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朝自佛经之后,同颜徵楠建立了一点信任感,因她发现这个人关键时候很够义气,可以勉强纳入自己人的范围。
    于是每日同他吃晚饭,看他的感觉,也顺眼了许多,也乐意同他多说几句话。
    连颜徵楠那日因连续两天睡眠不足,隐约显出来的恶劣逾矩,雪朝也大度地表示可以理解。好在三少平日里都自控的很好,仍旧是和善温润的样子,普通人尚且有起床气,更何况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于是颜徵楠也能明显感觉到,他在这位新婚妻子的眼里,形象大有改善。
    往日雪朝不过同他随口问一些家里的事情,或者便是颐指气使地找他帮忙,若是三少确实难做,她还会发小姐脾气,一边说着去找哥哥,一边赌咒再也不同他说话了。
    如今她却像个被投喂了数月的小松鼠,终于同他交付了一点信任感。颜徵楠偶尔还能同她聊一些学校的事情。大小姐每日的烦恼也纯粹的很,今日有女学生学她的穿着,明日有人背地里说她的闲话,都能让她生气许久。
    雪朝虽然活泼,在学校却难免端着小姐架子,不愿意明面上计较这些,怕落了身价。她信州的朋友,不过是一同玩耍的玩伴,并没有可以交心说体己话的朋友。她们这样家世的小姐们,同学、朋友和真正交了心的姐妹,总是要分的很清楚的,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她初到信州城,唯一能多说些话的不过一个二姐曼清。曼清算她半个长辈,又是大太太的女儿,她再天真浪漫,也知道并不能深交。于是到了最后,雪朝终于发现,每日睡到她枕边的那位,不仅脾气好,还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一开始雪朝同颜徵楠提到学校的小烦恼,他听得很认真,同她宽慰了几句,又出了些主意,果然让雪朝心情畅快,还得体周到地小小报复了嘴碎的女同学。雪朝不知道男子也是可以听女孩子的小心思,还能真的起到效用的。比如她哥哥合雪闻,虽然疼她,每次听她抱怨两三句,便要找借口去忙公务,并不愿意陪她深谈。
    雪朝从前总是直呼颜徵楠的名字,这几日倒将对哥哥的思念也投放到三少身上了。在这偌大的宅子里,愿意听她倒苦水,在大太太面前维护她的,便只有颜徵楠,很像她哥哥平日里保护她的样子。
    于是有一天,雪朝给哥哥打电话,哥哥照例问他,   三少对她如何,雪朝看了一眼在旁边读报的颜徵楠,很欢快地同他哥哥分享她的新感受,“他呀,我觉得和哥哥很像!”
    她没看到颜徵楠额头的青筋跳了一下,又想了想,同合雪闻撒娇一般的抱怨,“比哥哥还要好一点,哥哥从来不听我讲学校的事情,他就会听。”
    雪朝是故意想气哥哥,炫耀自己远在信州,也找到了很好的替代品。可她哥哥好像原本就知晓她的近况,听她这样讲,短促地笑了一声,语气又放慢下来,“那如果和我很像的话,你们朝夕相处,雪朝也要喊他哥哥呀。”
    合雪闻每每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多半是存了什么坏心思,可这回雪朝却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她点点头,也不管对方并看不见,“你说的很对。”
    雪朝虽也奇怪为什么哥哥的语气,听起来像在作弄她,可她很快便觉得是自己多虑。比如她有时候想要求颜徵楠帮忙,平日里同他发小姐脾气没有什么效用的事情,喊两声“徵楠哥哥”,他便服软了,便是觉得不妥当,也会放她一马。
    可见世上的兄长,都是相似的。雪朝在家里的时候,想要跑出去玩,便会同哥哥嘴甜,如今到了信州,不过是换了个称呼,效果瞧起来,仍是一样的好。
    颜徵楠很快发现不对。
    一开始只是一块糖,牙医叮嘱了让她不要睡前吃甜食,颜徵楠便看的很严。雪朝晚上找不到糖果,去找颜徵楠去讨,三少自然不理会她,只装作在看公文,其实余光在留意她到处寻找糖果被藏在了哪里。
    她连沙发垫子都翻过了,终于要放弃,三少呼了口气,心道终于可以准备入睡了,她却凑过来,晃他的胳膊,梨涡浅浅,“徵楠哥哥”地叫得很甜。
    三少反应过来的时候,放在高柜子上的巧克力,已经进了她口里。
    在这世道,想要有所作为,三少从小便明白自控比什么都要重要。不管是情绪,还是做事,他都自信自己的自制力。
    便连他喜欢的女孩子,每天在他身旁浅浅呼吸,颜徵楠也能做到极好的自控,连合雪闻都半开玩笑地试探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现在他引以为豪的本领受到了莫大的挑战。
    他也试过不去理会,可他不知道雪朝打小和哥哥生活在一起,十八般撒娇的本领,实在是他没有见识过的。
    合雪闻一个金融才俊,在诡谲多变的商场里,都能保持理智清醒,听到三少含蓄地同他讨教,也只能坦白地在电话里表示爱莫能助。
    “想开一点,”合雪闻劝他,“说不定日子久了就有抵抗力了呢?”
    颜徵楠沉默了一会,“你花了十六年,抵抗力有增强吗?”
    “那倒没有,”合雪闻的声音听起来很诚恳,“还好她嫁人了。”
    好在雪朝并没有那么多要找他帮忙的事情,除了一回她想要参加学校的活动,去山上露营,又这样缠了三少许久,要他签字。
    颜徵楠自然是要拒绝她的,因那蛇山上并不这么安全,常出些野兽伤人的事故。可他没想过雪朝缠人的耐心,远大于他不为所动的决心。
    雪朝纠缠了他两三日,三少终于还是签字了。颜徵楠想要叮嘱她什么,她也无情的很,蹦蹦跳跳地拿着那张纸走了,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三少心里却有点后怕,很怕自己再妥协些什么。雪朝渐渐专注在学业上,没有这样那样的鬼主意了,他心里才安定了一些。
    雪朝虽然贪玩,对功课却也很慎重,因她家中教育是要敬畏知识的。课业越发繁忙了,三少有时候到家,她还在书房写读书报告。
    她认真读书的样子,看起来倒文静许多。
    三少倚在书房门口,听她翻书,钢笔的笔尖在落在纸上,沙沙地响,到了他耳朵里,便很安宁,好像白天的许多烦恼,都在她翻书的窸窣声里,慢慢消尽了。
    雪朝写完一个字才看到他,他今日回来的晚,还以为又在军中过夜。雪朝伸了个懒腰,又乐滋滋地同他道,“中文系的老师答应让我旁听了!”
    颜徵楠前几日大约又不经意流露出“你真是半个文盲”的态度,她一向是很有自尊心,自然要花时间去补课。于是三少很鼓励地点头,“好玩吗?”
    他同雪朝一同走在从书房去卧室的走廊上,夜晚的灯没有开许多,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颜徵楠一边听她回忆今日上过的课,一面感到夏日的风从他的皮肤吹过去,每一个毛孔都在悄声欢呼。
    好像不过这几步路便要他的皮肤上落下印记似的,很特别。
    又很没有出息。
    “哦,”雪朝转身同他道,“今日教授带我们去湖边,然后用‘鱼’字来作诗。”
    确实是中文系爱做的小活动,三少看着她灯光下灵动的眉眼,声线放的很柔和,“那你作了什么?”
    “教授说我中文不好,可以用别人的诗。”
    颜徵楠点点头,倒是个通人情的教授。
    雪朝的声音却有些低沉了,“我前几日同曼清姐姐听戏,学到了一句,就说了,”她垂了脑袋,有点懊丧,“然后他们都笑话我。”
    她这样踏实上进,却要遭人笑话,那些同学,实在素质不高。三少的面色也沉了,问她,“为什么笑话你?”
    他们已走到了卧室,雪朝一面往前走,一面学着那些老夫子摇头晃脑,“同谐鱼水之欢,共效于飞之愿。”
    她已一脚迈进了卧室里,三少却站在外面,神色晦暗不明。
    雪朝回了头,问他,“怎么了?”
    颜徵楠沉默了一会,开口问她,“你还记得戏文里是怎么唱这句的?”
    雪朝转了转眼睛,凑近他,声怕被丫鬟听见了,又会很丢脸,便努力靠近他的耳朵,鬼鬼祟祟地同他说悄悄话,“其实我听不懂,一半的时候睡着了。”她自顾自地笑了笑,“我醒过来,就在唱这句了。”
    她方才垫着脚尖,未注意男子的呼吸有一瞬间的不稳,这会站定了,仰着头看三少的表情,心里有点不安,“怎么了?”
    颜徵楠看了她一会,四目相对,又这样近,她有点想逃跑,但又觉得那样很奇怪,便努力站定了,同他对视。
    过了半晌,三少移开了目光,淡淡道,“没什么,”他先迈开了步子,“早点睡吧。”
    雪朝耸了耸肩膀,觉得大抵是文人的怪癖,学校的教授是文人,三少也是文人,文人和文人之间,总是相近的。
    她洗了澡,在浴室里确保自己包裹严实了,又哼着歌,抱了本故事书,跳到了床上。
    床很软,她蹦上去的时候明显颤抖了一下,一旁的三少捏着一本前朝论策,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她却心情很好,忘却了下午被笑话的事情。
    她又说了一些学校的琐事,颜徵楠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偶尔回她几句,却明显没有前几日的专注了,好像在想别的什么事。雪朝靠着枕头,不满地回头看他,刚要抱怨他,又“诶?”了一声。
    她捏了捏颜徵楠的睡衣,“你换睡衣啦?”是件绿色的丝绸睡衣,恰巧是雪朝喜欢的颜色,三少淡淡地“嗯”了一声,雪朝还在翻看他袖口刺绣的纹样,看样子也很喜欢。
    她大抵是把他当同床的小姐妹了,颜徵楠有点头痛地皱眉。
    果然,雪朝发现连料子也很不错,抬头问他,“在哪里买的?我也想要。”
    三少闭了闭眼睛,放下了手里的书,看起来有些疲倦了,只敷衍地说,“明日叫丫鬟也给你做一套。”
    雪朝察觉他今日兴致不高,兴许是工作上有什么不顺,便大发善心,想要宽慰他,“我和哥哥也穿一样的睡衣哦?”
    她哥哥在她眼里便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能她和哥哥比较,便是莫大的赞赏,雪朝又捏了捏他的袖子,决定夸赞他一下,“我发觉你和我哥哥,还是很相近的。”
    可对方却不承她的情。
    颜徵楠睁开眼睛,眸子里有很复杂的色彩,叫她怔了怔,有些怕了,然后她听到他说,“雪朝,我和你哥哥,是不一样的。”
    她真是近日对他太多客气了,才让他这样蹬鼻子上脸。雪朝带了气地“哦”了一声,然后躺回被子里,半天不说话。
    她自己生气了一会,又抬眼看了看颜徵楠,他还在坐在那里,往下望着他,瞧起来有些可怜。于是雪朝又心软了,只当他是妄自菲薄,又开始语气轻快地同他叽叽喳喳,“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同呀?我哥哥脾气也很好的,嗯,虽然他有时候也会欺负我……”
    她还在回忆哥哥和他的共同之处,却说不下去了,方才望着她的人,突然倾下身子,握了她的肩膀,吻住她的唇。
    雪朝的脑子里出现一秒钟的空白。
    她原本在说话,半点防备都没有,男子的舌头滑进她的口腔,和他平日里的温润作态不太一样,有点霸道,好像在报复她。
    她不晓得做些什么,只能傻乎乎地捏紧了被子,心跳的很快,她能看见他微颤的睫毛,好像在一个梦里,瞧起来很沉醉。
    雪朝好容易反应过来,要去推他,颜徵楠已放开她。他的鼻尖还离她不过一寸的的地方,雪朝眨了眨眼睛,又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然后她听见他带了情绪的声音,“你哥哥也会想对你这样吗?”
    王实甫《西厢记》第二本第二折:“小生到得卧房内,和姐姐解带脱衣,颠鸾倒凤,同谐鱼水之欢,共效于飞之愿。”
    啧,不学好(三少脸
    货真价实小甜饼,绝不掺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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