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崇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睡颜,直到病房的门被人从外轻轻扣了两下才移开视线。他慢慢穿好衣服下床,将她的手臂放回被中,帮她把被子盖的严严实实的,这才轻手轻脚地带上房门离开。
    “总指挥,在您发全城搜查令之时,钟家便有人察觉到风吹草动,提前把钟文浚带走了。”郑柏恭敬地禀报道。
    “所以你是要告诉我,人弄丢了?”明明是再温和不过的语气,郑柏却像是听到了死亡倒计时,浑身冷汗直冒,说话都不自觉地颤抖:“在我们的追踪下,拦截到了他坐的那辆车,现在钟文浚、红姑连同李卓都已被带到郊区的废弃工厂。”
    周崇礼没做声,过了片刻突然问道:“李歆瑜送到普安疗养院了?”
    别人可能不知,但郑柏再清楚不过那是一个什么地方。虽然打着疗养院的招牌,但凡是进入里面的人,最后不是身体出了问题,就是精神出了问题,比普通监狱恐怖数十倍不止。不管有病还是没病的,进去后都别想再出来。
    “是的。”郑柏应答后,犹豫了半晌才硬着头皮道:“李小姐不是您的亲妹妹吗,而且您也答应夫人……”
    “那不过是搪塞母亲的说辞罢了。所有参与的人都会付出代价,没有人能全身而退,她也不例外。”周崇礼的语气宛如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他回头看了眼床上缩成一团,正睡的香沉的陈令姿,低声道:“看好她。”
    荒无人烟的郊外工厂在凉凉月色下显得阴森且恐怖,钢精水泥的混合体像一头蛰伏在暗处的凶猛巨兽,只要一个不小心便将你吞食入腹,生死皆在一瞬间。
    但对于钟文浚来说,只要能逃离眼下的境地,生或死都好,他最怕的是生不如死。
    他被吊在这已经半天了,脆弱的皮肤被粗粝麻绳勒出一道深可见血的红痕,因为他自身的重量,绳子已经牢牢嵌进肉里,隐约能见到翻开的血肉。他原本还在床上寻欢作乐,莫名被心腹从房间里拽出来送上车,现在又到了这个地方,他叫了无数声都没有人回应,心中的恐惧越来越甚。
    此时,一道脚步声传进他的耳朵,他费力地睁开眼望去,只见周崇礼宛如散步般悠悠走到他身前,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但是天太暗了看不清,甚至向他礼貌地颔首,随后脸上浮现出敷衍且虚假的笑意。
    即便知道不可能,钟文浚还是期盼地开口道:“您……是来救我的吗?”
    “当然。”周崇礼淡然回道:“我还会送你一程。”
    不待他深思,周崇礼偏头喊来一名手下,将手中那条皮鞭丢给他,笑道:“听说钟少爷很爱在床上玩些花样,不如今天让我来满足一下你?”
    钟文浚勉强凝神望去,却见鞭绳上装满了小块刀片,在昏暗的烛火下闪着令人脚底发麻的光。这一鞭上身,就不单是皮开肉绽那么简单,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承受几鞭。
    于是他吓得立即求饶,甚至都不用假装,眼泪不由自主地顺着眼角流下,口齿不清地哭喊道:“我是哪里惹到你了吗?求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改!而且我保证,下次再也不会犯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周崇礼对他的痛哭流涕不为所动,微微点头示意,手下已高高扬起鞭子,狠狠抽在钟文浚身上。哀嚎声传到了极远的地方,也砸在了红姑和李卓的心里。
    他俩双手被绑,就在不远处跪着,钟文浚每挨一鞭,就像抽到了他们脸上。红姑何时见过这等场面,百盈楼那些手段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小儿科,她吓得牙关打颤,双膝跪地一步步爬到周崇礼腿边,哭道:“这跟我真的没关系,都是他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相信我,我是无辜的。”
    周崇礼托着下颌观赏钟文浚的惨状,余光都没给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可怜的红姑,只慢慢道:“我当初就警告过你,我历来喜欢听话的。看样子你从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现在还敢骗我?”
    红姑一时不敢作声,随后咬紧牙关辩解道:“我确实不知……”
    周崇礼抬手打断她的话,钟文浚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昏死过去,他吩咐道:“把他弄醒。”
    钟文浚被人从头到脚足足泼了一桶盐水,血水混合着盐水在他极深的伤口上反复刺激,这种痛苦比割筋剜肉更加强烈,硬生生把他从昏迷状态拉出来。
    “你把事情的原委再说一次。”周崇礼看向红姑,食指慢慢敲打手臂,仿佛有无限时间跟她耗下去。
    “是钟少爷看上陈令姿,派人掳走她……”红姑才说了这么一句,钟文浚在求生的渴望下脑子动的极快,不过一瞬便理清了前因后果。他像是抓住了求生稻草似的拼命解释:“明明是她自己将人送到我床上的,我压根不知道那是谁!我当时喝多了酒,脸都没看清,以为是楼里的姑娘,我是被她利用的!而且我都没来及的做什么,就被人带走了,求你放过我吧!”
    红姑却死都不承认,反驳道:“我哪有那么大能耐利用钟少爷,是他把脏水往我身上泼才是!”
    钟文浚咒骂道:“你这个心思歹毒的女人,你会不得好死!”
    周崇礼似是看腻了狗咬狗,派人将李卓带上来,他已经被刚才钟文浚受刑那幕吓得魂飞魄散,因此周崇礼问什么他便答什么,事情很快水落石出。
    红姑见大势已去,一边骂着李卓狼心狗肺靠不住,一边拼命磕头祈求周崇礼的原谅,磕头声又闷又响,很快白皙的额头就满是脏污血迹,嫣红的血液滴在她的眼睛里,显得十分可怖。
    红姑声嘶力竭地乞求道:“我真心知错了,以后我就呆在百盈楼哪儿也不去,求你放过我这一回。”
    周崇礼像听到什么稀奇事,挑眉道:“百盈楼?那地已经没了。”
    “什么?”红姑不敢置信地惊叫道。
    “你会去最下等的娼馆,服侍那些你最看不起的杂役,别想着死,不然之后的生活只会更加悲惨,记得好好享受你的新生活。”周崇礼用温柔得宛如情话的语调,说出的却是让她目眦尽裂的人生。
    她还想开口,却已经被人捂住口鼻拖了下去。
    钟文浚见状当即为自己开脱道:“既然事情已经查清,可以放了我吗?我发誓绝对不会再跟陈令姿有半点牵扯!我只是被人利用了!”
    周崇礼冲他笑道:“当然可以放了你。”
    钟文浚松了口气,好像逃出生天的希望就在眼前,他暗自在心里发誓,等他一出去,就要向父亲告状。要是让父亲知道他遭受的种种,别说什么陈令姿,到时候就连周崇礼都不可能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没想到周崇礼又补充道:“在你死后。”
    趁钟文浚愣神的功夫,周崇礼已转身走远,不过片刻就听到了他怒极的狂吠:“周崇礼!你敢这样对我,我父亲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吧,你迟早也要下来陪我,会比我死的更惨更痛苦!”
    周崇礼充耳不闻,坐上车后座揉了揉不停挑动的太阳穴,司机小心问道:“您接下来去?”
    周崇礼嗤笑一声道:“该去看看我亲爱的妹妹了。”
    周崇礼到普安疗养院的时候,李歆瑜刚被注射了一支镇定剂,她的头发乱糟糟的,面色比院里的墙还白,就连睡觉也极不安稳,眉头死死皱着,有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惊醒,看起来像神经衰弱。
    周崇礼进到她那不足十平米的小单间,医护人员将她拍醒,她游离的目光转了一圈后落到周崇礼身上,随后像是看见了什么令她极其恐怖的东西似的,不断尖叫吵闹,力气大的两个人都按不住她,还会用牙咬人,再自顾自地碎碎念,说些众人都听不懂的话。
    等她挣扎得完全脱力后,就变得老实下来,时不时对着墙角发呆傻笑,嘴里反反复复念着两个名字:“玺之……令姿……嘿嘿~”
    院长轻咳一声,介绍道:“李小姐的症状有些棘手,我们的建议是留在院里观察治疗,还是有康复的机会。”
    周崇礼点点头,无奈笑道:“把她送到别的地方我也不放心,只能劳烦院长帮忙照看了。”
    “自然自然,李小姐在这会得到最妥善的治疗。”院长言谈间尽是骄傲,仿佛这真是一个救死扶伤的疗养院。
    陈令姿一觉醒后,环顾一圈没有发现周崇礼的身影,看窗外天气倒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她抬手遮住倾泻的日光,从指缝间溜出几片光斑照在脸上,她感受到一片暖洋洋的热意。这个冬天持续太久了,春日早些来吧。
    在她沉浸其中时,周崇礼不知何时来到床边,手心正躺着她今日需要服用的药片。
    他温声喊道:“吃药了。”
    陈令姿低头看去,各色药片占满了他半个手掌,她一言不发,乖乖地将所有药片吃完,连周崇礼给她倒的温水也喝干净,然后把杯子递给他。
    他闭了闭眼,轻声叹道:“怎么这样乖。”
    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只见他突然神秘道:“张嘴。”
    她呆呆启唇,猝不及防被他塞了颗糖进来,酸甜的口感萦绕舌尖,冲淡了嘴里的苦涩味道。周崇礼摸了摸她的头道:“吃药的时候很乖,给你的奖励。”
    陈令姿不知道回什么,小声说道:“……谢谢。”
    或许是今天喝的水太多,没一会儿她的小腹便开始胀痛,她悄悄看了眼守在旁边的周崇礼,碍于脸面不想开口,但又实在忍不住,支支吾吾间倒是被他察觉,问道:“想要什么?”
    在他不断追问下,她难为情道:“……我想上厕所。”
    周崇礼不觉有他,直接将她抱在怀里往洗手间走去,送到门口还不够,怕她不小心摔倒甚至打算帮她解决。
    陈令姿脸色涨红,百般挣扎不让他动手,气息不稳地拒绝道:“我自己可以。”
    “你确定?”他不放心地问道。
    陈令姿猛烈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周崇礼只好忍笑把她送进厕所,关上门后不忘叮嘱道:“我就在门口,有需要喊我。”
    等她费了不少劲上完厕所出来,他将她抱到窗台的座椅上,她的脸在阳光下接近透白,被他费尽心思养出的婴儿肥又消了不少。他贴上她的耳廓,轻声道:“闭眼。”
    她听话的闭上眼睛,突然颈间一凉,她下意识地睁开眼,只见胸前蓦地出现一条蝴蝶形状的项链吊坠,翅膀上镶满钻石,在日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流转万千光华。
    “喜欢吗?”陈令姿被这条项链的美的说不出话,第一反应便是推拒。
    周崇礼却握住她的手,止住她拒绝的动作,随后虔诚地在吊坠上落下一吻,双眼直直地看向她,许诺道:“这是我第一次给人带项链,也是唯一一次。”
    他没有告诉她的是,这个项链是他亲自做的。
    也没有告诉她,最近民间颇流行一种说法,若是能在每日天光乍破之时,连续去妙音寺参拜许愿叁个月,便会心想事成。
    若放在以前,他绝对会对这种封建迷信嗤之以鼻,但现在他信了,也照着做了。
    他许的愿望是,同她长长久久,相伴至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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