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繁在办公室里等着江楚茵,明天他就要跟着教授去开研讨会了,共去五天,想到五天都见不到女朋友,他有些失落。
    虽然他们已经交往了四年之久。
    他是江楚茵的学长,比她大一岁,只不过后来他去了普外,而江楚茵选择了泌尿外科。
    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因为一次帮忙,那时大二的临床医学班刚上完解剖课,教室里的学生一哄而散,老师随意在走廊抓了几个男生去搬运尸体,周繁正在其列。
    那时教室里摆着四具尸体,还有叁个学生,江楚茵正在其中,专心地剥离胆管,逝者生前有些胆管狭窄,胆囊里还有结石。
    但另一对情侣则不像她这么心无旁骛,他们轻佻地拿着手术刀,在裸露出的皮肤上,轻轻划出一个心形图案。
    那男生还低声显摆,“我画的好看吧,在皮上都画得这么对称,送你了。”
    “我才不要,这是死人身上的,多不吉利呀。”
    “你不要我的心呀,那你要什么?要我的肉体?”男生猥琐一笑,便把手搁在了女生的屁股上,暧昧地捏了捏,“小妖精。”
    女孩子登时脸色涨得通红,把他的咸猪手甩下去,瞥着周围的人,一副羞恼的模样。
    周繁看了十分生气,正要拿出学长的架子去警告他们,就看见江楚茵停下手中的事,走去他们身边,把他们的脸,以及大体老师身上的伤痕通通照了下来。
    随后像是朗读法律条文一般,非常客观地说道:“上课之前孙老师就说过,大体老师是我们的无言良师,不是你们用来打情骂俏,沉浸在低级趣味的工具,不尊重大体老师既违反校规又触碰到了医学伦理和道德底线,我会把这些照片交给老师,让她来处理。”
    然后她便转身出门,找到了正在上厕所的孙老师,把这些照片交给她。
    周繁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冲突,既不吵架又不生气,完全是一方的输出,另一方目送她出门后依然处于发懵状态。她的年龄和她的行事作风形成强烈的反差,但也因为过于一板一眼,处处符合规定,倒有种小学课文般的虚浮式完美。
    但思考良久之后,他也没想出来比这个更好的解决方式,一时冲动的少年意气很可能带来的只是一场没有必要的伤害,作为正义者反倒沾了一身腥。
    这也隐隐给他上了一课,没有人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指责或者审判别人,可以凌驾在其上的,只有规则。
    随之他也有些好奇,江楚茵以前都是怎么过来的,过于纯净不染纤尘的性格,极有可能遭到别人的排挤。
    再下一次遇见是在隔壁的社团活动室,那是一堆手工爱好者组建的,江楚茵正在捏黏土,要做一副小小的人体骨架。
    刚步入大学的男女,对社团活动的热爱其实比不上对男女亲密关系的好奇。活动室里是一些相互散发求偶气息的男女,随意的一句交谈或者肢体的触碰,可能都会为自己脱单路上添砖加瓦,但江楚茵好像没有长这根神经,她不爱说话,即使处在怎样嘈杂的环境里都仿佛不会影响到她。
    她就处在红尘喧嚷的空气里,却又格格不入,圈出一个独属于她的范围,那里的一切都是静谧舒心的,渐渐的那个范围扩到了周繁身边,攒动的人头渐渐成了虚影,汇作潺潺流水,噪音化为蝉鸣,正是溪涨清风拂面,月落繁星满天。
    即使那是春寒料峭的二月。
    之后的日子他总是能偶遇到江楚茵,他有时也分不清是偶然还是故意,总之大二临床医学叁班的课表他记得很清晰,休息日她去图书馆学习,他也总能捕捉到她所处的位置。
    同时和她并肩站在一起的那个男人,也越来越碍眼。
    因为这样经久不竭的巧遇,他在江楚茵这里混了个脸熟,他开始向江楚茵搭话,从课程内容到随堂笔记,后来还相互传授了各条神经的记忆方法,江楚茵好像完全把他当做一个热心的醉心学习的学长。
    只有周繁清楚,他要的才不是这些,果然,因为他长时间和江楚茵约自习,她当时的男朋友很不满,但江楚茵问心无愧,只当男朋友无理取闹,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人形解题器,比小猿搜题方便多了,怎么能因为男人就和他疏远呢。
    他们开始频繁的争吵,就算当时平息了怒火,但各自心里都埋着刺,总会感觉出疼,要鲜血淋漓地拔出来的。
    没过多久,江楚茵就提出了分手,这次闹剧也直接导致江楚茵觉得谈恋爱很麻烦,哪有学习香,臭着脸和周繁说再也不要谈恋爱了。
    周繁:“……”无语凝噎。
    这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么,真是受教了。
    他们以朋友的身份相处了几年,直到上研究生之后,他不断地试探,确定江楚茵上个男朋友带来的阴影彻底消失,才果断告白走到了一起。
    其中心酸不足道也。
    后来他和江楚茵谈到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却听她很是烦恼地说:“其实我当时很想骂人的,但我不知道该骂什么?只好说了那么一堆干巴巴的话。”
    “我老家在乡下,奶奶和别人吵架很厉害的,可是我就是学不会,上回暑假专门回去实地补课了,效果也不好,我奶奶总担心我被别人欺负,我也有点担心。”她拧着眉头,显然是在认真忧虑这件事。
    周繁:总感觉我对这个女人的了解不够呢,恋爱滤镜300层是我没错了。
    没过多久,思绪便戛然而止,江楚茵推门回了办公室,朝周繁歉然一笑,问:“你怎么又上来了,教授找你什么事?”
    “教授让我去参加研讨会,去五天。”
    周繁自然地捞过江楚茵的手把玩,却觉得这手有些凉,“手怎么这么凉?”
    “刚才洗了个手。”
    随即鼻尖嗅到一丝香味,似乎是鸢尾花混一点玫瑰和麝香,就沾染在她的白大褂上。医生是不允许喷香水的,他们身上最多的味道是消毒水。
    周繁敏锐地意识到,这肯定是过近的身体接触才能留下的。
    他状似无意地问:“刚才的病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我们科室男病人可比女病人多多了。”
    男病人,周繁的一颗心沉下来,他们光说几句话会离得这样近乃至染上了香水味吗?
    但怀疑的种子刚一种下,江楚茵就说:“我顺便给他做了个检查,情况不太好,接下来要系统治疗了。”
    这样就说的通了,周繁随即嗤笑自己,男的又如何,泌尿外科的男病人有什么威胁到他正室地位的资本吗,他真是太疑神疑鬼了。
    …………
    腊月二十叁小年夜,江楚茵家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SUV。
    副驾驶上的江楚茵正被探过身子的周繁紧紧搂住,当然嘴唇也未能幸免于难。
    他今晚情绪分外激动,吻得便更深入更持久一点,非要勾缠着江楚茵的舌头,让她回应自己,一旦她偷懒不动,便浅咬她一口,示意她贴上来。
    可她回应了,他就更没完没了,捧着她的脸不住地舔回去,总感觉脸颊都被他纷乱的呼吸烫红了。
    江楚茵不免有种错觉,难道是杭帮菜吃多了,她也变甜了?不然周繁今天怎么如此不知足?甚至明天要赶一早的飞机,还想和她一起过夜。
    “真的不能让我上楼么?”
    “不能。”
    “可我五天见不到你啊。”他试图打苦情牌,语气都听着有些可怜兮兮的。
    “你可以和我视频。”
    江楚茵对他的说辞不以为然,不就是五天么,又不是五年,有什么可矫情的。而且明天她还要帮凌羽治疗,今晚要制定详细的治疗计划,要是如了他的意,不到半夜是完不了的,这不是耽误事儿么。
    所以她及时下车,安抚他道:“等你回来再说。”
    也是,小别胜新婚,忍一忍也可以,周繁暗暗说服自己,才依依不舍地开车走了。
    我女鹅是个噎人高手,但总以为自己是个嘴笨怕别人欺负自己的憨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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