荣耀从你的手中收回,你自己想清楚!
    夏容宣跪在了地上,看着皇帝虚弱的背影,想通了什么,忽然便笑了:儿臣不敢忤逆父皇,但儿臣只有一个请求,望父皇允许。
    你说。
    儿臣日后的妻子,可以自己挑选么?
    皇帝要的只是季王的退让而已,可以,你回去列名单,朕会让礼部挑选良道吉日,让你们尽快成婚,日后你登基了,她们就是你的妃子。朕不知自己的身体还能撑多久,但朕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见你替朕开枝散叶。那样,朕死也瞑目了
    季王在地上叩了一个响头,悲戚道:是儿臣不孝,没能早些理解父皇的苦心。儿臣今日回去便去挑选妾室,罗列名单,明日便回来同父皇复命。
    皇帝达成了他的目的,神色缓和了许多:好,这个圣旨你先拿去,明日朕再来看看你选人的目光如何。
    谢父皇!季王面上虽笑着,心里却已经滋生出了浓烈的杀意。
    季王的不悦,徐江菡在她刚出门的那一霎就感受到了。这人明面上是笑着地,但徐江菡最是清楚,这笑只是遮掩,并非发自内心。
    说什么了?趁着四下无人,徐江菡赶紧问道。
    季王伏在徐江菡耳畔,嗓音很低:他活不久了。
    第144章 正事
    夏容宣一路上都隐藏得很好,无论是随行的宫人,还是来往的侍卫,见到的皆是一个风光无限的太子爷,容光焕发,笑容满面,闲庭信步地走在宫道上。凡是请安的人,她都会和风细雨地说上一句:免礼。
    没人会料想,这个刚上任第一天的太子爷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将她的皇帝老爹干掉了。
    面对徐江菡,夏容宣从没想过隐瞒,在低声交谈中,她的寥寥几句便散发出无尽的杀意。
    徐江菡一愣,随后又恢复了无波澜的面色,心里却已揣度起他们父子二人谈天的内容了。她们原来的计划不是这样的,她们并不着急送皇帝上西天,毕竟有了储君之位,至少是性命无忧的。
    徐江菡的目光再次看向季王,她觉得若非这人被逼急了,不然不会说出那样的话,做出那样的事。
    陛下与你说什么?徐江菡想要知道他们聊天的内容。
    季王的眸色沉了沉:回去再说。
    二人回了慈庆宫,路经梨园,此时梨园的梨树上挂着大大小小的果子,精巧可爱。若是悠闲,夏容宣必定会会带徐江菡入梨园游赏,但此时她心思过重,还是尽早回去解决正事要紧。
    天有些凉了,我们回去加个衣衫吧。夏容宣说给徐江菡听,也说给身旁紧密跟随的那个小太监听。这个小太监姓李,大家都叫他小李子,是皇帝派来的随身伺候的。
    夏容宣久居宫外,身旁用的多为正常人,但在宫中,来来往往,还是太监好用些。皇帝此时派来一个小太监,不知是要解她的难处,还是要派个细作来监视她呢?
    夏容宣觉得是后者,于是她现在不得不防着他些。
    好。徐江菡帮腔道。在季州,这个时节,天已热,她们不必穿如此厚重的衣衫。可在紫禁城,森冷的风不断袭来,只要衣衫轻薄,两日便会咳嗽流涕。
    二位主子从南方来,要多添些衣衫。小李子也适时开口道。
    不知内务府的造办处可有来新的布料?小李子你去看看,若是有,替本宫与太子妃做两身季州款式的衣衫,厚些的,无事之时做便服穿。现在她们入了禁宫,衣帽服侍皆有专人制作,但季州的服饰相对宫中的更为简单、舒适,制作一两套来穿穿也无伤大雅。
    是,小的这就去。有了表现的机会,小李子嘴角都咧到了嘴边去了,点头哈腰地应道。
    支走了小李子,二人继续往回走,径直回了慈庆宫。
    柳涟,和林,本宫要与太子妃说些事,勿让闲人扰。
    慈庆宫她们本就不熟,四周的这些宫女、太监虽是换过,但不能保证忠心无二,所以还是谨慎些好。
    是。柳涟与和林二人跟了主子多年,夏容宣一个眼神他们便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于是立刻带着卫队在慈庆宫周围巡逻了起来。
    一些小太监本是张头探脑的,见状,该扫地的扫地,该擦窗户的擦窗户,各司其职。
    夏容宣带着徐江菡来到了书房,刚将门关上,她便伸手替王妃摘下发髻上沉重的冠。
    出什么事了?徐江菡搭着她的肩,配合着她的动作,一会低头,一会扭头。
    父皇说我若为君,后宫只有你一人,会出大乱子的。夏容宣将摘下的冠放在桌上,将身子倚在桌沿,含笑地看着徐江菡,打趣道:若让王妃选,王妃会同意纳妾么?
    唤了许多年的王妃,夏容宣一时改不过口来,便这般叫了。
    徐江菡看着她的脸,陷入了沉思,自古君王都是后宫佳丽三千,左拥右抱。一夫一妻的君王千年来也就出了一个,但写进史书之后,却遭无数的人评头论足。
    古时的封建仍旧推崇三妻四妾,儿女成行,寻常人家便是如此,更何况肩当重任的君王。普天之下最为珍贵的血统,首要便是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徐江菡一时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私心里她当然不愿多女共侍一夫,但从现况就可以看出,若是季王这般做了,从她登基起必定会遭受无穷无尽的指责与催促。
    大晏那些饱读圣贤书的言官已经虎视眈眈了,恨不得现在就扑咬上去,扯下她们的几块肉来。
    这样来看,似是找些人演一演戏比较妥当。
    可这话徐江菡说出来又怕伤了夏容宣的心,于是徐江菡一脸为难,张着眼巴巴地望着夏容宣。
    她们二人现在都是对方肚里的蛔虫,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知道对方心里在想着什么。
    夏容宣抬手戳了戳徐江菡的脑袋,想戳散她脑中不正确的想法,撇撇嘴道:不许有这样的想法。我是坚决不会纳妾的,皇后要有,但妃子我不需要,我绝对不会让别的女人进入后宫。你应当与我在同一战线上,我们一致对外。
    徐江菡抱住她的腰肢,蹙眉道:可那样你会饱受争议,会很辛苦。
    不管他们。皇宫栓不住她,大臣栓不住她,所谓的天下重任也栓不住她。她这两世,只能被这个唤做徐江菡的女人栓走。
    想清楚了?徐江菡轻声地问,她两眼直勾勾地对着夏容宣的眼睛,里头有隐藏的期待。
    夏容宣点了点她的鼻子,嗔道:想清楚了,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语气乖张,似是在怪她问出这种毋庸置疑的问题。
    徐江菡抱住季王的身子,脑袋靠在她的肩头,笑了,眼里潋滟得泛起了光。一个要为了你同全天下作对的人,怎能不心动?怎能不雀跃?
    徐江菡觉得自己心里的爱意都要满得溢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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