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年给龙椅上赤裸的人儿披上衣服,墨台揽月攥紧衣领,不愿转头看她,二人默然相对,一时无话。
    同样的寂静发生在阶下。
    颜倾辞与慕尘珏相顾落泪,溪岚自知是后来者,不便掺和她们的前尘,只是静静揽着颜倾辞,待她自行平静下来。
    她这番通情达理不争不抢的作为,慕尘珏尽收眼底,瞧之钦佩,思之相配,恨之洁沛。转身,自高腿香几上拿起事先备好的金壶和杯盏,复踏上台阶,站在龙座前俯视底下二人,倒一杯酒,慕尘珏扔掉金壶,壶中酒水洒落一地,从阶上流到阶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天性使然。”她将那杯酒举至眉高,朗声笑着,直言不讳,“想我恩怨情仇一笔勾销,可以,谁饮下这杯毒酒,我就放过你们。”
    “表姊……”颜倾辞欲上前游说。
    “颜娘莫冲动。”溪岚担心她喝下毒酒,拉住她不松手,左手将人拽过来掩在身后,右手紧握袖中信号弹,忖度着发放的时机。
    “沭阳公主,你出身高贵,我比不过你,但我比不过你的,也只这一则了。”慕尘珏摸了摸旁侧的玉玺,同她商量,“我把传国玉玺给你,你把鸢儿还与我,成不成?”
    她其实并不会真交出传国玉玺,她要的,是溪岚在颜倾辞面前露出物欲横流的丑陋嘴脸,她想让颜倾辞看清,她们没什么两样。
    “区区死物,何以配得上我拿心爱之人去换。”溪岚还是不死心,一意要劝她回头,“慕姑娘,你才华横溢足智多谋,暂且不谈手段正当与否,你能单靠一己之力走到如今的位置,便足以令人敬佩,此慧根若是用在正道,何愁功业不成?传国玉玺我不要,皇位我也可以拱手相让,只要能让天下百姓安定和乐,我不在乎是何朝代,以及,皇帝是谁。”
    见慕尘珏神情有所松动,溪岚拿出袖中信号弹给她瞧,“这是我的后路,我大可不要。”她干脆将信号弹扔向角落,诚恳地看着慕尘珏,“若慕姑娘能善待百姓,我不但不争,还会率众拥戴你。”
    慕尘珏为她的气节所折服,深吸一口气,反问:“你这是在做什么?”更多免费好文尽在:jiza i12.co m
    “我只是希望慕姑娘明白,你尚未到万劫不复之境界,始终有回旋的余地……一路行军过来,沿途听闻不少慕姑娘的事迹:为力争女子入学塾,将不送家中女儿读书的列入刑罚;为求科举平等,不管男女老少,一律都能应考;为扳除根深蒂固的迂腐思想,废除裹脚陋俗,倡扬女子本强……这一桩桩一件件,不偏不倚,无可指摘,我们在这世道站住脚本就艰难,既然站住了,又挺直了背脊,就更不该互相磨杀自相削弱,不管是慕姑娘你和颜娘,还是墨台揽月和华年,亦或是我,我们都不该自相残杀,我坚信无论我们中任何一人居于此位,都会利于百姓。”
    说话间,溪岚已走上台阶,她接过慕尘珏手上的酒杯,微微抿唇,与其对视,眼神格外真诚,“若必须有一人死才能平息事端,我愿这人是我。”说罢将酒往唇边送。
    “七娘,不可以!”颜倾辞大声阻止,见叫不住溪岚,她迅而去求另一人,“华将军,不要让她喝!”
    就算颜倾辞不说,华年也不会眼睁睁看溪岚喝下那杯酒,一个箭步冲上去,夺过溪岚快到嘴边的酒,退至龙座后方,瞄了眼三人,道:“你们都是有大谋略的人,谁死都可惜,我就不一样了,一介莽夫,死就死了,动摇不了你们打下的根基。”
    “谁许你死在我前面了?!”一直消沉于座上的墨台揽月见华年要喝,突然扑过去,在几人还未反应过来时,一个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末了扔了杯盏,挥袖转身,帝皇之仪尽显地坐在座上,笑着,“不都是来杀吾的么?吾死,正好称了你们的意。”
    华年愕然望着龙椅上风采无双的女人,“墨台揽月……”
    她的心霎时空了一块似的,漏风寒透,身子因恐惧即将到来的别离而失控颤抖着。
    “你为什么……”华年走到她跟前,连点她咽喉几处穴道,眼眶微红,“吐出来,快吐出来!”
    “阿年是在担心我么?你不是一直想摆脱我?正好,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墨台揽月脱去鞋履走下台阶,赤脚来赤脚去,人生从来如此。打开殿门,最后望一眼碧蓝的天空,守在门口的侍卫按刀待拔,慕尘珏远远比了个手势,他们又都收刀不动,动作利落地退下廊外阶梯。
    “天怎么黑了。”
    墨台揽月贴着门框滑下,一直紧跟在她后面的华年冲上去抱住她,一面安慰,一面扭头求慕尘珏给她解药。
    “别求她,阿年,带我离开这里,我不想让外人看见我的死状。”
    求索无果的华年忍泪解下披风裹住墨台揽月,将人打横抱起,无视拿刀拦住她的侍卫,大步流星往宫外去。
    “让她们走。”慕尘珏挥挥手,驱散侍卫的阻拦。
    在让人将闻人言舒的尸首拉下去厚葬之际,慕尘珏走到角落,捡起溪岚扔掉的信号弹,捏在手中把玩,走至殿门,望着华年抱着墨台揽月离开的背影,感慨万千,“这世上最令人唏嘘的,莫过于有情人分道扬镳,无情人生死相偎。”
    “表姊,你可有解药?若有,还请给她们送去。”颜倾辞道。
    “你帮她们求我,为何?她们可是你的死敌。”
    “我们目的一致,只是阵营不同,说起来,我与墨台揽月并无冤仇,她颁布的许多政策亦是我一直想做的,没她破开这个先例,想来被后世诟病的就会是我们了。”
    “我没有解药。”
    慕尘珏一言惊到二人,溪岚颜倾辞对视一眼,均担心墨台揽月若出意外,华年该如何是好?
    “因为那压根不是毒酒,喝下去并不会危及性命,顶多就是变成个瞎子罢了。”
    两句话令人险象环生,二人松了口气,忽闻空中哨响,原是慕尘珏拉开了信号弹,将它发了出去。
    “慕姑娘这是何故?”
    “你的确配得上鸢儿,比我配。”
    慕尘珏丢掉废把,走出廊外,高举手臂,伸出右手,做出五指大张的动作,后又握拳,指向殿内两人,侍卫面色不惑,齐刷刷转身面朝殿中二人跪下去。
    一身白衣的慕尘珏孤身走出宫门,背影萧条。
    “她本可以杀了我。”溪岚道。
    明明是稳赢不败的局,慕尘珏却在关键时刻投子认输。
    “我的表姊回来了。”颜倾辞靠进溪岚怀里,微微红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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