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时亭伸手要去拿药碗,却陡然被顾听霜拦住了——顾听霜一手端着药碗不让他碰,另一手直接扣上了他的下颌!
    宁时亭睁大眼,刚想躲开,却感到顾听霜手劲不允许他离开。少年人居高临下看着他,如同他来晴王府的第一天晚上,他掀开他的金色珠帘,指尖碰上绝世奇毒。
    顾听霜气得笑了起来:“你可以,宁时亭,你居然真的信我会要你的命?你的命谁稀罕?谁稀罕,啊?”
    青灰色从指尖蔓延开来,宁时亭睁大眼睛,看见顾听霜一脸戾气,他逼问他:“我不要你的命,你要不要我的命,宁时亭?”
    “臣……”宁时亭拼命要他拿开手,但是无论怎么挣扎,顾听霜就是牢牢地钳住了他,全然不顾可怖的毒性正在飞快地蔓延。
    “我熬的什么药,你居然没闻出来,宁时亭。这碗药不是给你的,而是给我的。”
    生死关头,顾听霜反而笑了起来,他仰头将拿碗药一饮而尽,随后含着一口药,直接俯身吻了下去!
    吻上鲛人微凉的唇。
    柔软的,甜美的,恬淡的。
    宁时亭的嘴唇。
    药液是苦的,顾听霜把他掐在怀里,用尽全力狠狠地吻他。药碗滚落在地上摔碎了,眼前仿佛天旋地转。
    金盏花,定魂草,南海珠,彼岸花,仙薄荷,白芷……两百多种药材,唯一一种可解鲛毒的解药。
    是他唯一的解药。
    第118章
    这个吻炙热滚烫,用力而笨拙,顾听霜甚至笨拙得不会撬开他的嘴唇,只是凭着自己的意愿努力去寻找他口中的芳香。
    宁时亭几次挣扎,几次都没挣扎开来,顾听霜捉着他亲了个够,直到觉得心脏有一点微微的麻痹感后,这才轻轻把他放下来。
    宁时亭反手就要打他一耳光,但是手腕被扣住了,顾听霜缓了缓,觉得自己还能亲,于是又把他拉过来亲吻,他像是个瘾君子,没有什么能让他停下,因为这是他生命中体会过的、最甘甜而无法抗拒的滋味。
    宁时亭手指扫过他的脸颊,是那样软弱无力,轻飘飘地拂过去,仿佛不是要打他,而是在轻轻抚摸他一样。顾听霜轻声笑,连他的手指也捉起来,一并细细亲吻。滚烫的唇上碰上微凉的手,在心上撞出焦灼的滋滋声响。
    小狼疯狂地绕着他们跑圈儿,毛茸茸的大尾巴甩来甩去,显然内心的兴奋已经溢于言表。
    再抬头看,宁时亭整个人,整张脸,已经全部红透了。
    一直以来文弱安静的鲛人像是惊慌失措,被他欺负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又气又急,打人也下不去这个狠手,只是这样乖乖地被顾听霜扣住双腕,扯在他身前毫无反应。
    顾听霜看他眼睛特别亮,可是里边好像有点水光,还有些发红,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脏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沙哑着声音说:“……宁时亭。”
    他低声说:“不就是……亲亲你,又没怎么着你,怎么就要哭了。”
    他伸手轻轻按上他的眉眼,替他擦掉眼角的水痕。他低声说:“我知道你以前没亲过人,也没被人亲过,现在我们两个扯平了。”
    宁时亭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整个人都在发抖,脸却越来越红,就这样了也不知道跑,还是乖乖地待在他跟前,大约是气得不知道做什么,只是瞪大眼睛望着他。
    顾听霜低声问他:“跟我亲什么感觉,宁时亭?”
    他松开手摁在心口,喘了几口气,而后笑着说:“毒鲛真毒……我熬了这么久的药,现在还是觉得心尖疼,不过话又说回来,或许也不是被你毒得,还是说跟人这样亲,都是会心尖疼的呢?”
    他看宁时亭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慌乱中没有说话,于是低声说:“理理我,宁时亭,你别不理我。你打我骂我都行,只要你别不理我。”
    顾听霜脸色发白,鲛人猛烈的毒性正在和药性相抗,他用出灵识极力把鲛毒压下去。
    宁时亭这时候才回过神似的,有点慌地去给他拿药碗,把瓷盅里剩下的药倒出来,但是他的手抖得是这样厉害,倒了一半,一大半都要泼洒在地上。
    他低声说:“我……我去给你再熬一炉,你先用返魂香撑一会儿。”
    他要从袖子里掏返魂香,但是抖得更加厉害。返魂香一拿出来,顾听霜就摁住了他的手:“你发什么抖,宁时亭,病了?”
    他抬起眼,眼里带着一些笑意,是揶揄的、狎.昵的,他笑他心神散乱。
    他低声说:“我没事,你别担心,我熬了五倍的药量,一口能顶过十口。趁现在药性还没过,抓紧时间。”
    宁时亭愣了愣,随后看他一眼,直接转身就跑,顾听霜推着轮椅走了几步,小狼自觉地跳上前去咬住了宁时亭的衣摆。
    宁时亭根本慌得路都走不动,方向还没看清的时候就又被拽了回来,往后一绊就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随后被一只手接住了。
    他这次是直接被顾听霜拽进了怀里,两只手直接把他摁住了,扣着他的腰和膝盖,微微倾身看向宁时亭:“适应不了?还是不喜欢我?”
    宁时亭说:“臣……”
    他刚说出一个字,顾听霜立刻低头去吻他一下,把他的话堵在了嘴里,不像之前的深吻,而是轻轻的,只像是玩趣或打闹。
    “一条鱼不应该说话,宁时亭。”顾听霜说。
    宁时亭终于反应了过来,他跌跌撞撞地往外冲去。
    小狼紧跟跳了起来,准备再把鱼给拦回来,但是这次被顾听霜阻止了。
    顾听霜看着宁时亭的背影,微微提高了声音:“宁时亭,你就是喜欢我,我知道了。你瞒不了我的,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宁时亭的脚步微有停顿,但是依然没有回头,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东风拂过,吹落一地花瓣。
    顾听霜看着他离开的那个方向,很久之后才低下头,对小狼说:“走吧,去屋里边。”
    他四肢发麻,指尖冰凉,那是鲛毒还没有散去的后遗症。
    顾听霜只觉得自己浑身还在发飘——如同身在云端,他问了宁时亭这到底是是因为鲛毒还是因为吻了他,可是宁时亭也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手去抚摸自己的嘴唇,愣了很久之后,随后缓缓浮起淡淡的笑意。
    第119章
    销魂119·风雪
    书房的灯亮了一晚上。
    晚间时慢慢开始下雪,倒春寒来了,朔风猎猎,树影斑驳摇晃。
    轮椅沙沙的碾过冰雪,少年抬起头,沉黑的眼眸看向窗边的那个人影。苍白冰凉的手抓握着扶手,雪花擦过他的眉眼。
    一直银白的小狼蹲在他身边,跟着一起望着那个方向。
    小狼蹲了一会儿后,耳朵晃了晃,回头看到轮椅又沙沙地响了起来。
    “他不愿见我们。给他一点时间冷静吧。”他低低的声音中却仿佛带着某种偏执,“走了,小狼。”
    他离开时的影子、小狼呼哧呼哧哈气的声音、人离开时扰乱的错杂的树影,都在窗前映照了出来。
    宁时亭伏案桌前,看见明黄窗纸外影影绰绰,捕捉到了风中那一缕稍纵即逝的余音,少年人压低的尾音消散在暗处。
    他已经在书房里呆了一个下午,一个晚上。这期间,任何人都没能进来。
    青鸟破空而来,在窗外盘旋了一下后,停在了窗外,低哑的声音告诉它:“公子,中州来信。”
    是顾斐音御用的传信青鸟。
    一直以来,晴王府进出的信件都会被白狼神截下,直接送给顾听霜。顾斐音那边的来信也不例外,只是这一次稍微有点不同,顾斐音自己派了他平常传特秘军令用的北陵青鸟,这种神鸟不以纸张传信,而是以神识传信,不送到地不开口。青鸟死,所传信息也跟着会消失殆尽。
    宁时亭伸手打开窗,青鸟钻了了进来,歪歪脑袋,长长的尖嘴张了张,却没说话,只是“噗”地一声吐出了一个长条的木匣,木匣滚落在桌上,自动散开,露出一枚精巧的墨块。墨块上漆涂着顾氏的家纹,已经用了一半,显出十分陈旧的样子。
    这样的墨块宁时亭见过不少,是顾斐音专人专供的上古墨。曾经他们在冬洲时,宁时亭负责帮顾斐音研墨。
    后来他自己也用这样的墨,顾-斐音教他写字,站在他身边,顾斐音写一个字,宁时亭就跟着写一个字。
    这是无声的警告和震慑,半块用旧的墨,提示着宁时亭欠他的恩情和以往的时光。
    宁时亭问青鸟:“我杀了白尘一命,王爷动怒是应该的。他还说了其他什么没有?”
    青鸟摇头,回头看了他一眼,振振翅膀,又从窗边飞走了。
    那意思就是什么话都没留下了。
    宁时亭看了一会儿那块墨,伸手关上了窗,风一下子小了下去。
    他垂下眼,继续坐回原来的位置上,接着写他那一方奏折。
    他划破手腕取了毒鲛血,以血为墨水,一字一顿,缓慢写成,沉重得仿佛压在心上,写一个字,心脏缩紧一个字。
    “臣为臣几载,方知君臣之道,为人几载,方得人情之好。臣历西洲风物,如临故里,佐殿下身侧,如获新生,身在梦中,诚惶诚恐。”
    一字一句,宁时亭神情端肃,眼神认真,就像他那一次顾听霜出府一个月那一回,他犹豫再三,轻轻在信纸背面写下几个小字,既希望顾听霜与小狼发现,又不希望他发现。
    “臣有失职,反思己过。一错无能,屡陷君主于危难中;二错无用,身为毒鲛,身躯孱病错,累赘冗余……最后一错,放诞任性,招致君主绮思,不配为臣。”
    笔尖沙沙摇曳,墨迹浸润素白的纸张。
    烛火突突地跳动着,热气往人眼睛里燎,熏得宁时亭眨了眨眼。
    他伸手揉了揉眼睛,放下笔。
    写完后折好信,在外封题好字,墨痕暗红发亮。
    三个字,“请辞书”。
    写完后,宁时亭又发了一会儿呆,明明想揉眼睛,但是手指却莫名其妙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微凉的手指碰到微凉的唇,却好像被烫了一下。
    是晨间在庭院时的那种触感,少年人眼底沉黑的怒意和情绪如同蓬勃怒张的火焰,烧得他骨肉俱焚,呼吸滚热。
    那属于毒鲛的、长久以来无波古井的心脏也跟着剧烈跳动了起来。
    宁时亭收回手,低下头,起身将信封放在了桌边。
    外面车马备好,仍然是他过来时的那一副车驾,他没有灵根,根骨如同凡人,坐不了那些腾空凌云的车驾,因为一旦发生什么意外事件,他将毫无抵挡之力。每次出行,只有他一个人要在车上颠簸许久。
    大雪夜路滑。
    “公子,真的什么都不带走吗?”最近跟着伺候他的一个小厮轻轻叩门,他的语气中有几分惊恐,“公子您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我们没有办法向殿下交代啊!”
    “我给了交代。殿下麾下已有能人,我离开一段时间,没有关系。”宁时亭披上大氅,为自己系上领结。这一刹那,他又想起顾听霜在雪夜里追上来,为他系好领结的那个夜晚。
    嗖嗖冷气顺着灯光窜上来,雪夜那么冷,心却是热腾腾的。
    他推开门:“走吧。”
    *
    大雪天路滑,宁时亭几乎什么东西都没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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