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震远率众离开之后,谢源拖着死狗一样的黄老爷找到永哥儿:“他们都走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虽然魏将军留了一些士兵看守别庄,可马场上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厮杀,地上的血还没干呢,他总觉得渗得慌。
    他们谢家有个专门用来避难的小院子,就在二十里坡城内,平常只有一对老夫妇住在那里,旁人根本不知道那是谢家的产业。
    他爹想必已经带着谢家人过去了,他担心安哥儿,总要回去看看才安心。
    谢源找到事先准备好的破驴车,这辆车连个篷布都没有,后面车厢里放了好几个泔水桶,车辕四周都包浆了,整个车上还散发着一股食物馊臭的味道。
    谢源拿出泔水桶后面的破布衣服,递给黄老爷:“请黄老爷把这个换上。”
    永哥儿不用换衣服,见状就去旁边回避了一下。
    黄老爷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自己怕是上了谢源这小子的贼船了!
    他哭丧着脸接过衣服:“谢少,你这次可害苦了我了!”
    “黄老爷怎么这么说,我这不是帮你搭上魏将军了吗?将来你还要感谢我呢。”
    “……”黄老爷心中暗道:是感谢还是报仇可不一定呢!
    不过他现在不敢得罪谢源,只能委屈巴巴地把又破又臭的衣服穿上,装成进城收泔水的村民。
    谢源瞄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黄老爷最近似乎又富态了些?”
    白还可以抹脏掩饰,这黄老爷胖的肚子都突出来了,穷人哪儿有这样的!
    黄老爷努力吸了吸肚子,讪笑道:“没有,我就是早上多吃了点儿,这不就收回去了吗?”
    他实在是怕谢源把他丢在这全是死人的别庄,因此不管对方怎么嫌弃,都要死皮赖脸地扒着对方。
    因为谢源和黄老爷都不会赶车,所以这驴车是永哥儿赶的。他们进城的时候,二十里坡人来人往的,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但他们还是尽量低调地进了城,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谢源把黄老爷丢在街边,然后又让永哥儿驾着驴车绕了几圈,然后悄无声息地进了城南贫民区一处小院子。
    “全叔,我爹他们来了吗?”见后背佝偻的老汉转身关上院门,谢源劈头就问。
    “来了,来了,老爷、老太爷、夫人他们全都在。”全叔连连点头,然后带着他们穿过院子,从一道隐蔽的门进入后院。
    这院子是个两进的,一般不熟悉地形的人就会以为只有一个院子。而且若是被人发现后院他们还可以躲,柴房下面有个地窖,算是上了双重保险了。
    不过这后院地方不大,谢家十几口人呆在里面,其实有点挤。
    而且谢父是突然说要避难的,他们一点准备都没有,有些人甚至是进了院子才得知谢源跟魏家军搅到一块儿了。
    他们都觉得谢源疯了,谢源的两个姑姑和他娘哭哭啼啼的,一脸谢家要完了的模样。
    谢祖父也板着张脸,虽然什么都没跟谢父说,但那严厉的眼神也从他身上刮了数十遍了。
    谢父只能苦笑:他能怎么办,他知道的时候谢源已经骑虎难下了,难道收手就能好了吗!
    谢源进去的时候,门口的谢父一下就跳了起来。谢源瞪大了眼睛,他爹平时看着稳重又儒雅,他从来不知道他爹身手这么敏捷?
    “阿源,怎么样了?”谢父迫不及待地问。
    谢源还没说完,谢母就气愤地冲出来,扇了谢源一巴掌:“你怎么能干这种事,你想过我们吗!”
    “娘——”
    这时谢源的两个姑姑也出来了,抹着眼泪指责道:“谢源,你干什么不好,竟然学人家造反!”
    “肯定是有心人怂恿的,我们谢家不过商户而已,真的造反成功又能有什么好处?”谢源的大姑意有所指地道。
    她的话提醒了谢母,她立马就转头怒视着刚刚出来的沈安玥:“是你——”
    后面的话还没出口,谢源就打断了她:“爹,何昆泰和他的心腹全都死了,他带去的其余兵勇也被魏将军招降。如今魏将军已带人杀去大营,我们只需静候佳音就好。”
    这话一出,谢源的两个姑姑仿若被剪断舌头的麻雀,嘴里的指责和哭哭啼啼戛然而止:“……”
    谢源继续道:“这位小公子是魏将军之子永哥儿,他要跟我们一起在这里躲几天。安哥儿你跟永哥儿关系好,就让永哥儿跟你们住吧?”
    沈安玥还没说话,看清楚形势的永哥儿就主动上前道:“安哥儿,我又来麻烦你们了。”
    沈安玥心下一暖,相公和永哥儿都在帮他做脸,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他抿抿唇:“不麻烦。”然后握紧永哥儿的手,无声地说了句“多谢”。
    又问:“你和相公还没吃饭吧,我叫全婶醒了块面团,吃面怎么样?”
    谢源闻言肚子立马咕噜噜响了起来,他脸色赧然,转头对着全叔道:“叫全婶多弄点儿。”
    “好的,少爷。”全叔领命而去,谢源自然而然地领着两个哥儿进了堂屋,谁都没在理会院子里的谢母等人。
    谢父眼神凉凉地扫了谢母一眼,摇头失望不已:“妇人之见!我早叫你少听她们撺掇,你偏不信,这下好了,儿子和贵人全都叫你得罪了!”
    谢母:“……”
    谢源的两个姑姑更是臊得满脸通红,若不是担心外面不安全,她们都想掩面逃离此处了!
    第92章 谢谢你,永哥儿。
    谢源走进堂屋的时候, 谢祖父脸上的冷硬表情已经消失无踪,转眼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他先是和气地问候了永哥儿,然后又向谢源打听起了今天的细节。
    等从谢源口中得知魏家军有程铎提供的大杀器, 今天起事成功也是有惊无险……谢祖父对谢源的莽撞是一点意见也没了, 连声夸他胆大心细, 做事果断有魄力,不愧是他们谢家的继承人。
    谢父:“……”
    刚刚您老人家可不是这么表现的,合着那些眼刀他白挨了?
    其实谢祖父当年白手起家, 看一件事情值不值得投资的眼光肯定是有的。只是不了解内情,又被谢源父子打了措手不及, 因此生气也能够了解。
    倒是谢父仅凭着对谢源的信任,就放开手让他大胆去做,这份魄力和对儿子的疼爱,是谢祖父和谢母等人远远不及的。
    沈安玥出来得晚,没看到谢源挨打,但他注意到自己相公左脸有些偏红,其上似乎还有指印痕迹。他猜到些什么,也没刻意询问让谢源尴尬,而是转身去了厨房,让全婶再多煮几个鸡蛋。
    谢祖父说话的时候, 谢家其他人讪讪地立在一边。他们虽然没像谢母和谢源的两个姑姑一样当面指责,可是在谢源回来之前, 他们阴阳怪气的抱怨可不少。
    本来嘛,谢父是当家人, 他们这些旁支或者庶房原本就觉得自己得的少了, 如今谢源又拿他们的共同利益冒险, 他们能高兴就怪了。
    如今谢祖父改变态度, 有些脸皮厚的当即就恭维起了谢源,特别是永哥儿。毕竟魏家军要是真的占领西陵大营了,他就是这西都实际掌控者的独子。要是跟他打好关系,他们今后开铺子做生意,就再不不必顾虑谁惹不惹得起了。
    当然,也有少数觉得魏家大逆不道的,就算让他们成事,朝廷早晚也要收拾他们。
    但没人敢当面表达不满,只是在心里觉得谢祖父老糊涂了。为了不被主家连累,他们已经打算等风声没那么紧了以后,全家搬走以避祸了。
    不管他们怎么想,永哥儿在谢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优待。因为他跟安哥儿相处融洽,向来喜欢挑刺的谢母也不敢找安哥儿的麻烦了,反而每次见面都和和气气的,没话找话。
    谢母走后,安哥儿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刚搬来这里的时候,我还怕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日子会难过。没想到现在沾了永哥儿你的光,情况竟然反过来了……”
    要是换个时候,谢母只会指责他挑拨他们母子的关系,哪会这么好声好气地暗示他帮忙给自己说话。
    永哥儿闻言低声问:“谢少还没跟谢夫人和解吗?”
    他一个外人都看出来了,谢源和谢母的关系十分僵硬,可能不止那一巴掌,还有往日的矛盾积累。谢源早出晚归,母子俩能呆在一起的时间本来就少,谢母又不肯拉下脸承认自己错了,谢源大概也觉得心寒,对谢母的态度不冷不热的。
    沈安玥摇头:“她这样,大概是没有了,相公也不让我多管。”
    其实就算谢源愿意,他也不会借此缓和与婆母的关系,毕竟受委屈的人是他相公,他没有立场替他原谅。
    而且谢母这个人独断专行惯了,他一天没有以哥儿之身为相公生下子嗣,他们就一天不可能达成一致。
    但这样的话沈安玥是不可能告诉永哥儿的,因为永哥儿和程铎成亲也三四个月,如今还没有消息,他这话说出来只会让永哥儿多心。
    永哥儿在谢家一呆就是一个多月,好在外界传来的消息一直都是好的。先是魏家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进西都大营,有程铎这员猛将和何昆泰的人头震慑,很快就控制住了局面。
    后来魏震远又派人翻出了何昆泰和元奎等人的私库,把拖欠的饷银和补助给士兵们一发,士兵们顿时欢天喜地的,哪管谁才是朝廷任命的大将军。他们只管谁给他们发钱,他们就为谁打仗。
    何况何昆泰手里明明有这么多银子,还克扣他们的粮饷和军备,底层士兵们提起何昆泰都咬牙切齿的,哪儿还会记他的好。
    至于混出头的将领,这年头敢上战场的哪个不是提着头卖命。魏将军有钱有人,再把何昆泰跟戎人勾结的事实一说,有点血性的汉子都义愤填膺起来,反就反了!
    至于为什么会耽搁这么久,因为整个边关除了大营,还建立了数量不少的边防岗哨,为了收服这些人,程铎他们又花了不少时间。
    好在这次权利更迭的速度很快,死的也大都是何昆泰心腹。魏震远上台之后该提拔的提拔,该启用的启用,等戎人得到消息的时候,最佳攻击时间已经错过了。
    不过戎人可没那么容易放弃,据大夏在前方的探子传来回报,戎人的于浑、瓦坦、白戎三个最大部落的首领听到消息,可能觉得有利可图,互相之间传信频频,似乎有组成联盟南侵的打算。
    好在这时候孟极和魏厉已经按照程铎的计划,在鸿恩寺弄出了石碑天书。京中流言四起,各个藩地的探子也配合搅乱,傅太后焦头烂额,就算知道西北出现叛乱,她也腾不出手来做什么。
    因为消息传递不及时,这时候的傅太后还指望何昆泰镇压叛乱,甚至必要时候率军回京护主。
    等听到何昆泰死亡,西北大军易主的消息,一切都来不及了。各地藩王和郡守先后发起讨伐书,直指傅太后,本就腐朽不堪,摇摇欲坠的大夏,如今是真的乱了……
    程铎本想帮助便宜岳父夺取军权,就收手过自己的小日子。可如今戎人大军即将来犯,他一说想走,别说魏震远,魏陵和所有将领都不同意。
    程铎也知道对戎人这一战非常重要,他和永哥儿能不能过上安稳日子,就看他们能不能把戎人杀回老家。
    时隔四十多天,永哥儿都快等成望夫石了,听到谢少爷说程铎来接他,他一阵风似的冲到了前院。
    “程哥!”永哥儿也没看旁人,扑过来就挂到了程铎身上。
    程铎顺势抱住他,感觉怀抱中嵌入熟悉的重量,满身杀气瞬间消散了大半。
    “永哥儿。”程铎勾唇,很想低头亲他一口。可是眼角余光瞄到院子里满脸尴尬的谢家众人,他最后只在永哥儿后背拍了拍,柔声哄道:“乖,这么多人看着呢,先下来。”
    永哥儿这时才发现,谢家所有人,包括他的小伙伴安哥儿都在院子里站着呢。两人眼神对上,安哥儿握拳轻咳了一声,明显在忍笑。
    永哥儿耳朵红了,后知后觉地从程铎身上下来。他跟谢祖父他们一起住了这么长时间,双方都熟了,突然来这一出,他以后怎么还有脸见他们!
    他偷偷瞪了眼谢源:你怎么不早说!
    谢源摸了摸鼻子:你倒是给我机会说呀!听到你家相公来了,一溜烟就跑了,他都没反应过来。
    谢祖父他们友善地笑笑,他们倒不觉得永哥儿丢脸,反倒觉得他胆子挺大的。
    该说不愧是将军家的哥儿吗?
    他这夫婿长得这般高大,眼神又冷又厉,活似刚从战场上下来,满身杀气都还没散尽呢,他就不管不顾地扑上去了。
    谢家人眼神敬畏地看了看程铎,又看了看他身后风尘仆仆的士兵,心道谢源不是说永哥儿的夫婿只是个猎户吗,这人明明更像个从战场下来的将军!
    其实谢源也觉得程铎变化挺大的,虽然他以前也凶悍,可是他那时候真没这么重的杀伐之气。
    “那个,程兄……”谢源忐忑地叫了一声。
    程铎看向他:“西都已经安稳下来,你们可以回家了。我最近有事要做,火锅店就交给你了。”
    如果说前一句还只是简单的通知,后一句就让谢源彻底放心了:“程兄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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