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国之君,为国家争取利益理所应当。
    职责所在,恋爱脑绝不可取。
    在郅玄看来,将个人情感凌驾国家利益之上纯粹是脑袋进水。说他冷漠也好,锱铢必较也罢,总之,没人能让他打破原则,赵颢同样不行。
    了解郅玄为人,赵颢没期望他能破例。
    没有一口回绝已是幸事。接下来,他需要给出足够大的诚意,拿出足够多的利益,才能和郅玄交换条件。
    赵颢这么想,也按照想法实际操作。
    果然,郅玄有松动迹象。
    “土地之事不难解。”赵颢诚意十足,郅玄也不好继续卖关子。
    “何解?”赵颢微微前倾,目光灼灼。
    “稍待。”郅玄起身走到架前,打开一只木箱,从堆满的竹简中翻出两册,回到案前递给赵颢。
    里面的内容是关于土地政策,郅玄谋划许久,逐条进行完善,碍于西原国的现状,一直未得以施行。
    要将土地政策贯彻下去,需要一定条件。前提是氏族全体走出国门,进一步模糊阶层之前的概念。
    在国内,政治体制成熟,各阶层壁垒分明,很难实现这一点。
    等各家走出去,人手不够用,处处捉襟见肘,对人力的渴求会使跨越阶层变得容易。随之而来的,土地分配不会墨守成规,势必要确保肉烂到锅里。
    郅玄拟成条令,有施行的手段,但要等待契机。
    赵颢的求助十分突然,却给郅玄另一种选择。
    南赵国权力更迭,百废待兴,本土氏族和外来氏族必有一场争夺。
    作为裁判人,赵颢有极大的施展余地。
    在氏族群体互相角力自顾不暇时,他无需存在顾忌,可以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在南赵国开辟出新局面。
    事情一旦成功,会为郅玄减少许多阻力。
    然而凡事存在两面,改革土地政策有利有弊。郅玄当面说明,具体如何选择,由赵颢自己决定。
    “庶人可从军,开荒土地十税一。”
    “特许奴隶开荒耕种,租赁牛马,租借农具种子,无现钱,收粮后抵。”
    郅玄拟定的章程十分具体,赵颢重点关注开荒和种粮,对摘抄的部分仔细阅读,认真分析,察觉到章程背后深意,抬头看向郅玄,沉声道:“君侯早定此策?”
    “然。”郅玄颔首,没有隐瞒。
    “西原国无法实行。”赵颢一针见血。
    “对。”郅玄再次点头。
    关于庶人的条令没有多大问题,部分在他的封地中实行,继续推行或许会受到阻碍,但也有办法解决。
    关键在于奴隶。
    允许奴隶开荒拥有土地,哪怕赋税是庶人的两倍,也是亘古未见。就目前而言,根本没有实现的条件。
    所以他一直在等,等氏族们集体走出去。
    掌握的土地和资源骤然增多,国人庶人不够分,为统治新土,空缺的位置只能由本国奴隶填补。届时,给予奴隶一定自由和奖励,允许他们拥有土地,就会变得合情合理。
    “此策有利有弊,君侯是否采纳,当慎重考虑。”郅玄道。
    他真心诚意想帮忙,不是要坑赵颢。
    他十分清楚新政策会遇到的阻力,也能预期成功后的好处。一切说得清楚明白,是否要实行,由赵颢自己决定。
    赵颢点点头,将誊抄的竹简合拢,准备召家臣商议。
    此事非同小可,倘若实行,将关乎百年国运,不能有半点疏忽大意。
    两人在书房坐了整个下午,临近傍晚,才就换地一事达成共识。
    不能说完全合意,却也不算超出预期。
    赵颢愿意交换玉矿,出于实际情况,大部分是荒地。不过荒地会在十年间开垦,不够的粮食将另外补足。
    郅玄接受对方的条件,玉矿之外,还会提供一批农具,将南方的水资源利用起立,促进粮食进一步丰产。
    两人逐条进行商议,最终敲定全部章程。
    落笔的竹简堆成小山,为感谢郅玄相助,赵颢承诺从将来开拓的土地中划出一部分,开垦之后交给郅玄,不计入置换的土地。
    郅玄原本十分满意,等回过味来,猛然一拍大腿。
    将来开垦的土地?
    也就是说现在没有,完全是一张空头支票!
    想清楚这点,郅玄再看赵颢,总觉得眼前这美人狡猾狡猾地。
    本以为自己不是个好人,不承想明眸善睐的美人也成了奸商。
    该怎么说?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郅玄默默转头,和他无关,有关也坚决不承认!
    第二百八十一章
    赵颢在西都城停留十日,期间和郅玄达成数项合作。
    郅玄提出的土地政策被赵颢认可,大部分采纳。部分条目进行修改,决定在南赵国贯彻实行,速度越快越好。
    两人诸事缠身,难有偷闲时光。
    十日时间内,郅玄共有五日罢朝,称得上是前所未有,为人侧目。
    群臣猜测出内情,大多识时务,严密口风,对此不做置喙。
    郅玄认真反省,无意继续放任自己,决定在赵颢走后约束己身,不能再这样肆意妄为。
    赵颢本打算多留一段时日,奈何飞骑频至,南方旧氏族蠢蠢欲动,意图不轨。他不能长期停留在外,必须马上归国,以免给有心人可乘之机,让对方钻了空子。
    临行前一日,郅玄在国君府设宴。乐声持续到深夜,与宴众人方才散去。
    酒酣耳热,醉意朦胧,理智随之消融。
    郅玄再度为色所迷,被冷香和酒香萦绕,不知今夕是何夕。
    一夜放纵的结果,隔日清晨,郅玄被侍人唤醒,打着哈欠换上衮服,乘车送赵颢离开。
    一路送到城外,郅玄始终没下车,脸上挂着两只黑眼圈,精神萎靡显而易见。
    原因为何,赵颢心知肚明。
    城民们却一无所知,见国君面色肃然,对南赵侯也无惜别之意,全不似传说中的恩爱,不由得满心费解。由此引发猜测,导致流言频出,一时间众说纷纭,难有定论。
    作为当事人,郅玄在人前满面严肃,回到府内,房门一关,站都站不稳,扶着桌案龇牙咧嘴。
    他昨夜确有醉意,但非不省人事。
    赵颢之所以失控,源头在他自己,怪不得旁人。
    郅玄一边揉着腰,一边坐回到榻上。觉得不舒服,干脆侧身躺下,回忆之前的种种,虽说过格一些,就总体而言,也不算太出预料。
    他必须承认,能看到美人失控值回票价。
    满打满算,他应该算是赚了。
    赵颢离开当日,郅玄无心上朝,决定休息一日。精神困倦,连午膳都没用,直接睡了大半日。
    这让满心期待的厨颇为失落。
    昨夜的宴会,厨们怀着比拼的心思,各自使出浑身解数,送上精心烹饪的菜肴。力求超出同侪,在国君面前出彩。
    让众人失望的是,直到宴会结束,也没等来国君赏赐。
    厨们不死心,隔日早早候在灶下,总算等来传旨的侍人,可惜不是奖赏,而是君上不用午膳。
    侍人走后,厨和帮厨都有些垂头丧气,个别竟生出怨气,口中不乏怨言。
    两名年过半百的厨眼睛一瞪,扫视低落的众人,对抱怨者大声斥责,声如洪钟,将对方骂得狗血淋头。
    “君上何曾亏待尔等?未得赏赐就生怨恨,简直贪心不足,犬彘不如!”
    年长的厨大发雷霆,对众人大为失望,怒其不争,痛骂一顿拂袖而去。
    挨骂的年轻人满脸羞惭,突然明白过来,自己想法跑偏,竟然钻了牛角尖。
    在国君府做事,工钱足够多,甚至超过他们的付出。能得赏赐是意外之喜,不得也是应该。不当本末倒置,心心念念全是意外之财,以至于失去本心。
    不满堆积,恐会滋生怨恨。
    长此以往,岂非成了不知恩义的白眼狼?
    长者的痛斥如醍醐灌顶,令众人幡然醒悟,心清目明。
    知错就改方为正道。
    众人迅速调整情绪,再不想着彼此争锋,专心做好灶上的活才是根本。
    郅玄是国君府的主人,府内发生的一切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一觉醒来,用过迟来的膳食,通过侍人的口得知灶房风波,他没有一笑置之,而是陷入思考。
    升米恩斗米仇,警醒之言实不该忘。
    他之前大手笔提升众人待遇,隔三差五发下赏赐,本意固然很好,却没考虑事情带来的后果。
    正如他想着改变奴隶地位。
    他自以为手段平缓,殊不知在世人眼中截然相反,当真是惊世骇俗。
    幸亏没有着急动手,否则必招来各阶层反对。就算是得到好处的奴隶,第一反应未必是感恩戴德,更可能是不知所措,惶恐不安。
    改革的步子不能迈得太大,尤其是他所在的时代,稍有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后果非他能一力承担。
    “难怪。”郅玄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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