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越出事,苏氏便没再出门,一直病秧秧地困在屋中,幸好手底下的婆子干练,管束满院的丫鬟小厮,倒也不曾出过差错。
    再有便是外祖母彭氏,仿佛儿子姜越被抓与她毫无干系,每日出去吃斋念佛,旁的一概不管。
    她那儿本就僻静,如此一来简直更像一座道观,烟火气十足。
    姜宝忆满怀心事进门,发现周启此刻没有坐着,反而在房中踱步,许是因为对周遭布置熟悉,行走间宛若眼睛无事,脚步从容,姿态流畅。
    她坐在圈椅上,纤细的身子陷进去,愁苦着小脸。
    茶香淡淡,待凉了后香气也就带着些许苦涩。
    周启瞧出她的异样,没主动开口,只是耐心沉默着等她自己说出来。
    “大哥哥,前两日有人想杀我。”
    她捉着袖子,紧张不安地看向周启。
    周启心笑:哪里是杀你,分明是想杀叶远洲。
    面上不显,淡声问:“可伤着了?”
    姜宝忆摇头:“没有,但是远洲哥哥受伤了。”
    周启并不想多提叶远洲,可姜宝忆不这么想,她站起来,跟在周启身后喃喃道:“他站在我身后,如果不是他挡着,或许受伤的是我。他腰上被射了一箭,可还是安慰我说没事,把我送回家后,又独自回去,我想去看看他,可又怕给他带去麻烦。
    叶伯伯不在家,他自己能照顾到伤口吗?”
    周启在心里冷哼一声,转头温声道:“你若实在担心,去看看也好。”
    姜宝忆叹了声:“我其实想过去,昨晚睡不着还在想,可我去了又什么都做不了,只会给他添麻烦。”
    周启斜挑起眉眼,窥见她惆怅而又无精打采的小脸,就跟个尾巴一样跟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
    “他受伤,是因为你帮我,露财后招至旁人算计,即便这一回他平安无事,往后可不一定。
    若你们二人成婚,那他等于日日夜夜被人架在火炉上烤,多少眼红你手里钱财的人都会蜂拥而至,明里暗里竞相追逐。
    今日冷箭,明日刀枪,后日便是毒/药...”
    姜宝忆仰着头,惊得瞪圆眼睛。
    周启生的冷峻端正,又用如此认真严厉的言语与她分析事实,仿佛一幅幅画面都在眼前发生,冷箭,刀枪乃至毒/药。
    “防不胜防的算计,不是他想躲便能躲得掉的,纵然他可以请来护卫看家护院,可以每道菜都提前验毒,出门时谨慎小心,可总有疏忽大意的时候。
    即便他不会疏忽,可一个人活成这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样子,人生又有何意义?”
    周启说话老练,正中下怀。
    昨夜宝忆翻来覆去想的也是这些,她自己倒也罢了,母亲说过,财一旦外露,她的性命就没有保障,在此前她权衡过,若要用自己一条命换来水灾之地百姓生还,她是愿意的。
    尽管她害怕,胆小,可她知道什么是大义。
    她自己可以从容赴死,却不能拉着无辜的叶远洲去死。
    何况当年定下这门亲事,就是为了让叶远洲庇护自己。
    姜宝忆垂着长睫,一双细白的小手反复揪着帕子,乌黑的发髻间簪着海棠步摇,随微风轻轻摇曳。
    细汗带着一股女孩家的香气,一阵阵窜进周启的鼻间。
    他负手在后,居高临下睨着小姑娘的反应。
    她定是想好了决定,但是没想好法子。
    周启走到圈椅前坐下,宝忆往他这儿偷看了眼,又默默跟过去。
    “我要同他解除婚约。”
    小姑娘咬着嘴唇,忽然抬起头来很是肯定的开口,“大哥哥,你说得对,人若一辈子都要谨小慎微的活着,着实是一种折磨。
    我不能连累他,我得主动一点。”
    周启面上不变,握着扶手的拇指慢慢攥紧,轻点头后赞许:“你能身处大局为旁人考虑,实属有情有义,可你的好心,叶小太医未必会同意。
    他温和守礼,又有叶太医和你母亲保媒,便是知晓危险又怎会因为恐惧而退缩,他只会更加坚定要保护你,而不会答应解除婚约。
    他是宁可死,也不会背弃诺言的。”
    姜宝忆喝了口茶,又热又燥,坐立难安。
    周启见状,淡声安慰道:“其实也不难。”
    姜宝忆立时抬起头,满怀期待的看过去。
    “你便按我说的与他摊牌,他保准不会纠缠。”
    屋子里俱是药味,叶太医从宫中回来后,便从叶远洲嘴中知道了事情始末。
    他待叶远洲如亲生,见他受伤自然也是心疼,亲手给他换了纱布上药。
    “远洲,你可后悔?”
    父子二人对坐着,叶太医擦去额上汗,他知晓自己这个儿子心性纯良,从不忤逆长辈,在姜雪提出要把宝忆托付给他之后,叶太医有问过叶远洲,他点头应下,不多问缘由。
    这门亲事,若没有背后那些渊源,实则也是很好的。
    叶远洲恭敬勤勉,为人踏实,学医极有天赋,又能吃苦,日后承其衣钵只会比他道行更高。宝忆乖巧可爱,聪明伶俐,被姜雪教的极其讨人喜欢,两人若能在一块儿,便是天造地设。
    叶远洲奉上茶水,温声回道:“当初应下婚事时,孩子其实便知道往后的艰难。我不会在危险时候抛下宝忆,就像父亲不会在姜家有难时抛下她母亲一样,孩儿会信守承诺,即便最后的代价是要付出生命,孩儿也不后悔。”
    “好。”
    宝忆进来后,自然看见盆里洗帕子的血水,登时小脸就有些发白。
    她坐下,叶远洲笑着端来新制的梅子汤。
    “尝尝,是我亲手调的。”
    “谢谢远洲哥哥。”
    姜宝忆喜欢吃酸,喝了一大口觉得路上的暑气消减许多,便酝酿着情绪开口。
    “叶伯伯,远洲哥哥,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解除婚约。”
    话一出,两人脸色都微微变化。
    “可是因为我被冷箭射伤?”
    宝忆摇摇头,继续说道:“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我...”
    “我有喜欢的人了。”
    叶远洲一愣,“什么?”
    宝忆便又重复一遍:“我有喜欢的人了。”
    叶太医捋着银须,思忖着开口:“是你送辟毒丸的那个人?”
    姜宝忆耳朵一红,不觉为自己撒谎而心生愧疚。
    “是。”
    “他是周家郎君周启?”
    姜宝忆脑袋都快抬不起来,还是硬着头皮嗯了声。
    叶远洲看了眼叶太医,两人交换了眼神后,叶远洲问:“宝忆妹妹想好了?”
    “我想好了。”她没有犹豫,“所以,麻烦叶伯伯对外宣称解除婚约,且从官府拿回印证吧。”
    叶太医叹了声,忽然笑道:“姻缘如此,又岂是人力所为?”
    遂点头:“我稍后便去官府。”
    叶远洲起身道:“周家大郎如今眼盲,若宝忆妹妹需要,我可上门为其诊断。”
    叶太医与叶远洲对宝忆而言,已经是如同亲人般的存在,他们受母亲交托一直照顾自己,每每都为了她连带着给姜家人都看诊写方子,在她生病时,便是再名贵的药材,两人都会及时送去。
    对他们说谎,姜宝忆面红耳赤,故而没做多久便急着回去姜家。
    谁知,前脚刚进门,后脚就被春晖堂丫鬟叫了过去。
    道姜瑶有事找她商量。
    今日的姜瑶难得穿了件颜色鲜艳的衣裳,自打舅舅入狱,她就穿的很是素净,面上也不似往常那般堆笑,常常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见她进去,姜瑶上前拉住她的手,屏退左右后,两人坐在玫瑰椅上。
    姜瑶神情赧然,两家泛着嫣红:“宝忆,我有件大事跟你商量。”
    姜宝忆歪着头,不知所以。
    “平阴侯世子同我提亲了。”
    “啊?”姜宝忆张圆嘴巴,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姜瑶甩了下帕子,“你小点声。”
    末了又高兴说道:“他把祖传玉佩都给我了,我也跟母亲说过,母亲倒是没反对。”
    毕竟这个时候肯跟姜家结亲,定然是真的喜欢姜瑶。
    若不然也不会把自己送进泥潭里。
    姜宝忆又惊又后怕:“大姐姐,你这不是同我商量呀,你这是在通知我呀。”
    姜瑶往后一靠:“随你怎么想吧,横竖我定了,如此时节旁人巴不得都跟我划清界限,而他却没有因为父亲被抓而疏远我,反而常常私下见我,他还给我做了好些好玩的小玩意儿知道我喜欢穿红色,每每成衣铺子去新货,他都叫掌柜的给我送到家来,待我是极用心的...”
    一桩桩,一件件,姜宝忆越听越吃惊。
    她从没想过景世子和大姐姐已经如此熟稔,如此交好了。
    她怎么就没发现,景世子一直在偷偷给大姐姐送东西呢。
    她有点懊悔,可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张着小嘴眼睛瞪得滚圆。
    “大姐姐,那大哥哥呢,他怎么办?”
    姜瑶忽然停住,不自在的咳了声清清嗓子,屋里霎时安静下来。
    小姑娘的眼睛明亮如洗,清澈的不含一丝杂质,姜瑶没来由的心烦,许是因为内疚,又许是旁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反正她下定决心了。
    “周启从来就不是我的!”
    “我也不是他的,再者说,他都没跟我说过喜欢,我又凭甚为他守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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