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后才多长点时间?哪怕从江画出宫算起,满打满算再四舍五入再把小孩儿算虚岁的办法也用上,两年不能更多,就两年,中间他哥还有一大半时间在宫里呢,上哪去喜欢,隔山隔水在京城凭空喜欢一个出宫的江画吗?
    这话说出去没人会信,就算他立刻变成三岁小孩也不会信。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哥当时在宫里的时候就喜欢江画了——这结论让他十分惊悚,虽然出宫后他们再没有身份辈分的约束,可当初在宫里的时候他俩就是有啊!他哥规矩了这么多年,一来就叛逆成这种样子,喜欢上父皇的妃子?
    但对他来说,这件事情最惊悚的地方并不是这个错了辈分的感情的发生,而是他哥竟然可以这么叛逆。
    若是从前他还是皇子的时候,说不定还要纠结数日,想着他哥是不是已经完全扭曲了,但现在大概是所处的地位发生变化,当他成为了皇帝,再回头看他哥当初做太子的处境,倒是也能理解一二。
    如若是他是他哥,亲娘没了,亲爹把他视作威胁,底下还有个脑子整天想着乱七八糟事情不着调的弟弟,四面八方除却压力就是危险,那么这时候有一个人向他伸出援手并且表示关爱,那么他一定会对那个人回报一份感情。
    他哥对江画,便就是这样的回报。
    只是他哥显然比他更有报答的诚意,直接把整个人回报了过去,不愧是做了多年太子的人——这样对比一下,他这个曾经的吴王简直庸俗,他只想到金银财帛,可没想到以身相许。
    简单把京中的事情料理了,他也没带太多人,便换了平民装扮直接出京往吴州来。
    一路快马加鞭,到吴州城时候也不过四五日的工夫,这么匆匆忙忙看过来,又让李傕对他已经没了的亲爹感官改变了许多。
    人都是矛盾的,大概这一点在他亲爹李章身上表现得格外突出。
    当他做皇子的时候,能看到的多是李章作为父亲的一面,他无从评价,对他的母后他的父皇看似深情实则薄情,对他们兄弟俩亦然,对待宗室是防范且戒备,对外戚是一边用一边打,玩弄权术制约平衡,总之不是什么好人。
    当他做皇帝了之后,就能看到李章治下的江山,几乎可以称得上海晏河清、太平盛世。
    李章留给他的江山是稳固且繁荣的。
    所以他才能这么轻易地放下朝中的事情离开帝京往吴州来。
    但尽管如此,他也并不会为当初和李傃那一场合谋有什么后悔——人的确是矛盾的,当他是皇帝他要心怀天下,可他与此同时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能做的,也就是时时刻刻记得李章的下场,避免将来自己也走上了同样众叛亲离的下场。
    这么胡思乱想着便进了吴州城,然后来到了江宅前。
    对着那匾额上龙飞凤舞的“江宅”二字,李傕没由来地有一种他亲哥怕不是入赘了的错觉。
    上前敲门,再亮明身份,进到了宅子里面,见到了李傃和江画,他对上了他亲哥的带着几分炫耀的目光,带着几分疑惑地挑了眉。
    “陛下怎么突然来了?”江画是完全没想到李傕会来的,“快过年了,陛下这会儿出京,京中那么多事情没有陛下主持可不行呢!”
    “嫂嫂。”李傕无视了李傃,诚恳又坦然地看向了江画,“回京城一起过年吗?”
    江画有些尴尬地回头看了一眼李傃,然后才道:“原本就应当回京城一趟的,只是我身子不适……却不好在路上颠簸。”顿了顿,她思索了一会儿,又道,“不如就让你大哥跟着你回去吧?”
    李傃在一旁眼睛睁大了,连连表示拒绝:“不行,你怀孕一个人呆在吴州吗?不行不行!”
    李傕情不自禁扫了一眼江画目前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起伏的腹部,又若有所思看了一眼他亲哥李傃,眉头微微皱了皱,脸上都是不赞同:“嫂嫂,你不能纵着我哥这么胡搅蛮缠。”
    “???”李傃满脸迷惑地看向了他弟,“我哪里胡搅蛮缠了?”
    “就算算上我让宗令过来一来一回时间——我侄儿这时间算一算。”李傕摇了摇头,“嫂嫂,你太心软了,一定是我哥诡计多端的缘故。”
    李傃明白了,他弟过来就是专门报复他不回京和他一起过年的,瞧瞧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的语调,仿佛他不是他亲弟,反而是江画她娘家人一样,简直就是挑三拣四的小舅子嘴脸。
    一旁的江画看着他们兄弟俩,哑然失笑。谁能想到李傕千里迢迢过来,是专门来挑他哥的毛病呢?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他们身份地位已经发生改变,李傕能有这样的举动是能说明他对李傃的兄弟情谊没变,并不会因为他现在做了皇帝就对李傃有了别的想法。
    “我让太医院擅长给妇人小孩看病的太医派两个过来给嫂嫂照看身体。”李傕见李傃哑口无言了,便转而看向了江画,“嫂嫂有孕,的确不应当路上颠簸,今年不回去过年,明年就带着侄儿到京城来住吧?离得近一些,也有个照应。”
    李傃和江画对视了一眼,他笑了笑,道:“明年带着你侄儿回去过年,住就算了,京城住了这么多年,看腻了。”
    李傕撇了撇嘴,道:“长嫂如母,嫂嫂回京还能给我看个皇后什么的呢!”
    这话就听得李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礼部等着给你选皇后呢,别给你嫂嫂找事做。你是皇帝了,应该好好在京城里面,别来打扰我和你嫂嫂美满的快乐生活。”
    “我不管我不管,你还是我大哥呢,我就你一个大哥,你离得远远的,别人都要猜测是不是我对你不好了!”李傕理直气壮,“我给你封亲王的旨意已经下了,王府修好了,就等你回去。”
    江画笑了笑,出声打了个圆场:“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陛下一路过来也没休息好吧?不如先去休息一会儿换身衣服,一起来吃午膳吧?”
    李傕哼了两声,又瞥了一眼李傃,道:“还是嫂嫂疼我。”
    李傃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起身拎着他就往外走,一面走一面回头看江画,道:“等会要是我们没回来,你就先吃,不用等我们了。”
    李傕朝着江画做了个鬼脸,乖乖地跟着李傃出去了。
    这两人出去,厅中便安静了下来。
    江画起身来走了两步,在窗边停下来,看了看养在小几上目前还像个大蒜一样的水仙,忍不住向旁边徐嬷嬷笑道:“陛下倒是和从前比没怎么变。”
    “毕竟是亲兄弟呢!”徐嬷嬷道,“何况陛下当初做皇子时候便开朗,与郎君兄弟关系极好,若不是这样,老早就……”
    这话徐嬷嬷没往下说,但江画是明白的。
    若李傕和李傃关系不好,那时候李章把李傕抬起来想让他们兄弟相争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反目了。
    不过她不想回京城,离京城远,便离那些权谋政治远,便也远离了尔虞我诈阴谋诡计,她好不容易才从皇宫出来,可不想回去再体会一次。
    现在李傕还是孤身一人,等到他将来有了皇后有了妃子,有了皇子有了公主,李傃和她在京城便是最尴尬又最惹眼的存在。
    所以她想,李傃应当也不会想回去的。
    午饭果然没等到他们兄弟俩回来,江画自己随便吃了一些,便去休息了。
    到了下午,李傃带着一身冷风寒意从外面回来,腻腻歪歪地把还在睡觉的江画给拍了起来。
    “再睡晚上就睡不着了。”他无耻地把冰冷的手贴在她的脸上,“快起来啦!”
    把他的冷手拍开,再浓的睡意这会儿也消失殆尽了,江画慢吞吞地从被子里面钻出来:“你吃午饭了吗?”
    “当然吃了。”李傃把旁边熏笼上的衣服递给她,“我让他过两天就回去,明年的事明年再说。”
    “没生气?”江画接了他递过来的衣服穿上。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李傃哼了一声,“他以为我不回去是有人在我面前说了不好听的话。”说着他又有些低落了,“你说是不是做了皇帝,心思就会变多了?”
    “你能说出这句话,就说明你的心思不比他少。”江画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虽然带着笑,但眼中还是有几分失落,于是换了个开玩笑的语气,“要不你去哄哄他,问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李傃不高兴地看了她一眼,道:“你都不哄哄我,问问我晚上想吃什么!”
    “那不是陛下金口玉言的旨意,说了让我对你严格点,不要那么心软么?”这就是纯粹的玩笑了,江画伸手捏了捏李傃的下巴,“怎么,你这俏郎君又想恃美行事,胡搅蛮缠?”
    李傃哼哼唧唧地抱住她,道:“我就胡搅蛮缠了,你难道还要赶我出去嘛!”
    江画笑着也抱了抱他:“今天先不赶,万一要是赶你走,你去京城了就不回来了怎么办?”
    “不去,我才不去。”李傃把下巴搁在江画的肩膀上,“到时候让咱儿子去京城,我觉得让咱弟弟帮我们养儿子挺好的,你觉得呢?”
    江画“噗”地笑了一声,道:“将来你要是舍得,你就送。”
    李傃想了想,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道:“我肯定不舍得,还是算了吧……”
    两人腻歪着说起了这些将来还没影儿的事情,倒是一时兴起,说到了快天黑的时候。
    正厅中,李傕拦住了要去喊他们过来用晚膳的下人,不太开心地给自己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心里给李傃记了一笔,决定只要李傃将来还在吴州,南边有事情就统统让他去做。?
    第134章 番外三、李俭·郑婕妤
    1.李俭
    重生了一次,李俭觉得自己的日子似乎并没有如他想的那样顺风顺水。
    也不知是为什么会有阴差阳错,他不再是江画亲生的而变成了抱养,大约也是因为这样,她对他再没有上辈子时候的嘘寒问暖拳拳爱护。
    这样落差,心中没有失落是骗人的。
    尤其是他努力弥补过了好几年,最后得知他并非亲生的时候,心情便是说不出的酸涩,他似乎有一些明白上辈子时候江画的感受。
    只是他感受并不深,因为很快江画就在宫中变故中去世了。
    这是他第二次和江画分离。
    也是第二次为江画披麻戴孝。
    似乎他和江画注定了就是这样会分开的结果,无论是亲母子还是养母子,他和她就是没有这种母子缘分。
    不过作为一个死过一次又重新活一回的人,他已经对这样缘分看得很淡,他这一次虽然还是皇子,但宫中局势已经变了,他没能占到先机,自然也谈不上什么从龙之功之类,就算想要努力一二谋得出头时机,可李章之后去得那么快,上位的人从李傃变成李傕,他倒是有些庆幸自己这次还是因为母孝二字锁在了宫里。
    着实又是有些奇妙的,上辈子他不太情愿地为江画守孝,所以逃过一死,尽管当初的他并不领情,但现在回头去想,便觉得江画那时候真的对他是真正的母子之情;这辈子他又给江画守孝,又逃过了一次宫廷中的政权更迭,哪怕不是亲生,他也得领这份情。
    仿佛两辈子下来,他对江画还是亏欠。
    不管外面怎样变化,他在建福宫里按部就班地过着日子。
    有时他也听着宫人说前朝的事情,听说了李佾虽然被褫夺了楚王的爵位,但小命还在,在京郊给他圈了块地方让他建府,没有再给爵位,也没叫他出京。
    他的三哥和五哥,两个曾经在宫里面都没人提起来的皇子,他们俩倒是在李傕手里得了郡王的爵位,同样也是在京中赐下府邸,还叫他们分别把自己的生母接出宫去奉养了。
    至于他自己,年纪太小,还不能够出宫建府,还只能留在宫里面。
    两辈子看来李傕其实没什么很大不同,只要不忤逆他,他就能在表面上对自己的兄弟们一视同仁,当然了如果像他上辈子那样还想着谋逆,大概也就还是落得一个不得好死。
    而之所以说是表面上的一视同仁,则是因为李傕对李傃,那才是真正的兄弟情。
    李傃以太子的身份登基为皇帝再禅位,禅位之后李傃拒绝了所谓“太上皇”这种称谓,也拒绝了所有要给他保留的爵位和尊荣,一径出京去,他是退得毫无保留,以从前李俭对李傕的看法,李傕应当是接受得理直气壮的,因为李傃做的就是他心里所想的事情,然而却并非如此。
    李傕追着李傃给爵位给尊荣,甚至还帮忙李傃追王妃,让宗令直接去吴州记玉牒,让太医去给李傃的王妃照顾孕期。
    再对比一下李傕是怎样对他们在京中的兄弟几个,便太能知道怎样才是真正的兄弟情了。
    有了这样的区别对待,当然心中也有不平衡,但只要想想上辈子自己作死的下场,他也就平静下来,这多出来的一辈子就当是白捡的,既然雄心壮志用不上,便也就庸庸碌碌过一辈子了。
    一晃一年过去,又是过年时候,李俭起身后从建福宫出来,往前头的乾宁宫去。
    今年过年格外隆重一些,据说是因为李傃从吴州回来了,还带着王妃和世子,李傕十分高兴,就命人大办了除夕的夜宴,还让人在宫门口堆了火山,要与民同乐地去看什么傩戏。
    他对这些事情兴致缺缺,也不想看李傕表演和李傃兄弟情深的样子,奈何他是没什么自主的权力,只能听从。
    进到了乾宁宫中,他一眼就看到了被李傕拉着坐到了上首的李傃,李傕怀里抱着的那个小婴儿大约就是李傃的世子。
    上前去行了礼,李俭按照规矩在旁边坐了,再一抬头就愣在了当场——他看到了江画,就坐在他的对面,她穿着的是亲王妃的礼服,妆扮十分妩媚,此刻就只是坐在那里,就已经把这殿中所有的女人的光彩给盖过了。
    可是……江画不是已经没了吗?
    他带着几分迷惑地看向了身边的宫人,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位……是明王妃吗?”
    宫人给了肯定的答案:“是,那是明亲王妃江氏。”
    江氏……也是江氏……
    他几乎就能肯定这个江氏一定就是江画了。
    他抬眼看向了江画,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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