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恪是看着宋明珠长大的。
    两家住对门,关系也好,宋明珠爸妈忙着做生意,有时候顾不上她,便会拜托他爸妈帮忙照顾一二。
    不止蹭吃蹭喝,有的时候她父母跑外地进货,还会让她直接住在他家。
    和他睡一张床。
    八岁的严恪看着已满六岁却跟个豆芽菜一样瘦小的黄毛丫头,别提多嫌弃了。
    可小丫头很喜欢他,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
    不止跟着,还会流着鼻涕喊“严哥哥”。
    招猫逗狗的半大小子,把面子看得比天还大,在宋明珠连续缠了他三天后,实在忍不了狐朋狗友们的嘲笑调侃,他第一次骂了宋明珠。
    骂她是猪。
    宋明珠哭了,老妈暴揍了他一顿。
    屈于老妈的淫威,他只好捏着鼻子继续带着她,却对她爱答不理。
    一天下午放学后,在半路上被一个死对头拦住去路。
    严恪自以为很帅地笑了笑,摆出副悍不畏死的架势:“单挑是吧?来啊!”
    黑黢黢的小胖子受不得激,拿起一块板砖就砸了过来。
    准头太差,一下子砸中了距离他两米远的宋明珠。
    砖头棱角狠狠磕上她的嘴巴,宋明珠愣愣地摸了摸,摸到一手血,当即被吓得嚎啕大哭。
    他和那胖小子也傻了。
    战战兢兢地把宋明珠送回家,老妈不问青红皂白,提溜起他的耳朵就要抽他。
    小丫头揉了揉哭肿的眼睛,抹了一脸的血印子,拉住老妈的衣角,抽噎着说:“姨,我没事,就是掉了一颗牙,那牙早就活动了,不怪严哥哥。”
    他这才逃过一劫。
    经过此事,渐渐的,觉得她没有那么讨人厌了。
    晚上,他蹬了蹬被他欺压到床尾缩成一团的小丫头,恶声恶气:“过来睡。”
    宋明珠眼睛亮了亮,欢天喜地抱着小被子躺在他里面。
    半夜,他梦见一株茂盛的藤蔓,缠住他的身体,箍得他动弹不得。
    透不过气醒过来时,发现缠着他的,是她。
    八爪鱼一样,手脚都搁在他身上。
    皱着眉想要推开她,却又矛盾地觉得小丫头身上挺暖和,抱起来挺舒服的,挣扎了半天,到底没有动。
    年纪渐渐长大,她不再留宿他家里,又因为不在一个年级,见面的次数少了许多。
    但每次遇见,还是有种令人打从心底里觉得舒服的熟稔之感。
    他一直叫她“猪猪”,她则开始没大没小,直呼他的名字。
    第一次带她去酒吧的时候,她喝醉了酒,毫无防备地靠在他怀里,身体比小时候更软,更香。
    他忽然意识到,那个又丑又脏的黄毛丫头,长成个大姑娘了。
    那天晚上,他偷偷亲了她。
    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吗?还是一时冲动?他想不明白,也不愿深想。
    那天之后,照旧还是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
    他不成器,不好好学习,高考落了榜,随便上了一所本地的专科学校。
    她的学习也不行,两年之后,竟然成了他师妹。
    带她去学校报到的时候,看见她被男生搭讪,心里忽然起了一点异样。
    办完手续,面对面坐在食堂,吃没滋没味的饭,他喝了一口碳酸汽水,开口问:“猪猪,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宋明珠没心没肺地答:“你还不知道我?当然是又高又帅又酷又拽的……”
    “你看我行不行?”他单刀直入。
    宋明珠愣了愣,目光闪烁,似乎辨别不出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他又逼问:“行吗?当我女朋友。”
    她有些尴尬:“严恪,兔子不吃窝边草……”
    “我只听说过,肥水不流外人田。”他痞痞地笑了笑,主动出击,抓住她的手。
    她象征性地躲了躲,没有挣开,也就不再躲了。
    他以为他很了解她,可含苞待放趋于成熟的女孩子,给了他许多惊喜,简直妙不可言。
    身体软得厉害,散发着青涩却令人发狂的诱惑。
    性格活泼开朗,无论什么场合,只要有她在,永远不会冷场。
    在哥们面前,她也给足他面子。
    更不用提,俩人知根知底,默契程度爆表,他只需说出上半句,她便可以猜到下半句。
    严恪一百万个满意,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开窍。
    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情人节的时候,他哄着她去了校门口的廉价小旅馆,在五十块钱一晚的破房间里,和她初尝禁果。
    他没什么经验,也缺乏耐心,弄得她很疼。
    可她努力忍着,白嫩的脸上充满依赖和信任。
    过后,她钻进他怀里小声抽泣,轻轻问:“严恪,咱俩肯定能好一辈子的,对不对?”
    消耗了大量体力的他又累又困,没有回答便睡了过去。
    毕业以后,脱离了那座不怎么洋气的象牙塔,现实的残酷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学的专业冷门,小城市里就业机会又少,好不容易找到个工作,却屡屡遭到上司刁难,一气之下,他便辞了职。
    心灰意冷,他每天都宅在出租屋里打游戏,逃避现实。
    宋明珠找了份普通的前台工作,踏踏实实上班,赚那么一点死工资,勉强够养活两个人。
    早上,她会做好他一天的饭菜,自己拨一小部分装进饭盒里。
    到了晚上,她下班回来,偶尔还会带一些超市促销打折的水果,给他补充维生素。
    他宅了一年,她从来没催过他,更没指责过他,一直安安静静地照顾他。
    一年后,房东要涨房租,他年轻气盛,忍不住和房东发生口角,被扫地出门。
    看着散落一地的行李,宋明珠缓缓蹲下身子,抱着膝盖小声哭起来。
    他把没处发泄的火统统迁怒到她身上,暴躁地吼道:“哭什么?宋明珠,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我?啊?”
    宋明珠连忙擦掉眼泪,安抚他:“我没有,严恪,我们再找别的房子就是了。”
    “你就是看不起我!”盛怒中的人没有道理可言,“我就知道,你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觉得我没出息,没本事,不会赚钱,是个窝囊废!”
    宋明珠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人,只不过一直在忍让他罢了,听到他这么说,她气得浑身发抖:“严恪,说话要讲良心,我是什么人你最清楚,我真的没有看不起你。”
    “呵呵……”严恪冷笑起来,“那你能不能给我解释解释,你最近每周末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出去就是一整天,是干什么去了?”
    脸色骤然转白,宋明珠瞪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严恪骤然发飙,将脚边的凳子踹得四分五裂,脸上现出戾气,“我还想问问你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看我没有前途,急着找下家呢?”
    “宋明珠,不想跟我过了你就直说啊,何必遮遮掩掩的?可怜我?同情我?还是觉得给我戴绿帽子特别得劲啊?”他口不择言,句句往她心尖上戳。
    “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
    宋明珠的眼睛里失去光泽,心如死灰的模样:“严恪,你非要这么往我身上泼脏水,我没话好说。”
    她深吸一口气,压回即将奔涌而出的泪水,道:“是你看不起你自己,是你非要自暴自弃,我已经做了所有我能做的,我问心无愧,咱俩的缘分到这里也就到头了。”
    严恪冷笑道:“那你还不赶紧给我滚?老子他妈的再也不想见到你这个水性杨花的——”
    婊子。
    他当时这样说。
    她没有继续和他吵架,收拾好自己的物品,当天就搬走了。
    很久很久以后,他才从共同的朋友那里知道,她每个周末打扮得那么漂亮,是因为她接了一个礼仪小姐的兼职工作。
    那阵子,桌子上开始出现荤腥,伙食改善了许多,而沉迷于游戏中的他,却没有发现。
    一晃五六年过去,他做了电竞选手,打过大大小小许多次战役,在业内小有名气。
    金钱、地位、尊严,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如今纷至沓来。
    可是,能够与他分享这些喜悦的人,早已不在身边。
    一日,得胜归来,和战友们在ktv鬼哭狼嚎时,无意间听到一首歌:
    “电视一直闪
    联络方式都还没删
    你待我的好
    我却错手毁掉
    ……
    一碗热的粥
    你怕我没够
    都留一半带走
    给你形容美好今后你常常眼睛会红
    原来心疼我
    我那时候不懂
    ……
    假如我年少有为不自卑
    懂得什么是珍贵
    那些美梦
    没给你我一生有愧
    ……”
    捏着烟的手忽然顿住,他怔怔地听完整首歌,眼角微湿。
    怎么可能不后悔?
    终其一生,他都不可能再遇到,比她更好的女人。
    可他没脸去找她,没脸去乞求她的原谅。
    李言峥终于结婚,听说是和他当年就爱之入骨的那个小姑娘。
    严恪由衷地佩服他,人人都不看好的感情,竟然真的被他修成了正果。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对方的婚礼上,再度遇见宋明珠。
    这么多年过去,她成熟许多,也更加漂亮,嬉笑的时候,那股子俏皮和可爱令他心脏止不住地狂跳。
    那些年缠绵甜蜜的回忆,山呼海啸般向他涌来。
    行动先于意志,在门口将她拦住。
    他不知所措,犹如多年前的那个毛头小子:“猪猪。”
    她愣了愣,露出个生疏客套的笑:“严恪。”
    两个人相顾无言。
    严恪终于有机会把欠她的道歉说出口:“对不起,我……”
    她打断了他,指指远处缓缓驶过来的一辆大众:“不好意思,我老公来接我了,改天再联系吧。”
    她说——老公。
    胸口酸痛难忍,他的脸色一定难看得像见了鬼一样。
    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头也不回地坐上那辆车,再度离他而去。
    他没有看见,她眼角落下的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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