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钟晓出声,揽月就先冒出来了:“不是鬼城,是冥幽城。那城里鬼修居多,但城主却是位魂修。”
    尹志雅凡人一世,他们也有入冥幽城。正是在冥幽城尧日大人偶遇柏怀分.身柏原,才对柏怀生了疑。当然会生疑,并不仅仅是因为一具分.身,关键是在冥幽城。
    算算时日,现在的冥幽城应该还很正常。但再过十年,冥幽城将大变。异变源于一扇冥界之门误入。冥界之门都是有灵的,又怎会误入?误入后,还安然停留在冥幽城。
    原因只有一点,冥幽城复刻了冥界。冥界之门的灵,误以为冥幽城就是冥界。柏原的身份可不一般,同越界有一宗门叫魂阴宗,势比启越宗、岳和宗,是柏原“祖上”开立的山门。
    柏原“祖上”叫柏闻,其实就是柏原。冥幽城地处西源山,享阴善山脉的灵脉,归属魂阴宗。
    尹志雅凡人一世,尧日大人发现冥界之门误入冥幽城时,就觉其中有事,按兵不动,在遇柏原后怀疑柏怀存异,传信给尘微天刑,要其打草惊蛇。
    尘微天刑照做,不过十日,冥界之门离开了冥幽城,回归冥界。也是从此,天刑盯上了柏怀仙帝。
    柏怀仙帝心机很深,所行逆事全是借分.身之手。据尘微天刑的那株天菩说,柏怀每具分.身的魂魄都很完整,明显是用阴夕石养出自主意识后才与分.身融合。分.身与柏怀是不同的独体,他们之间只存在魂联。
    而魂联这种联系,最是难看穿。尹志雅凡人一世,为拿到柏怀罪证,尘微天刑一家三口分头寻找柏怀剩下八分.身。三千世界啊,茫茫人海。
    反正到墨墨在明毅洞天被唐雎儿一行狙杀时,尘微天刑一家才寻到六具,尚未降临轲来界。
    不过这回情况不一样了,揽月嗦着手指,两眼上瞅,抓起乾元神珠:“老东西,九天之上的柏怀仙帝要恨毒了你。”
    时光回溯,让尧日大人先一步降临了轲来界,遇上了周程怡的转生。现周程颖的魂在他们手上,尧日大人只需在同越界找到吉德九转大阵,捕阵心一缕魂力,确定与周程颖阴魂同根,便可将柏怀定罪。
    把分.身功德集于一魂上,让修士魂得以入轮回,好好好大胆!
    揽月都佩服柏怀的勇气。要她说,还是当年三天刑诛承天时做得太隐秘了,威慑力不大,不然怎还有人痴心妄想能骗过天地?
    乾元神珠珠灵笑言:“尧日大人说了,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违天规者,必遭天刑,这就是定数。
    倒挺会溜须拍马,不过揽月以为老东西说得对极,拿开塞在嘴里的手指,两小眉毛一耷拉,大呼一口气,腹诽道:“好在柏怀没丧尽天良,对误入冥幽城的那扇冥界之门下手。”不然她做鬼都放不了他。
    对了,他们提前五十年来到同越界,不就可以见到传说中的阴刹女——落藤。这落藤可不简单,跟柏原是死对头,但却敢在魂阴宗辖下的冥幽城建沁风坊,一手琴技冠绝同越界。
    只可惜,尹志雅凡人一世,他们来时,落藤已陨落。沁风坊虽还在,但无一丝落……落藤落……咝,揽月手指往嘴里一堵,牙咬在指上,两眼睁得大大的。
    落藤,琴技?滕洛,音修?她好像发现了什么,那阴刹女落藤不会就是轲来滕氏族失踪的那个女族长滕洛吧?
    知道西向有一冥幽城,墨姿心里有底了,伸手牵住钟晓:“我们就去冥幽城。”一踏上同越界,她便觉自己该去那。至少身体里的潜意识是这么认为。
    很奇怪,按理说……不可能。
    “不用觉得奇怪,”钟晓微敛凤目:“你修为上去了,冥神之体会随之渐渐觉醒。同越界的冥幽城不似一般阴地,它更趋近于冥界。你对它有感知,很正常。”
    “冥界?”墨姿诧异,她刚还在想人间不可能有冥界。
    钟晓轻笑:“人为造就的冥界。”至于为何要在尘世造冥界,目的很明确,引冥界之门。这冥界之门应也是为周程颖准备的,柏怀野望是真的大。冥界之门只有亡灵魂魄之精才能勾动,但柏怀却想周程颖独掌一扇冥界门。
    造冥神把控轮回不足矣,他还要制传说中的生死簿,简直可笑!
    “大笔一划,要谁死就将谁拖进冥界,然后杀之,”墨姿突然觉得柏怀并不爱周程怡。
    揽月不高兴了,在镜子里嚷嚷:“柏怀想屎吃呢,还大笔一划,要谁死谁就死?冥神之体虽在成神后可开小冥界,但却不能炼化冥界门。能炼化冥界门的只有阴使,且阴使也只能炼化冥界虚门。可即便如此,无亡魂之精勾动,阴使也开不了冥界门。”
    真当冥界门那么好开?就拿姜黎做例,姜黎三魂七魄俱全,只地魂死了就引不来冥界门,被滞留凡间数百年。再说沙场上那些冤魂,三魂七魄俱全,可因怨气不消,冥界之门一样不开。
    没深入体悟天地规则,就别妄想。还造冥神、炼化冥界门,他去粪坑里泡着醒醒神吧。
    乾元神珠叹息:“欲壑难填啊,你是阴使,可柏怀不是。柏怀虽是仙帝,却不晓冥神只能开小冥界,但小冥界也是冥界,魂魄入冥界必要通过冥界门踏上黄泉路。冥界门乃承天地规则蕴养而生,自富规则之力,打开与关闭非人、神之力可控。”
    “对呀,”沉默多年的姜黎也插了一句话:“不然我早就求小镜子送我入轮回了,哪还要跟着姿姿,天天看他们两口子恩爱?”
    又是一出痴心妄想,墨姿捏了捏夫君的手。
    钟晓弯唇:“柏怀以为成就了仙帝,就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头顶天,脚踏实地。墨姿婉笑:“谁都跳脱不出天地规则,”即使强悍如天道、天刑亦是一样。
    “哼,”钟晓握紧妻子的手:“你知道吗?孽帝承天因天菩得与天同寿,又修了《溯洄》,藏出生地于混沌中。天道拿他无法,天刑又遭难。最后万不得已之下天道向天地规则献祭了轮回,才求得天刑一族的一线生机。”
    墨姿明白他的意思:“此事并不隐秘,该清楚的人都知道,其中包括柏怀。但他还是天真地要造神,意图掌控天地生灵的生死。柏怀也不想想,若真这么简单,天道何必献祭轮回,直接避开天地规则劈死承天……”
    咔嚓……
    脚后跟冒烟,墨姿被吓得肩都耸起,她真的无心冒犯,吞咽下嘴边的话,定定神,回头看一眼脚后跟。
    钟晓忍不住笑出了声:“跟你说件有趣的事,以前尘微并不是常常被劈,她要讲……”手指天,意思明了,“坏话的时候,就往嘴里放一根绝神草心。这样就不会被听到。
    一回她一家三口入俗世,正是农忙时,见各家都在晒粮,她和胖涵心血来潮晒绝神草心。你知道结果如何吗?”
    见他笑得嘴都裂开了,墨姿不用多想:“绝神草心却被劈成灰烬。”
    “对哈哈……”
    钟晓牵着她继续往西:“尘微说那天晴空落雷,全劈在她家小院里,一根绝神草心都没留下。一家三口遁离那小村子,就怕村民闹上门。毕竟在世俗凡人眼里,遭雷劈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走出百里,墨姿脚后跟还麻木着:“我以后一定慎言。”
    “是呀,太吓人了,”揽月抬手抹了把汗:“一声招呼不打雷就落下了。好在你牵着尧日大人,天道投鼠忌器没有真劈在你身。”
    “揽月,你跟我说说谁是鼠?”墨姿扭头看她俊美清傲的夫君:“尧日,我前生是阴爻墨姿,鸿魔古神后裔,炼镇魔石一百二十一方,亲领族人开辟的仙魔战场有六,助姬氏、雪氏净魔两万年。”
    钟晓重重地点了点头:“对,所以你也受天眷。”不然阴爻墨姿的天罚也不会被分成一百零七份,伴突破雷劫而下。
    “揽月听到了吗?”墨姿抬眼望青天,阴爻墨姿死前画面再次浮现在脑中,蛾眉渐渐蹙起。那时的她多渴望天罚能降下,可是最终未能如愿。
    愈来愈接近冥幽城,墨姿头越来越沉,肉身却如常。还真似了冥界,冥界元力只重神魂。天没黑,两人就到了冥幽城外,看着古朴的城门,不悦写在脸上。
    这城门跟他们见过的冥界门很相似,差别在城门上没有扭曲又艰涩难懂的古咒。
    满腹怒气的揽月望着守门的城卫,哼哼两声:“尧日大人,这回您怎么入城?”
    “交灵石入城,”钟晓看向妻子。揽月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两眼翻白倒仰在地,上神的气节呢?
    墨姿交了两百块上品灵石,携夫进城。一步跨进城,眼前一暗,天不见日月,幽幽凄凄的《渡厄吟》入耳,路道两边是妖冶彼岸。遥望西方,天际有桥。
    这里的一切,跟她在冥界看到的几乎一样。
    “才不一样,”揽月炸毛,一蹦三尺高,手指曲径边的彼岸花:“那是幻境。”
    “彼岸花是假,但此方浓郁的冥阴元气却是真,”墨姿双眉紧锁:“这地下铺了阴夕石。”好大的手笔!
    钟晓牵墨姿顺着小道往前,来往行人走得都不快。有几个大概是修为低,脑袋被神魂压得都快垂到胸口了。走了一盏茶的工夫,闻钪的一声,是拨动琴弦发出的音。
    见到岔道,两人循着琴音往南。南向有山,山有石阶。他们踏石阶而上,山顶矗立着一栋三层小楼。小楼灯火明亮,琴声就是自小楼传出。越往上,神魂越轻。抵山顶时,神魂已摆脱了负重。
    听楼中喧嚣,墨姿笑了:“楼主还真是个妙人。”
    “确实,”钟晓敛目,望着门上对联,传音予弹琴人:“滕洛,本座来了。”
    第56章 冥幽城
    楼中琴声忽断,墨姿看过古旧的沁风坊竖牌,心读门上对联:“沁人神心楼有琴乐扬百里,掩世耳目山居魂药寐九州。横幅:愚人自娱。”
    掩世、魂药、寐九州,滕洛将自己与柏原对立公示与众。最精彩的是“愚人”二字,既有愚弄世人之意,又指自己和柏原皆是“愚人”,讽刺意味十足。
    自嘲“愚人”,墨姿双目一暗。失踪这万年里滕洛应是经受了难以想象的苦难,不然她不会怀疑己身坚守是否值得?
    一袭血红影闪出沁风坊,看金凤纹白衣男子,清泠凤目发却不卷,瞳孔微荡,不能确定所想闭目感知同越界规则之力,双目紧蹙,没有变化。
    “聚灵至慧目,再观本座,”当前情况未分明,他抵达同越界便自封了天刑古神血脉,捋直一头卷发。现在的钟晓在外人眼,就是一普普通通的修士。
    闻言,立时照做聚灵到慧目,男子凤目卷发眉心金桐花的影像呈于识海。血红衣立时拱手行礼:“滕洛冒犯,还请大人包涵,”龙目蒙雾,语带凝噎。
    “无事,”钟晓知她苦:“是本座来得太晚,让你久等了。”
    滕洛连连摇首,紧抿红唇,强忍着不让泪流下。
    卧龙眉配游龙眼,原该显英气,但滕洛鼻相精巧,又是樱桃嘴,样貌大气却不乏婉约。墨姿看她额上牛角已折,心里酸涩不已。她囚牛血脉浓厚,却长不出牛角,这意味着已死过一回。现在的肉身,是囚牛血精重新凝炼而成。
    请两位入沁风坊三楼琴房,滕洛压下激荡的心绪,嘭的一声跪地:“尧日大人,轲来界滕氏族洛女有事要禀。”
    此方山高,可眺望千里。钟晓站在窗棂边,俯瞰冥幽城:“你起来吧,本座已去过轲来。”
    闻言,滕洛情绪再次决堤,抬眸望窗边人,嘴张张合合想问却又不敢问。
    墨姿不含糊,先叫她安心:“自你失踪后,滕氏族行事变得更为低调,不再插手旁族事。这回轲来大变,四大家折三,唯滕氏族无恙,就是……”
    “就是什么?”滕洛急问,龙目盯着黑衣女子。
    “你的徒弟子然在寻你踪迹时,遭了柏氏梓娜暗算,被种赤阳火于丹田。他不得已下自封在冰辽窟。不过白灵要赎罪,定会助他拔除赤阳火种。”
    滕洛哭笑:“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手捂心头,天道不欺她,转眼再看那位大人。违天规者,必遭天刑,她所坚守的道义没有被辜负。
    “尧日大人,您既降临过轲来,想必是清楚轲来盛运的怪异了。洛女现与您说我是如何流落到同越界的。”
    钟晓转过身,面向她:“盛海是柏因的身死之地,柏因的遗府就藏在盛海海底的柏木林。你会赴盛海论道,不是因上缘骈洲周氏族强势,而是为了寻柏因遗府一探究竟。”
    “是,”滕洛心中生戾气:“轲来盛运,滕氏族历代老祖都以为是在凝隐神之脉。直至我父一场顿悟,在安骅岭南向万里凤翼山渡飞升劫时,偶然发现安骅岭有混灵树。而混灵树下白鹿麟无妖丹,他恍然大悟,轲来盛运是祸非福。
    我父渡劫大伤,直至飞升前不能大动,只得留言予我,一定要劈开安骅岭,放走白泽运丹。可安骅岭乃是白氏族地,白氏运道强势,我根本动不了,千方百计才得潜入见到白鹿麟。
    与白鹿麟一番长谈,她情陷柏因,明知在铸大错却不愿悔改。我无奈之下只能从根上查起。柏因,在轲来让万千人称颂的医修,虽死但荣光在。盛海论道,我确实是冲着柏因遗府去的。
    周、苗、白三家渡劫,因我潜入安骅岭规劝白灵,他们不会让我活。我心知肚明,支开了子然,命滕氏族三十一渡劫全数归族地静闭悟道,然后孤身前往盛海。
    果然如预料一般,周、苗、白三家发难于我,我独斗十三渡劫,知不敌,引人到盛海海底柏木林。渡劫大斗,翻江倒海。因灵力紊乱,空间扭曲,我有幸入了柏因遗府,虽然遗府是空的,但府内有柏因遗像。
    三家渡劫追来,我大伤,抱着同归于尽的心,丢出一盒极品轰天,不想却炸开了一道海底裂缝。我穿过裂缝入了虚空,灵力枯竭,肉身被虚空罡风剐了又剐,终在还剩一口气时引动囚牛血精,一头撞向临近的界面……
    魂醒来已是千年后,那时肉身早腐烂成泥肥,不过囚牛血精还活跃。用了千年,我凝成肉身入世……当我第一次遇见柏原时,愣了半天,他和柏因遗像一模一样……
    又在同越界行走四千年,我终于推演出轲来的盛运是为什了,那时我的修为也恢复到了巅峰。再入冥幽城,几经生死才得霸占一山,建沁风坊,创清魂曲,与柏原敌对。
    我以为我会死在同越界,等不到……等不到天刑降临。”
    “为何要这么说?”墨姿疑惑,揽月却清楚,尹志雅凡人一世,滕洛就没等来天刑。
    钟晓已经感知到了:“冥幽城南向万里是千岁森林,千岁森林东临隋文山,隋文山中有一仙凡隔绝结界。千岁森林里妖气紊乱,不出三年妖兽必动乱。不过你多想了,千岁森林妖兽动乱与柏原无关。”
    滕洛神情寒冽:“但这却是柏氏渴望的。两万年前千岁森林妖兽动乱,修仙界阻断不及,叫妖兽穿过了隔绝结界,闯入了俗世,踏平了一小国,伤了近百万凡人。
    魂阴宗柏氏族耗尽心血,用十万年造冥幽城是为何?现冥幽城已建成,只差亡魂。两万年前,妖兽能闯入凡尘,洛女不信魂阴宗无过。
    魂阴宗就竖在阴善山脉上,阴善山脉距离千岁森林仅仅三万里,其间还没有什么险地。
    尧日大人,您说百万凡人的命是丧在谁之手?魂阴宗淡看妖兽祸乱凡间,后来救世得莫大功德。这样的好事,柏氏族难道不想再来一回?”
    钟晓微扬唇角:“确实,只这一次,功德还是其次,柏原想的是救世驱怨后,亡魂勾动冥界之门。他引导冥界之门落地冥幽城。”
    “凡人见识短浅,不知修仙界险恶,看不透柏氏族丑陋恶毒,还歌颂柏……”
    语突然凝住,滕洛龙目大睁,迟迟才再出声:“您只说柏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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