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景一人一剑灭了孙家,释放出无数被孙家囚禁的冤魂,冤魂入轮回,这份轮回之恩,使得她成为九州许多人的大恩人。
    又有玄天观干涉如今的修行界,将凡人与修士的地界划出规矩来,那些听信流言想得到昼景心头血的修士始终寻不着机会下手,更被吓破了胆子。
    孙家乃前车之鉴,天火不是说着玩的。
    流烟馆,昼萦紧张地直搓手,这些天她想了很多,本想早点求见祖母,可那位十四姑娘说了,不容任何人打扰。天大的事都得往外面放。
    放到现在,秋天快要过完了她才寻到祖母空暇,今日一见,是关乎昼家兴衰的大事。
    她希望祖母出手,力挽狂澜。
    就不知祖母是否还念着昼家。
    她不敢想,只能硬着头皮赌一赌。赌祖母还念着娘亲,赌她不会眼睁睁看着昼家走向衰落。
    不孝子孙。
    元十四抱着狐狸走进正堂,说话的是那只有着三条尾巴的狐妖祖母。
    昼萦冷汗啪地落下来,昼景嗤了声:出息。
    没出息的昼萦老老实实跪拜行礼,抬头喊了声祖母,三尾狐妖不耐烦地挥挥爪子:起来,动不动就跪,烦。
    祖母脾气大,昼萦羞赧起身,还请祖母救救咱家。
    不肖子孙。没出息。连你娘三分好都没学到。想到星棠,再看这眉眼和星棠有七分相像的孙女,昼景叹了一声,没法再冷言苛责。
    花红柳绿上前为小家主上了茶点,昼萦受宠若惊,连声道谢。
    昼景懒洋洋道:这位也是你的祖母。她爪子指着抱着她的少女。
    昼萦已经麻木了。她都有一只狐妖祖母了,不介意再有个年纪轻轻看起来比她还脸嫩的第二位祖母,从善如流,喊得自然流利:萦儿见过祖母。
    说着又要下跪。
    坐着就好。元十四出言制止。
    昼家盛极而衰,这口黑锅也不能全要昼萦一个人背,她能力虽没她娘亲突出,继任家主之位后也兢兢业业不敢懈怠。
    见了人,排了辈分,昼景换了个姿势躺在心上人怀抱,尾巴散漫地摇来晃去: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我我想管理好昼家,不说重新回到祖母执掌时期的辉煌,最起码,也不该教外人小瞧了咱家。
    她一口一个咱,心机全放在明面。
    我不能帮你摆平那些人,你才是昼家如今的家主。
    昼萦希望落空,心凉了半截,她殷切望着,期待祖母还有其他吩咐。
    昼景一笑:咱们昼家,每一代家主都不是求别人稳固家族的地位,你来求我,哪怕你是我孙儿,我也只会瞧不起你。便是你死了,去见列祖列宗,列祖列宗也不会认你这个憨货。
    昼萦被她说的快要哭出来:祖母
    但你既然喊我一声祖母,我也不能见死不救。我会在此地逗留一月,这一月内你跟在我身边,看我如何行事,能学多少,端看你的悟性和恒心。
    谢谢祖母!昼萦喜不自胜,孙儿会好好跟着祖母学!孙儿绝不辱没昼家名声!
    活了几辈子,还要教小辈扛起家业,昼景感叹自己操心命。好在还有舟舟,她蹭了蹭少女脖颈,便见昼萦直勾勾地盯着她。
    某人恼羞成怒:是教你看此事么?不该看的别看!
    昼萦手足无措:是,是,孙儿不看!
    若不是星棠走了,昼景真想将人拎过来训一顿,好好问问她是怎么教的女儿,怎么就能教成这样?
    头顶冒傻气。
    一点都不聪明!
    感受到祖母话里话外深深的嫌弃,昼萦委屈地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她也想和娘亲一样聪明啊。
    念起故去的娘亲,她眼眶泛红。
    别听她胡说,萦儿聪明着呢。只要肯努力,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你娘亲能做到的事,你是她女儿,为何不能?
    看着眼前眉目清清淡淡的第二位祖母,昼萦被她冷淡外表下的温柔极好安抚,感激道:谢谢祖母。
    元十四揪了揪狐狸耳朵,昼景叹口气:跟我来。
    三尾狐狸灵巧地跳到地面,大摇大摆地领着孙女出门。
    昼萦不知祖母要带她去哪,总归祖母不会害她就是了。
    一月之内,昼萦跟在祖母身边收获颇丰。祖母教她炼丹,教她开拓筋脉,教她御下之道,教她修行。
    她恨一个月时间太短,却也晓得这本来就是白得来的,不能太贪心。
    祖母看在娘亲的份上教她成材,她日夜不敢懈怠,到了分别的日子,不舍的情绪上涌,而她只能朝着更远的方向走去。
    她其实蛮像星棠的。
    你是这么认为吗?昼景脱离狐身,长身玉立地站在秋水城的城楼。
    多少年前,年仅十五的星棠站在浔阳城的城楼目送她与舟舟离去,多少年后,她看着她的女儿离开。人活久了,最习惯的是离别,最不习惯的,还是离别。
    好了,别看了。
    十四握着她的手,我们也该走了。
    昼景笑了笑,回折云山?
    回折云山。不然回哪儿?这些日子,该见的人都见了,该喝的喜酒也喝了。再不走,我怕是不想走了。
    这好说,不想走,那就留着。
    元十四手指勾缠她的小拇指,轻轻摇晃:不好,这里没有折云山好,所有人也没有你好。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我补给你,我们长相厮守,再笑着说离别。
    你、你的意思是
    阿景师父,我的道,又精进了。
    元十四抱着她的手臂下楼,嗓音柔软,眉梢冰雪融化,音色缥缈:这样的死,还要经历几世,道才能成。道成,我才能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也是近日才知,情道的磨砺,是靠肉身的死来磨砺。大抵是我太舍不得离开你,这道偏要我一次次经历。
    我总觉得,道成之日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等着我们。
    昼景吸了口凉气,脸色微微发白:还要、还要再经历几世?
    嗯。情种已生。停不下来了。
    道途崩殂,开始了,再想回头便是自寻死路。情如水,覆水难收。这也是修情道的为何被称作大无畏狠人的缘故。
    生生世世修一字情,说是宿命也好,说是选择也好,唯有得道,得到永恒的生命和灿烂,她才能和阿景真正的长相厮守。
    她愧疚道: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又是又是还有三两月吗?
    看吓到她,元十四宽慰道:早着呢。这一世我能陪你好久,陪到你烦了我再离开。
    昼景一时无言,勉勉强强接受这预告的讯息,她忽然道:十四,你知道星灼去哪儿了吗?
    猜到了。她伸手指天,字正腔圆:上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10 16:59:33~20210711 16:3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10章 天意弄人
    时光溯回, 回到昼星棠逝去的那几年,阿娘、阿姐相继离开,世家的高门大院冷冷清清, 少了家本该有的温馨热闹, 昼星灼很不习惯。
    她如今能轻松转换人身与狐身, 一朝被催着长大, 容颜明艳, 不说话的样子微冷,和昼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一区别的是, 眉心没有状若焰火的印记。
    狐狸尖尖的耳朵暴露在夏日晚风,明日, 是阿娘忌日。
    每当忌日前后, 阿爹常爱枯坐饮酒,一坐就是一整天。阿爹思念阿娘, 她也思念阿娘。
    阿娘是为她死的。
    这该死的狗天道!
    她气得一爪子拍在树上,树叶簌簌而落,飘在她毛茸茸的身子。
    她喜欢狐身的形态,自由、不受拘束, 总会让她想起刚出娘胎的那几年, 那时候阿娘在,阿姐在,是她生命里最快活无忌的年岁。是珍贵的一段记忆。
    昼星灼趴在树下想过往那些年,慢慢的,狐狸眼水光萦绕,一声叹息从风中传来,她一愣,抬起头, 看着凭空出现眼前的女子,柔声道:风倾姑姑。
    狼妖阿西站在风倾身侧朝小狐狸咧唇一笑,大有相约去玩的意思。
    几乎每年这个时候,都是阿西作为半个长辈陪她玩,一狼一狐。倒也能玩到一处去。
    昼星灼心甘情愿喊风倾姑姑,却不肯认阿西做姑姑。阿西在她耳边念叨了不知多少遍,地位才有所上升。
    小狐狸不开心,阿西心里担心她,面上并不显出来。多年跟在风倾身边,即便是一只天真无邪的狼,也多了城府和心眼,细心与温柔。
    风倾姑姑是阿娘千年来唯一的挚友,千年前发生了什么,星灼不知,但风倾姑姑于阿娘而言是极其靠谱的朋友。
    放在千年以前,风倾姑姑是给阿娘接生之人,也是阿娘的忘年交,两人凭本事从地上的朋友成为上界彼此扶持的仙友。
    关乎千年前上界之事,她有太多疑问。以前不问,是因为阿娘还在。阿娘还在。
    如今,阿娘不在了。
    阿娘生她的那天,风倾姑姑前来护法,阿娘走的那日,风倾姑姑前来相送,她们的关系说是君子之交也可以,很简单,很纯粹,又恨浓烈。
    这浓烈不掺杂一丝半点的暧昧,比金子更宝贵。
    昼星灼狐狸耳朵动了动,当着姑姑和半个姑姑阿西的面化作人形。
    淡青长裙,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乍看像极了圣君,仔细看,还能从她身上找到水玉的影子。风倾喜欢这孩子,近乎是拿她当女儿来疼。
    这个时候圣君定在思念水玉,无瑕照看星灼的情绪,她上前一步,将人拥入怀。
    姑姑。你能告诉星灼,阿娘因何转世轮回么?她不是后天修成的水玉星主吗?还有阿爹,阿爹诞生星河,命格贵重,与天同寿,谁能取她性命?
    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多年来深藏在心的疑惑,渴望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你真的想知道吗?
    星灼从她怀抱退出来,神情认真:姑姑,我想知道。
    这也并非不能与她道的秘密。
    夏日的风燥热,夏蝉知了知了不知疲惫叫嚷。
    阿西指尖一点虚空,幻化出三把椅子来,一把给风倾,一把给星灼,最后一把留给自己。
    各自就坐,风倾感慨地望着小狐狸熟悉的眉眼:都是陈年往事了。
    她以这样充满岁月感的话作为引子,引出长河另一头快要被泥沙掩埋的故事。
    圣君诞于星河,乃当仁不让的星河统帅,执掌星河令,被称为长烨圣君。圣君为人冷情,不苟言笑,威势极重,备受上界众仙逢迎吹捧。
    界主寿辰那天,你阿娘修成后天的水玉星主,飞升抵达上界,在熙熙攘攘中,一眼倾心命格贵重、权柄煊赫、容色无双的圣君。
    她喊圣君,圣君头也不回。孤傲嚣张地厉害。
    水玉得道前乃下界世家贵女,天生道种,千万年一遇的天才。
    圣君不理睬她,拿她的话当耳旁风,两人一个命格主火,一个命格主水,水火不相容,偏生水玉还是一头扎进了情海。
    以前我以为水玉只是来了上界对圣君一见钟情,毕竟圣君那般人物,哪怕她再冷再傲,多得是有人痴迷她。
    不成想,后来水玉告诉我,在下界之时,十六岁梦中入道,梦里她见到了圣君,圣君冲她笑,这一笑,梦醒,水玉入了情道。
    情道难成,古往今来无一人修成。
    我说她是在玩命,她说我不懂。我当时确实不懂,现在也只是懂了一丁半点
    她朝撑着下巴听她讲话的狼妖阿西笑了笑,阿西害羞地红了耳朵。
    星灼隐约猜到她们之间的关系,连忙问:然后呢?
    然后她们自然相爱了。我不懂她们恋爱的方式,一个坐在树上,一个站在树下,两两相望,不说话都觉得好。回忆起上界的那段时光,风倾笑意温暖,继而眼神黯淡。
    我决定出门散心前,水玉告诉我,她们很快就要定情了。我那时日日受她们甜蜜摧残,正是因为受不了那样的暧昧氛围,这才想出去透透气。
    哪知,等我回来
    怎么了?星灼的心一瞬提起:姑姑回来后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哪知界主认定圣君乃天定姻缘,按照天道启示应与圣君结合才是至理。水玉与圣君相恋犯了界主忌讳,等我归来,水玉香消玉殒,圣君与界主相斗
    风倾望着远方喃喃道:道姮身为上界之主,亦是不可多得的人物。天道择定的人选,道姮的生死存亡与上界命途息息相关。
    杀道姮,则一界倾毁,更会引得下界生灵涂炭。
    不杀道姮,圣君怒火难消,无颜面见水玉,看似两个选择,实则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条。
    圣君宁愿什么都不选。她弃了星河令,自甘陨落。如此,千年。轮回转世投胎狐族,某次为救你阿娘出火海,悲痛刺激下觉醒长烨之魂。
    一个是长烨圣君,一个是水玉星主,一火一水,姻缘毁在一人之手。
    道、姮。昼星灼举目望天:明日是阿娘忌日,我这就为她报仇,告慰阿娘在天之灵!
    她话音刚落,化身烈火直冲云霄!
    风倾呆愣原地,直到人看不见踪影,这才大喊一声:星灼!
    阿西张大嘴:这、这这这
    坏事了。
    她怎么就原地飞升了!
    星灼!
    凌云九霄,上界。
    星河寂静流淌,星辉璀璨夺目。
    一道火光撞开上界与下界的屏障,冲天而来,寂静的星河一霎失神,不知是谁高呼一声:圣君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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