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您感觉如何了?”再次给刘髆把脉之后,张越问道。
    “多亏君候……”刘髆咽下嘴里苦涩的药汁,道:“寡人已经感觉好多了……”
    刘髆的运气很不错!
    天子派出去寻药的官吏,很快就在长安附近的龙首山上找到了关键的石蒜。
    而石蒜是中药中的肺吸虫病特效药!
    在这个没有现代化学药剂的当今,再也找不到比石蒜更好的肺吸虫特效药了。
    其所拥有的止咳、消炎、镇痛等效果,更大大缓解了刘髆的痛楚,改善了其预后身体。
    只是,石蒜中真正可以灭杀肺吸虫的成分乃是名叫‘二氢石蒜碱’。
    看名字就知道了,这是一种后世化学科技萃取物。
    在天然石蒜植物中,其含量不说没有吧,应该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但,刘髆运气好就好在,这个时代的寄生虫和病菌一样,根本没有接受过后世发达化学药剂的毒打。
    所以,基本上,所有的驱虫药与抗生素,在如今都具备广谱效用。
    也就是说,基本上只要是驱虫药就能灭杀大部分寄生虫。
    就和只要是抗生素,就可以消灭大部分病毒一样。
    而石蒜刚好可以驱虫。
    故而,在服用了以石蒜为主的药汤后,刘髆体内的寄生虫逐渐被杀死。
    同时,石蒜本身的消炎、止咳、镇痛效果也开始发挥作用,让他身体渐渐的转好。
    不过,想要康复?
    却是极难了!
    虽然张越没有对刘髆的肺部进行过t扫描,但也知道,被寄生虫困扰两三年的这位昌邑王的肺部,不可能不付出代价。
    这意味着,这位昌邑王的寿命将要较常人缩短许多。
    不过,刘髆不知道这些。
    所以,他对张越是千恩万谢,感激不已。
    “再有三日,就是朔望朝……”刘髆忽然主动问道:“君候可需寡人相助?”
    “多谢大王美意!”张越笑了起来:“不过,区区跳梁小丑,还无须劳动大王!”
    昌邑王刘髆要是下场……
    张越敢保证,现在跳的最欢的人里面,起码有泰半要缩卵。
    这些人跑了,后患无穷!
    张越可没有这么多时间,在长安城与这些人打嘴炮。
    若是未来,长安城这里隔三差五就有人想不开,想捣乱,非得让他回来,那么,他恐怕大半精力都得在这长安与人扯皮了。
    与其将来痛苦,倒不如现在一剑斩灭!
    刘髆听着,叹了口气,道:“君候志向,寡人也略有所闻……”
    “只是,寡人听说,刚过易折,盛极而衰……君候不能总是这样……”他轻声道:“您这样子,会没有朋友的……”
    “而没有朋友的人……”刘髆低声自语:“冠军仲景候啊……”
    当年,大司马冠军侯霍去病,比眼前这位鹰杨将军还要飞扬,还要威武,还要传奇!
    一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气势冲天,自信满满。
    似乎其马蹄之前,已无人能阻!
    仙神也不行!
    事实也看上去确实如此!
    然而,转瞬之间,一代军神,陨落塞外,死因迄今不明。
    唯一的遗腹子更是死的莫名其妙,稀里糊涂。
    作为当事人之一,刘髆是知道一些内幕与秘闻的。
    当年,仇恨大司马冠军侯的人,现在同样在仇恨着这位英候鹰杨将军!
    甚至,他们恨英候更甚冠军侯!
    毕竟,冠军侯只是拦着他们‘立功’,而这位英候可不止拦住了许多人的‘前途’,他还阻断了无数人的财路,更霸占着让无数人垂涎欲滴的金矿。
    除此之外,这位英候比起那位冠军侯,更多了一大群鸿儒名士为敌。
    刘髆已经耳闻了,现在不止是古文学派。
    就是今文学派的许多人,乃至于公羊学派内部的一些人,都在暗地里谋划着、策划着要对付,要陷害这位英候。
    因为他们怕!
    怕这位睚眦必报张蚩尤真正的成长起来,成为三朝元老,成为同时拥有国家大将、天子重臣、儒门领袖三重身份于一体的恐怖存在。
    届时……
    休说古文学派的诸位了,便是今文学派、公羊学派内部的很多人,都要在其光辉下黯淡无光。
    沦为路人甲乙丙丁,成为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在刘髆看来,这位自己的救命恩人,现在面临的局势,已经险恶到极致,凶险到极点!
    稍有不慎,恐怕就要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所以,他才忍不住劝说。
    劝这位英候要选择性的退让,不要刚强到底。
    可以选择性的退让嘛!
    在一些无关大局的地方退步,与一部分人妥协。
    这样虽然面子难堪了些,但终究可以保有用之身。
    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顾念小节?
    张越自然明白刘髆的意思。
    事实上,刘髆不是第一个这样劝他的人了。
    在刘髆之前,金日磾、董越还有卫皇后都已经劝过他了。
    只是……
    张越叹了口气,心道:“难道我就想这样?”
    “以一人而敌天下?!”
    “我又没有疯掉!”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怎样就可以怎样的。
    特别是在这个险恶的正坛上,在这混乱无序的名利场中。
    他张子重敢和现在的那些人妥协吗?
    信不信,他前脚与这些人达成协议,后脚就将彻底触怒那位建章宫的主人!
    因为他是鹰杨将军!
    手握河西四郡十数万大军,更兼着凉州刺史,持节都督内外军国事的职衔。
    所以,他注定只能做孤臣。
    注定将要举世皆敌!
    什么时候,要是朝中大臣都和他做朋友了,天下士人都在吹捧他了。
    那么,天子的杀心就会不可抑止的生长。
    不会有君王,愿意看到手握重兵的大将,与朝臣私相授受,更不用说关起门来,切割分配利益了。
    除非他张子重愿意放弃河西的一切,回到长安做一个寓公。
    不然,他这个鹰杨将军,便注定要与天下为敌!
    没有敌人,他就要创造敌人。
    更何况,现在的朝局,如今的长安局势,之所以发展到目前的情况。
    没有天子的支持与默许,可能吗?
    既然是那位陛下的安排,他这个鹰杨将军岂能违逆?
    张越于是叹道:“大王且安心静养,外界诸事,莫要挂怀!”
    “至于大王所言……”他嘴角微微翘起,放出嘲讽:“请恕臣直言:鼠辈小儿,国之蠹虫,还没有能和臣做朋友,谈条件的资格!”
    刘髆听着,悠悠一叹,不复再言。
    自然,他和张越主动谈这些事情,既是好意,也未尝没有受到一些人请托的缘故。
    毕竟,英候鹰杨将军,手握重兵,威压天下。
    贸然与这样的人生死相斗,纵然赢了,恐怕也是惨胜!
    说不定,还可能阴沟里翻船。
    于是,便有某些与昌邑国关系密切的人士,通过种种渠道,求到了刘髆面前。
    请这位昌邑王来做一个中人,来谈一笔交易。
    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此一来,既避免无谓的争斗,又能得到利益,简直完美!
    可惜……
    这位英候,真的人如其名!
    蚩尤,果然是蚩尤!
    但在刘髆身侧,几位侍立在旁的近臣,却是一下子面色狰狞起来。
    “狂妄!实在是太狂妄了!”
    “汝以为,汝真能一手遮天,为所欲为了?!”
    “必定叫汝好看!”
    “届时,身死族灭,可万勿悔恨今日!”
    在这些人看来,他们完是一片好心,真的是出于好意。
    却被这英候如此羞辱。
    真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怒火,瞬间吞没了这些人的心智,于是,他们添油加醋的将张越与刘髆之间的谈话,说给了他们身后之人听。
    “竖子!竖子!竖子!不足与谋!”
    砰!
    一件精美的青瓷,被人摔在地上,立刻就被摔成了七八块。
    但这人犹不解气,抽出佩剑,对着屏风一阵乱砍。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一个年轻人连忙跪下来劝道:“那英候狂妄至斯,乃是自取灭亡,大人何必因此震怒,平白伤了自己身体?”
    “你说得对!”那人收起佩剑,席地而坐:“那竖子前日已然怒了天子,圣眷恐怕都因此淡了几分……”
    “如今,只消让天子对其意见与怒火更大几分……便足以至其死地了!”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事情,站起身来,对那个跪在其面前的年轻人道:“汝且持我印信,去拜见赵王……”
    “邯郸多壮士,赵王麾下,必有能人异士,甚如豫让、荆轲者!”
    “大人!”年轻人听着,吓了一大跳:“不可啊!那张蚩尤之勇,天下无双!”
    “旁人不知道,您还不清楚吗?”
    当年雁门、漠南、漠北之事,旁人或许不知,但自家父亲可是当事人之一啊,曾奉天子之诏,往巡于雁门,过武周塞而至鶄泽,然后勒马弓卢水,观鹰扬之旧战场,最后往龙城见虚衍鞮单于而返长安。
    自然是亲耳听到了许多人描述过那位英候的勇武与无敌!
    一人而破百骑,单骑而冲敌阵。
    无可阻挡,无可违逆,无人能敌!
    这就是大汉英候鹰杨将军在整个雁门、漠南人心里的地位!
    所以,派刺客去刺杀他,纯粹是送死!
    甚至,说不定派去的刺客,见到那位英候,就要五体投地,当场跳反了——当世游侠们最崇拜的就是他了!
    “谁说吾要刺杀英候了?”那人仰起头来,露出自己的面容,若张越在此,马上就能认出来——正是五官中郎将韩广德。
    在朝中,这位五官中郎将素来不显山不露水,对谁都是笑嘻嘻,一副老好人的模样。
    而他能当这个五官中郎将,靠的不是能力,而是关系——他的父亲韩延年是当年汉军击南越的英雄韩千秋的遗腹子。
    韩千秋原是济南国丞相,当年南越叛乱,韩千秋闻之,主动请缨,并亲率济南两千郡兵,作为汉军先锋攻入南越境内。
    可惜却被南越军队包围,但他率部奋勇作战,誓死进军,杀伤、杀死南越将帅无数。
    虽然最终因为寡不敌众,英勇牺牲。
    但,南越吕嘉叛军也被他打的胆战心惊,在随后的汉军大举进攻时,南越军队纷纷抱头鼠窜。
    于是,战争结束后,天子听说了韩千秋的英勇壮举,大为赞赏,由之追封韩千秋为成安候,命其子延年继承他的侯国。
    待韩延年长大,天子又将胶东康王之女许配给韩延年为妻。
    这位翁主,深得天子喜爱,更与当时如日中天的李夫人交好,在世之时,常常被诏入宫中,与李夫人作伴。
    有了这个香火情在,哪怕后来韩延年做法失国,但韩家的富贵也依旧不少。
    韩广德更是因此之故,被天子拜为五官中郎将,成为两千石的显贵。
    当然,韩广德也绝非仅仅靠着父祖余荫才有的今天。
    事实上,这位五官中郎将在朝中的人缘好的不得了。
    不管是从前的公孙贺父子秉政的时候,还是现在的澎候刘屈氂,乃至于霍光、张安世、金日磾,和他都是朋友。
    韩府晚宴上的座上宾,更俱是朝中两千石,列侯外戚。
    在交朋友,拉关系和巩固人脉方面,韩广德称得上是朝堂的第一等人物!
    但,现在,这位素来与人为善的五官中郎将却是咬牙切齿,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狠声道:“吾儿,为父今日就给汝上一课……”
    “这朝中杀人,从不需要刀剑……”
    “就如要害人,从不需要针对其本人一样!”
    “有些时候,杀其敌人,比杀他家人至交,更有效果!”
    韩广德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犹如毒蛇般狠辣:“汝去告诉赵王,请赵王选一二死士,去将那位御史杀了!”
    “叫杀人者,在杀人现场留下一行字……”
    “诽谤英候,污蔑功臣,人人得而诛之!”
    当年,天下知名的大游侠,连大将军长平侯卫青也要帮忙说情,也为之欣赏的豪侠郭解就是这么死的!
    在兵法上,这叫做死间!
    只要那御史死了,死亡现场又发现了那行字。
    那么,杀人者是谁?鹰杨将军是否指使?已经无关紧要了。
    天子,朝臣,天下人,都会有一个疑问:鹰杨将军张子重,是不是已经无人能制?
    今天,能有人为其刺杀御史。
    明天,是不是也有人能帮其刺王杀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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