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一路下来,特意观察了一下,发现沿途这些百姓的生活条件,是真差,比南边那些贫困百姓还差。”
    这些话题有些沉重,李常欣倒是没怎么受影响。
    “只要找方法,就算不能彻底解决,也能逐步解决这些问题的,而且这些都是朝廷该考虑的问题,我们现在主要考虑的,是去定北军后,如何顺利完成交接事宜。”
    说到这个话题,李常欣毫不客气的直接问道。
    “王修业,你在定北军中可认识什么熟人?”
    “郡主请放心,我与当年跟我爹的一些旧部,一直还有联系,虽然我爹去得早,他们后来也得了我祖父的重用,在定北军中的影响力不算小,他们一定会支持郡主的到来。”
    王修业这话说得很有信心,他爹在定北军中一二十年,当年曾是有名的少年将军,打了不少胜仗,也提拔了不少人,军中人大多都讲义气、念旧,如今他爹虽然不在了,那些人仍然感念他爹的当年恩情,很关心他这个旧主的后人。
    这也是那些勋贵世家在他们世代掌权的军中,影响力非常大,即便是皇帝都不得不谨慎对待,多有顾虑的原因。
    事实证明,王修业的话并不是虚言,等到他们一行顶风冒雪的顺利抵达北疆边关的第一大城,向阳城内的大将军府时,整个向阳城中都弥漫着异常凝重的氛围。
    在原定北大将军已经被卸职押送回京,代理军中事务的几位将军不配合的情况下,李常欣能够顺利以征北大将军的身份接掌定北军,王修业的那些叔伯们的支持,发挥出了重要作用。
    而李常欣能够顺利接掌定北军的关键原因,则在于她在进入大将军府后,表现出强势、冷酷与无情。
    那些自恃资历与地位,不将她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放在眼里,认为她完全是靠着郡主身份坐上大将军之位,敢当众顶撞她的将军,只需她的一个眼神,左将军张楚就会毫不犹豫的亲自出手,当场将对方当场斩首。
    这种跟人说话时温和无害,看着毫无威胁,在被冒犯或惹恼时,连反悔的机会都不给人留,直接干脆利索的让人血溅当场的作风,让定北军上下迅速意识到,这位新任大将军是个狠茬子。
    相继被以不同理由当众斩首的五人,都是深得原定北大将军重用的心腹,靠着这两年小打小闹,不知真假的功劳飞速晋升为高级将领。
    五人在身首异处后,还要被挂到向阳城外示众的凶残行为,让许多人在忌惮新任大将军的同时,还略感安心与解气,有些人甚至还因此而生出一些希望。
    毕竟整个定北军中,真正有血性的汉子并不在少数,之所以会变得如此得过且过,整个军中都弥漫着萧条颓废的氛围,实在是因为上面行事太过让人心寒,有心想要做事的将领,不是被夺功打压,就是被明升暗降。
    通过这种雷霆手段震慑住定北军上下的同时,又借助王修业的那些在军中担任中高层的叔伯,以及自南江书院毕业的一些底层将士之口,传出新任大将军虽是嫉恶如仇的性格,却处事很公平公正的消息。
    接下来的时间里,李常欣给她带来的一行人,分派不同的活计,对照原有的名册一一清查确定现有的将士身份信息,重新统计整理定北军现有的物资储备等。
    查出一批吃空饷的空户头的同时,李常欣对定北军当前的情况也已有所了解,穷,比她刚去时的京郊大营还要穷得多。
    定北军库存的粮食倒是对得上账,就是有七到八成都是让人难以下咽的各种粗粮,剩下两成多的所谓细粮,成色还很差。
    按照原本的食物供应规则,在将士们一日两餐还定量,不会给人敞开肚子吃的机会得前提下,靠那些粮食撑到开春后,倒是不存在什么问题。
    负责带人清查军中物资储备的王修业,在看到定北军中的惨况后,实在有些不敢相信,这还是他记忆中的定北军。
    进入兵部后,他曾利用职权之便,查看过一些与定北军有关的资料,知道近些年来,朝廷从不曾拖欠定北军的军资,因两年前的那场御驾亲征,还特意多拨了许多军资。
    短短两年时间下,原本就算称不上有多富足,但是至少能让将士们如当初的京郊大营般的,好歹能吃饱穿暖的定北军,就已经落魄到如此凄凉的地步。
    身为王家人,王修业对这一切实在感到羞惭不已。
    “郡主,这北方冰天雪地的,接下来,肯定还会更冷,不止附近那些大江大河都会结冰上冻,连土地都会被冻住,我们就算是想要自力更生,也没有办法,可是就凭现存的那些粮草,顶多只能让人饿不死而已。”
    等到勉强撑到明年开春,面对跟饿狼般凶残的敌人,这些饿得半生不死的将士,有何资本与人应战?
    郡主再怎么擅长练兵,面对这些吃不饱、穿不暖,身体素质极差的定北军将士,也无从下手啊。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李常欣也能那些让人深感触目惊心的数据,心中也在叹气,但她还是打起精神道。
    “办法总比困难多,就算查出两三万的空饷,我们也还实打实的有将近二十万人,这么二十多万人,有人就好办事,传令下去,即日起,各营的粮食供给翻倍,一日改为三餐。”
    听到李常欣如此果断的命令,不仅让王修业赫然一惊,连较为沉默寡言的张楚也很担心。
    “郡主,北疆这边彻底进入冬季后,我们就算向朝廷申请就近调运粮草过来,也运不进来,一旦让将士们敞开了吃,剩下的这些粮草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啊。”
    他们进入北疆时,倒是带了一批刘家给准备的粮草,可是他们因为人数有限,又急于赶路,带的并不多,沿途还消耗了一部分,抵达向阳城时,虽然还剩下大半,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李常欣皱着眉道。
    “明年还有场硬仗要打,我们总不能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只能让将士们饿着肚子猫冬,听天由命吧?”
    有些烦躁的用手敲了敲的桌子,李常欣起身来到向阳城及附近区域的地图前,用手划过那些已经开始上冻的河,以及附近那些山。
    “事到如今,想方设法的填饱大家的肚子,才是当务之急,王将军,你回头派人在这些河中凿冰下网捕鱼,张将军,你带着人去山上狩猎。”
    口中给两位得力助手下令的同时,李常欣的目光则盯着另一个方向,那里正是他们安国的生死大敌所在的方位。
    王修业应下的同时,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脸色迅速一变。
    “郡主,那边的冬天不仅方向难辨,因为雪太厚,连马都行走不便,这也是那些蛮族从不敢在冬天入侵我们边境的原因,现在那边已经变得冰雪盖地,我们可不能在这种时侯主动出击。”
    李常欣不置可否的回道。
    “先不说这些,接下来,我先教你们一下在雪地与冰面行走的新方法,学会后,不管是你们进山打猎,还是去河里捕鱼,都会变得容易许多。”
    李常欣教的是在雪地使用雪橇与滑板的方法,以及在冰面上使用冰刀的方式,她离京北上时,带的有她祖母帮忙准备的一批设备。
    因为时间有限,再加上他们需要赶路,也不宜携带太多辎重,所以带的不算多,加起来也不到一百套的样子,之所以为她备上这些,是因为担心他们会在抵达北疆前,就遇上冰雪盖地的恶劣天气。
    如今路上虽然没有用上这些装备,但是来到这北疆后,倒是能有机会让它们发挥出不小的作用。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李常欣不仅亲自带着人学习雪撬、冰刀的使用方式,并安排人,将军营中的破损武器等铁制品清理出来,制成冰刀、滑轮等物品。
    相较而言,雪撬的制作方式最容易,所需材料也是唾手可得,附近的山上多得是。
    当李常欣在为定北军的自力更生计划而努力时,京中也收到了李常欣他们已经顺利抵达北疆的消息,让人稍感放心的同时,也忍不住生出一些新的担心。
    “奶,我有些后悔的之前没坚持让附近的粮仓,就近调批粮食给定北军,北地冬天会上冻,要是定北军剩下的粮食不多,常欣再怎么有本事,她也变不出粮食来啊。”
    安常煦曾提起过这件事,却被以兵部尚书范高志为首的一批人给驳了回去,理由就是定北军的粮草军资拨发从无拖欠,定北军理当粮草充足,不应该因为乐阳郡主接掌定北军,就破例,有违一直以来惯例。
    考虑到自己的确是出于私心,一旦开了这个先例后,容易引起其它各军的效仿,安常煦才没有坚持,可是每每想起李常欣去了定北军的事,他就忍不住有些懊恼。
    第一百四十八章 埋怨
    对于安常煦的焦躁与不安, 陈凤琪一直看在眼里,在她本身也放心不下的情况下,想劝对方的言语显得太过苍白与无力,她就没有多说什么。
    眼看他在接到李常欣一行已经抵达定北军的消息后, 这种担忧、懊恼、悔恨的情绪几乎到了极点, 她只得好声劝慰道。
    “你不要总是将事情往坏的方面想, 我们应该多给常欣一些信任,更何况那王东安再怎么无能,他应该清楚定北军是王家的根基, 应该不敢克扣定北军的军资。”
    “更何况根据我们得到的数据看,定北军库存的粮食,应该能足够坚持到明年开春。”
    嘴里说着一个个的‘应该’,陈凤琪心里其实也有些没谱,那北疆毕竟离得太远, 而她向来不敢太过高估某些人的下限,毕竟那有些人实在无法以常人度之。
    可是如今这山高路遥, 除了相信李常欣, 相信自己教给对方的那些,在北方冰雪环境中的生存技巧, 应该可以发挥出一些作用外, 陈凤琪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己,对方肯定一切都好。
    “王东安近日就能押送回京,我要让大理寺好好审审他,我要收回王家的爵位, 将王家上下全都流放,竟然养出这么一个无才无德、害人害己的蠢货。”
    在陈凤琪看来,王家从上一代老侯爷起, 就有些撑不起大局,不过老侯爷的命好,早年王家有他爹撑着,等他爹没了,他的二儿子少年成名,将定北军给撑了起来。
    二儿子虽在而立之龄便战死沙场,却为边关争取到近八年的安宁,直到前两年,先帝御驾亲征,才曝露出定北军这些年来,已变得今非昔比,战斗力大降的事实。
    让先帝因此而重伤回京,心中暗恨不已,还不好直接表现出来。
    毕竟外人所看到的,是王老侯爷一大把年龄为护驾而战死沙场的功绩,这也是先帝当年只能吃下哑巴亏不说,还要在面子上表彰王老侯爷,给其后辈施恩加宠的原因。
    可是老侯爷执掌定北军的时期,定北军多少还有些战力,王东安没有他爹早年一直有人帮他撑着的好运气,却比他爹更为无能,还毫无自知之明,才会让安国蒙受如此重大的损失。
    陈凤琪也对那王东安十分不满,可她更知道,不能意气用事,王东安就算是罪该万死,也不能罚得太过。
    “王家老夫人不仅还在,还一直在康平眷村尽心心力的当夫子,侯爵降级,五房贬为庶民即可。”
    要不然,别人只会觉得他们刻薄寡恩,不念宣武侯府的老侯爷在两年前,刚战死沙场,王家满门忠烈的旧情,从而忽略因那王东安的无能,所导致的边境数座县城被烧杀抢掠的惨剧。
    刀子不是落在自己身上时,许多人都会站在自以为正义的立场上,慷他人之慨,或者是跟着人云变云,这是人的本性,也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世情。
    安常煦心有不甘的锤了下桌子,因为他知道,他祖母说得对,外人看到的是他们借王东安犯错之机,顺利接掌定北军,占尽了便宜。
    却不知道他们比谁都希望王东安能将定北军管好,只要对方能保卫好北疆,不被敌人侵犯,不用让李常欣去冒这个险,让他给王东安封爵,让他们王家一门双爵都行。
    康平眷村的一座看着平平无奇的院子里,宣武侯老夫人正衣着朴素,一脸平静的坐在厅中火炉子旁剥花生,看着跟村里的其他老太太差别不算太大。
    衣着略显素气,妆扮得依旧富贵华丽的林氏,正跪在地上抹眼泪。
    “……母亲,五爷也是您的亲生儿子,您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问啊,您与太尊关系交好,只要您开口,太尊一定会网开一面的。”
    “你且放心,只要我这个老不死的还在,就算我不开口,太尊也会网开一面,你丈夫这次还死不了,至于以后过得怎么样,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可是林氏想要的,显然不止是‘死不了’,继续哭求道
    “母亲,婉儿她们姐妹还没嫁人,品哥儿他们兄弟还没有结亲,五爷他不能……”
    宣武侯老夫人这才冷下脸道。
    “就凭那些边关百姓因他的无能而死伤无数,他就万死难辞其咎,如今却要用他父兄,用王家祖上的功绩与基业,为他赎罪,他死后都无脸见列祖列宗,你们还有什么可不能的?”
    那是她的儿子,她的确心疼,可是她更恨对方得意便猖狂的嘴脸,也恨其不争,恨她死去的丈夫自己教不好孩子,还不许她教,导致王家现在落得如此境地,她那丈夫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因为早有心理准备,宣武侯老夫人的心情很平静,虽然这一天来得太早了些,好在还没有酿成最大的祸,将王家的爵位与过往功绩都赔进去后,好歹还能保住一家子老小的命,不用被流放出海。
    再次哭求无果,林氏打算回家带着孩子一起来哭求时,回到京城中,就发现自家那刚挂上不到半年定北大将军府的门匾,已经被官差给摘下,大门上已经贴上封条。
    拖着几乎瘫倒无力的双腿,赶紧上前打听,林氏才知道她丈夫已经被押解回京,直接被送往大理寺受审,罢免王东安定北大将军之位,抄没家产的圣旨已下。
    虽然圣上开恩,没说要将他们这些家眷也打入大理寺,可是在最后的处置决定下达前,全家上下都将被圈禁在府内。
    在此之前,听说北疆出事的消息后,林氏虽然也有些慌,但她一直抱着侥幸心理,毕竟早前有消息说,皇上可能不打算追究责任,只是趁机让乐阳郡主接掌定北军。
    所以她此前做的最坏打算,是丈夫在把大将军之位让给乐阳郡主后,回京进入兵部荣养,直到听说随着她丈夫被押送回京,朝会上开始议论如何重惩她丈夫玩忽职守的大罪,她才意识到,情况可能与她所以为不大一样。
    林氏这才着急起来,想要去找平日里关系处得好,走得很亲近的人家,包括她的娘家亲戚,却都吃了闭门羹,连面都见不上,更别说是帮她疏通门路,为她丈夫求情。
    意识到那些平日里姐姐妹妹叫得亲的所谓好友,都靠不住后,林氏才想到去找自打住进康平眷村后,就留在眷村教那里当夫子的婆婆,此前再怎么看不上婆婆性格软和,管不住自私自利又贪婪的长房。
    可是等到她遇到事情时,才发现这诺大的一个京城,她只能去求她那毫无威严可讲的婆婆,可是没想她婆婆竟然如此心狠,明明知道家里发生的事,竟然一点都不闻不问。
    哪怕她求到对方面前,也只是徒劳无功,任由他们五房落到被抄没家产的凄惨境地。
    林氏完全没有将她婆婆说的话放在心上,只想着埋怨她婆婆宁愿继续缩在康平眷村,不愿回京为她丈夫求情。
    也丝毫没想过,对她而言,平日里婆婆是与她关系不大的外人,她的丈夫挣来的富贵荣华都该由她与子女们享,如今出了事,她才想到自己的丈夫是人家的儿子。
    等到王东安与其身边心腹的审询结果出来,确定了对方除玩忽职守、放任定北军吃空饷的罪名外,还有与商人相互勾结,以质地好的细粮、新粮,兑换成以次充好的粗粮、陈粮,任人冒功领赏等罪名。
    朝堂上的群臣都义愤填膺的表示,务必要将王东安处以极刑,全家都流放到苦寒之地劳作,以赎这万死难辞其咎的大罪时。
    安常煦只是说出他那年过六旬的老母亲半年来,一直在康平眷村尽心尽力当夫子,悉心教养眷村孩子、照顾眷村孤儿的这件事,群臣便哑口无声。
    成功堵住这些大臣的嘴后,安常煦才当众宣布他祖母给出的处置建议,夺宣武侯府的侯位,降为三品虎威将军,宣武侯府五房上下贬为庶人,三代以内不得入仕。
    对宣武侯王家而言,这绝对是个能让他们痛心疾首,甚至是生不如死的处罚,可是在那些普通百姓看来,这绝对是个很宽容仁慈的处罚。
    对群臣,尤其是某些蓄意带节奏的人而言,这绝对是个非常奸滑的处置,看朝堂上大多数人都心服口服的反应,就知道这个处罚的高明之处,既能让王家伤筋动骨,还要感谢皇上开恩,又解了众人的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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