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生活的岁月本来就是上天垂帘,特许她偷来的。
    如今女儿长大成人,活在一个富足安乐的世界,又有餐厅傍身,她可以放心离去。
    合上眼之前,她唯有一件憾事——那就是活了两世,都没能和关潜结为连理。
    而她居然又一次睁开了眼。
    这一次,就算她是这娟好静秀的性子,也不禁住想要骂人。
    尤其是一醒来,看到的居然是曾对自己百般挑剔的嫡母,对方围着她又哭又笑,还叫她“琳儿”。
    魏珊儿苦笑,“我当时整个人都懵了。”
    关鹤谣也懵了。
    “原来是那时!”
    就是她生辰那日。
    魏琳儿落水昏迷,她被魏家强拉去抄经祈福,临走时正好听到外间喊着魏琳儿醒了。
    原来她当时抄着讲述救母故事的《地藏菩萨本愿经》,一遍遍向菩萨许下“再见到妈妈”的愿望,早就成真了。
    关鹤谣懊恼不已,与魏珊儿讲了当日之事。
    “我们就那么错过了!”
    魏琳儿不赞同地摇摇头,“那时我们根本不可能相认。你对我的第一次穿越尚不知情,怎能知道我这回穿越到小妹身上?依照当时的情况,你也必须尽快逃离魏家。”
    有了经验,魏珊儿这次几乎是睁眼的瞬间,就意识到自己又穿越了。
    只是明明算是回家,她的处境却比穿越到现代还艰难。
    魏珊儿一摊手臂,给关鹤谣展示她这具年轻的身体。
    “我出嫁时,小妹才刚出生,我根本模仿不来她的举止,也不知她的生平。怕露出破绽,我开始就装成还无法说话、神志不清的样子。想像在现代一样,一点点收集情报。”
    可是令人窒息的娘家,比光怪陆离的现代更可怕。
    就算身份已经从可有可无的庶长女变成千娇百宠的嫡幼女,魏珊儿感受到的,只有无处不在的窥视和禁锢。
    “侍女们好似怕小妹怕得很。我顶着她的脸,没人敢在我面前多说一句话,我收获极少。”
    魏珊儿无奈地继续讲述,“后来能下床了,我便在府里晃荡,多听多看,想办法逃出去。”
    “因为那时我预感你也回到这个世界了,所以一定要尽快找——”
    “等一下!”
    关鹤谣难以置信,“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自打夏至那场闹剧,她和魏家再无牵扯,与深居养病的“魏琳儿”更是见都没见过,妈妈怎么会知道这么隐晦的信息?
    魏珊儿温柔一笑,“因为一碗粥啊。”
    她那时刚刚苏醒,周围人无比小心地伺候着,厨房上了十来样吃食。
    然后有一个婆子殷勤端来一碗粥,说此粥叫“神仙粥”,吃了药到病除。
    她盯着雪白米粒间的一粒枸杞和一粒红枣,险些打翻了碗。
    放许多枸杞和大枣不稀奇,完全不放枸杞和大枣也不稀奇,可是只放一粒枸杞和一粒红枣却是她和女儿玩闹的特有做法。
    而那婆子还说,这正是熬粥小娘子和她娘亲的家传秘法。
    “我当时就想,我既然能回来,你说不定也回来了。”
    就像那粒相伴的红枣和枸杞,本来就是她们母女永远不分开的誓言。
    魏珊儿还记得关鹤谣六岁刚上小学时,哭着回家说其他孩子嘲笑她没有爸爸。
    她正不知如何安慰,小小的女儿已经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我有最好的妈妈,我不需要爸爸!”
    她刚知道了前世今生的概念,还信誓旦旦地来回说着“下辈子我也做你的女儿,下下辈子也是,下下下下……”
    魏珊儿哭笑不得,“可是阿鸢知道,妈妈爸爸要结婚才会生宝宝。万一妈妈下辈子嫁了不同的人呢?可能生的宝宝就不是阿鸢了。”
    她眼前闪过这具身体那不负责任的前夫,抛弃妻女逼得她们娘俩投河;闪过道貌岸然的关旭,将她们母女困在无情的铁槛中……
    最后思绪珍重地停留在她唯一想嫁的那个人身上。
    “我不管!”
    年幼的孩子还无法理解若是换了爸爸,她就不可能是妈妈的孩子这个道理,只是说着“不管爸爸是谁,我只跟着妈妈走,阿鸢永远当你的女儿!”
    “好。”
    魏珊儿抱起女儿,轻吻她肉嘟嘟的脸颊。本来是要安慰她,最后反倒是自己被这纯挚的童言治愈了。
    “当然不止是因为那碗粥。”
    “那碗粥只是让我起了怀疑,直到我又见到你抄写的佛经。”
    “你的字是我一笔一划教的,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一切都像是最精巧的安排,这两个巧合撞到一起,魏珊儿自然上了心,她不顾一切想问出那粥是谁熬的,字是谁写的。
    但是那一日,见到关鹤谣到来的仆从本就是少数,知晓她身份的更是只有寥寥几人,这几人还都是最忠心耿耿的老人,口风极紧,魏珊儿没问出有用的东西,又不敢打草惊蛇。
    正一筹莫展之际,事情忽然有了转机。
    “多亏我去看望了玄儿。”
    “魏玄?”
    “是啊,我听说他被人打得卧床,想着于情于理也该去看望一趟。”
    毕竟在她的记忆中,魏玄还停留在六七岁孩子的模样,心里还存了几分怜惜。
    只是有的人不如不见,那孩子在那所扭曲的牢笼中,也变成了一个阴沉森冷的大人。
    魏珊儿叹息着摇摇头。
    只是魏家如何,她再也不在意了,去魏玄那里最重要的收获就是——
    “我从他那里得到了你的行踪!”
    关鹤谣恍然大悟。
    确实,和其他所有关家、魏家人相比,魏玄持有一条独一无二的信息——那就是关鹤谣开着一家食肆。
    “他说是在一家叫‘阿鸢食肆’的食肆中被打的,那家的店家会做咸蛋黄的青团、酥油炒的油焦面。”
    魏珊儿握着关鹤谣的手渐渐收紧,神色也越发明快,好似又回到了从魏玄口中一点点探听消息,心中的猜想一点点被认证的那个激动时刻。
    “而且他居然知道那天来抄经祈福的小娘子和食肆掌柜是同一个人,是‘大姑姑留下的女儿’。”
    “我这才确认,你不仅穿越回来了,还正好穿越回自己的身体里!”
    “啊!”最后一句话提醒了关鹤谣。
    不对啊,她和妈妈一起穿越到现代,就代表她在古代已经死去。
    那这十三年间,古代这具身体中的灵魂是谁的?
    那个痴傻不能言语的原主,是另一个可怜的灵魂暂居于她的身体吗?
    “妈妈也不知道,”魏珊儿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
    她讲起自己的一个猜测。
    关鹤谣小时候体弱多病,魏珊儿常抱着女儿跑医院。
    医院门口总有乞丐聚集。见惯世态炎凉的他们最懂人心,因为来医院的人谁不是有个三灾五难?便都愿意给几个钱求个心安,积德行善。
    那一日,魏珊儿照例给一个老乞丐碗里扔了几块钱,对方忽然开口。
    “这个孩子,还是改回原来的名字比较好啊!”
    魏珊儿匆匆的脚步一顿。
    母女俩穿越过来之后,户籍上的名字自然是和古代不同的。
    她一愣神的功夫,对方又说:“与你不同,这个孩子还有一丝残魂留在原来肉身当中。名与命通,两具肉身名字不同,以后灵魂重聚时可能会迷路。”
    魏珊儿汗毛直立,抱紧孩子逃也似的离开。
    可是那之后,她却不由自主地真将女儿的名字改回和古代一致的“关鹤谣”,而关鹤谣的身体确实开始一点点强健起来。
    关鹤谣听了,震惊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
    再开口,居然是指着自己额角问:“那个老乞丐……这里是不是有一道疤?”
    虽时隔多年,却因为当时的冲击太大,魏珊儿始终记得老乞丐的相貌和眼神。
    她点了点头。
    关鹤谣嘴角一抽。
    明悟大师,您真是好忙啊。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原主!
    现代的也好,古代的也好,她一直是她。
    只是因为魂魄残缺,古代的躯体一直是待机状态。
    也就是说,她和妈妈本来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却因为秦淮河那一场横祸穿越到了现代。
    可现代对她们来说就像临时的中转站,两人又先后回到了古代。
    只是魏珊儿原本肉身已毁,靠着因缘指引附身在同样溺水而亡的妹妹身上,而关鹤谣则是正式回归了自己原本的身体。
    关鹤谣悠悠呼出一口气,真是好漫长啊……
    母女俩相拥而泣。
    *——*——*
    “哎呦!”王娘子忽叫出声来。
    周娘子纳着鞋底白她一眼,“你看个画册子咋还一惊一乍的?”
    王娘子憨笑,“这不是太吓人了吗?你看,这个老太被那猴儿一棒子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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