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出家就是六根清净,不得再与凡尘牵扯,否则于修行不利。
    但是,玉清昭应宫并不一样。道士依旧可以在凡世结婚生子,甚至还俗。为什么呢?
    玉清昭应宫很不一样,它修建于北宋大中祥符年间,当时的皇帝真宗信奉道教,又做梦收到仙人赐下天书,作为天书存放之地,玉清昭应宫就成为了当时风头无两的道教圣地。而皇帝,他是一个想当道士的皇帝,在后宫有三千佳丽,无数脂粉。放不下奢侈的享受,就主张改变了道观。所以,玉清宫就成为了一个戒律宽松的道观。
    玉清宫里有一个叫做马峪的道士,他是观主的得意弟子。年纪轻轻已经对于道家经典熟读于心,倒背如流,更是在道学上天赋异禀,小有成就。而且,谁都知道这马峪就是默认的下一任道观观主,暗地里也就有很多师兄弟待他与他人不同,他的地位随之水涨船高,备受尊崇。
    不仅如此,于俗世他还有一位花容月貌的夫人,没有名字,单单一个马孟氏就被那些知道的人一笔带过。
    开封城马府。
    马孟氏早晨一醒过来就起床打拳,招招凌厉,丝毫不耍花架子。纤瘦而不失劲道的腰肢,下腰旋转,几乎柔弱无骨。修长的双腿飞起如练,扎马步,也稳若泰山。清晨的露珠从花瓣上跌落,马孟氏脸上的汗珠也随之如雨而下。她停下来休息,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汗巾,擦擦汗,叹了口气。
    常年习武,她的武艺虽然对付不了那些高深莫测,摘叶飞花的侠客,但也能撂倒十多个彪形大汉,足以自保。
    她出生于一个武师之家,还是一个独苗女儿,父亲母亲皆在她出嫁那一年后,双双离世。从此以后,她就只有夫君一个亲人。她和夫君并没有感情,只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至今没有圆房。府里面的下人和府外的人都以为她夫君和她,至少有一个很不正常。要她说,没有什么奇怪的!
    因为,她的夫君是一个道士!
    马府里有很多下人,都是她的夫君马峪的父母发达后买来的仆人,侍候马府主人生活起居,也是马府暴发户有钱的象征。买来的下人规矩并不怎么好,嘴皮子都碎,常常被她发现在说闲话。
    马孟氏不是个爱斥责那些下人的主子,也一向在下人眼中没有什么威严和脾气。但是,有天她居然在花园里听见下人们窃窃私语。他们在私底下议论少夫人人好,但却是个包子,任人揉捏,比如夫人从来不给她好脸,她也照旧对老爷夫人很孝顺,没有一点反抗。依赖着夫君怜惜,却没有任何用处。
    马孟氏可以不计较那些下人的态度,但是不能不去惩罚那些乱嚼舌根的下人。一人说,尚不成文。三人言,则一夜成虎。她第一次惩罚了一个小丫头,打了她二十巴掌,让她记住不要乱说话。她还记得那个女孩年轻的脸颊上青紫遍布,还有那不知悔改的眼神。
    这个马府只是寻常之家,并没有什么大家贵族的心机宅斗,但是在这里,一样居之不易。马峪的父母是商人出身,重利寡情,他们一直认为马孟氏家世没落,父母双亡,她本身也不是什么长寿的命。也一直认为武师之家出身的马孟氏能嫁到他们家是天大的福分,常常一副施舍的语气和她说话。
    马孟氏的父亲经常教导她,要会做人,首先要包容。所以,在她看来,为了家宅安宁,马峪的父母也不是多难应付的角色,她也因为安守本分,三年来从未被马峪嫌弃过。当然,自嫁到马府,马峪就没来看过她,可能压根没有把她记住。
    因为,她的夫君是一个道士!
    生而貌美,马孟氏看过很多赞叹惊讶的眼神。也有很多复杂晦涩,难以理解让人害怕的眼神。
    父亲曾在她小时候带她出门,有时看着父亲在武馆传授武艺,有时是帮人正骨推拿,有时她也坐在马上策马扬鞭。那时的她,美的惊人,艳丽夺目,举世无双。但是她穿的是男装,无人知晓她本女郎。而现在,不论何人站在她面前,她早已波澜不惊。她能承受所有目光,她不会害怕!
    比如她的婆婆,也就是马峪的娘亲让她跪下,狠狠地盯着她,就像是她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恶心事。她,做了吗?
    安静又守着本分的跪下,这是夫君的娘亲,也是她的父母。
    她是一定要尊敬的。
    “大胆马孟氏,今日若不是少爷书房里的丫头告密,我还不知道你居然做出如此肮脏龌龊,不知羞耻之事!你可知罪?”
    “媳妇不知,不知我做了何事让您老人家如此动怒,媳妇知错就改。还请婆婆明示。”
    马峪的娘亲马蒋氏,手指指向马孟氏美貌如玉的脸,几乎戳到鼻子。她尖声厉喝:“无耻!无耻之尤!你干出的好事,还要我明示,你与你那姘头的龌龊事已被我知晓,你还和我装傻?”
    马孟氏一阵四肢僵硬,愤怒和冤屈混合着满眼的泪水奔涌而出。
    “我没有!我没有做那种事!”声声哀鸣,字字泣血,她的所有理智宽容都不能容忍这样的污水泼在身上。她慌乱焦急,这都不是真的!婆婆如此独断专行,几乎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她该怎么办?
    她的夫君会不会相信她?他不是回来了吗?她要见他!但是那些仆妇早早准备好,拿出一根粗绳绑住她,没有给她挣扎的机会!
    又一条白练勒住了嘴,绑在脑后。不能说话,不能喊叫,也不能自杀。她知道了,她的夫君不会来,不会相信她。
    因为,她的夫君是一个道士!!
    一句话,她就被打进了地狱,再也翻不了身。反抗?反抗有用吗?纵有一身武艺,在这个有嘴都说不清的时候,她也施展不出来。
    打人吗?找相信她的人吗?谁会相信一个妇徳尽失的女子?马府,没有一个人相信她呢!
    人人以为她犯了天大的错,不守妇道,不贞不洁。
    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马峪为什么不进她的房间,反而执意当道士,一年回不来几次。这一切都是马孟氏不守妇道,被身在道观的少爷洞悉,所以才不愿成家立业,一心摆脱红尘,遁入空门。为了血脉传承,马氏夫妇费尽心思,可马峪依旧喜欢当道士。渐渐的,马孟氏的软弱可欺就变成作为儿媳妇的最大错处。他们开始认为,这都是马孟氏的错!
    马孟氏也无处喊冤,马府本来就没有什么规矩,夫人马蒋氏在家中地位仅次经常出门在外的老爷,她在家里一人独大,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只要她说是对的一件事,就连她最疼爱的儿子马峪都不能改变她的想法。现在,马孟氏被锁在柴房里,没有水和食物,她觉得自己再关上几天就会无声无息的死掉。
    她很不甘!
    为什么她是清白的,没人相信?
    为什么这世间对女子如此不公平?
    男子可以三妻四妾,见一个爱一个,为什么女子只要名节上有一丝污点就会被虐待?
    为什么不听她解释,就一意孤行将她关押?
    为什么男子无情被人称为风流,女子无意就要被强迫?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不公?难道她就不能走另一条公平的不受束缚的路?
    还是说,她只能被休弃,背负骂名而活?她真的好冤!真的好冤!
    因为,她的夫君是一个道士!!!
    她日渐消瘦,精神也濒临崩溃。
    这已经是被关进柴房的第三天,为了让她还活着,他们每天只给她吃一个馒头,喝一碗水。还绑住双手双脚,难以动弹。现在,她没有反抗的力气了,也没有反抗的心。
    饥饿,黑暗,焦灼,委屈,寒冷……在这间小黑屋里面,每一个情绪都被放大,她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而柴房门却在这一天晚上打开了,扔进来一个男子。衣衫褴褛,长发遮脸,醉醺醺的身上一股子难闻的味道。这是乞丐啊,为什么要把她和乞丐关在一起?
    “唔唔!我要……见……婆婆!放我出去!唔唔!”白练被拧成一股绳,它的作用就是堵住马孟氏的嘴。血和泪混杂在白练上,也将所有冤枉的话锁在她肚子里。她已经明白了,婆婆不会再听她解释,她要的就是她不能胡说,要的就是她倍受折磨。她恨她!不知缘由,不问前因后果,只是一心想要她生不如死!
    那个乞丐在柴房地面打滚,似乎很难受,不仅抓扯着衣襟,还一声声**。马孟氏努力缩到墙角,远离这个不正常的人。但是门外面有动静,是婆婆来放了她吗?她用出最后一丝力气,挣脱那条勒住嘴角的绳子,绷紧身体,想要在细碎的**中听见有那些脚步声和交谈声。
    那些动静忽然停了下来,她看到月光透过窗户上映出来一个女子的影子。那女子用手帕捂住嘴角,一声冷笑穿过薄薄的窗纱刺向马孟氏。
    “少夫人,你可喜欢夫人送你的礼物?你可要好好享受啊!哈哈!”
    马孟氏一阵惊慌:“你是谁?什么礼物?你要做什么?”
    那女子又是一个笑:“我是谁对于现在的你,已经不重要了。而那个礼物对你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啊!看,我知道你独守空房三年,为了你好,可是送了一个男人给你了呢!你说我做了什么?”
    马孟氏猛地看向那个乞丐男子,他正在打滚,越来越难以忍受,全身都在发抖流汗,手臂上也青筋暴露,按在地上,不知道想要抓住什么。
    “你……你!我与你有何怨何仇,为何要如此至我于死地?”
    那女子沉默了一会:“少夫人,我与你的事,你也不必再知道了,因为你不需要了。夫人才与你有天大的仇怨呢!我可是听说因为你的貌美,老爷觊觎了好久,好像有三年了呢。夫人一发现,就在老爷出门谈生意将你一举擒获,等一会捉奸在床,就算老爷回来,也要浸猪笼了!呵呵!我也没想到,老爷这么龌龊,夫人这么狠毒,他们俩真是天生绝配,怪不得生出来的少爷也不正常,放着你这样的美娇娘不要,却去道观清修。真是傻子!傻子!哈哈哈哈!”
    马孟氏所有的勇气都被这一个事实打击的四分五裂。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不是被人冤枉,是被公公觊觎,婆婆忌妒,她不犯七出之条,婆婆不能赶她出门。就算赶出门还有可能被公公接回,不能从根上断绝公公的龌龊心思。所以婆婆就设下这等毒计想要把她杀死,这样什么都不会出错,公公还是与婆婆相敬如宾,夫君本就不喜欢她,也不会在意。而她,那时,早就沉在了小小的塘底,尸体已经发冷,没有呼吸,不能再动了,永远说不出她的冤屈了。
    她的命运就这样被一个深宅妇人决定,难以逃脱。
    因为,她的夫君是一个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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