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当自己说出那句“多收一点人在宫里”时,沈必那张脸看起来就像是要下雨了一般,黑得难看极了。
    “其实……”趁着沈必发作之前,谢长珣状似认真看着沈必的脸,“我觉得沈公子长得也挺好看。”
    本来就已经在自己心里憋了气的沈必,耳边骤然传来这话时,脸上的神情忽然一下僵住了一般,他有些目瞪口呆看着谢长珣。
    可能这些年谢长珣待在寺庙里的时间太长了,反正装世外高人的时候,还真会有那么几分像模像样,他迎上沈必复杂的目光,镇定接着道:“真的,唉,就是可惜了,沈公子现在这身家,倒是不可能入了我表妹那后宫,实在是有些可惜,不然,今日我入宫,必然会推荐沈公子。”
    沈必:“……”
    沈必心里叫一个五味杂陈,谢长珣前面的话分明已经将他快要拉到了爆发的边缘,但最后这话,就像是对方拿了一木头塞子一样,把他胸口处那喷发的火星给堵住了。没能炸出来伤了别人,倒是快要把自己炸出个内伤。
    沈必端着桌上一杯茶,一口喝光,像是这样就能将心头躁动不安的小火苗给浇灭一般。
    但是他又忘记了,自己请谢长珣来浮一白酒楼,手边这哪里是平日里喝的清茶,分明就是一杯烈酒。当入口时,沈必立马意识到不对劲儿。可眼下酒已入口,难道他还能当着谢长珣的面儿吐出来吗?
    拧着眉头,沈必愣是将这一小杯饮了下去。
    “身家?”沈必笑了笑,“我能有什么身家?”
    谢长珣意味深长一笑,“沈家如今都是沈公子当家,一家之主,哪里能说离开就离开呢?毕竟到我那表妹身边,外头的事可是都要放下了。后宫不得参政,沈公子应该明白吧?”
    沈必因为那一杯酒,他饮得急,眼下脸上浮现出一抹绯红,不过眼神看起来还算是清醒,“可我本来也志不在此。”
    当初若不是因为不想要受到沈家的管束,这才从福州到了上京,跟皇帝合作。如今,他已算是自由身,难道还要被这所谓的沈家拖累吗?那他这几年来,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沈必忽然觉得心头更加郁闷,拿着桌上的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饮尽。
    谢长珣此刻倒是有些诧异,他并不知道沈必当初跟当今合作过什么,他只不过是从这些年来,沈必在朝堂上的作为能看出来他一心都向着自家那不开窍的表妹。不过只需要这么一点,谢长珣就已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心里装着天下是好男儿,而心里装着自己的心上人,才是好夫婿。但现在沈必这句“志不在此”啊,他直接理解为沈必愿意为了赵禾放弃眼下手中已掌握的权力,这倒是让谢长珣有些刮目相看。
    拥有过权力的人,再说放下,那可比从前就不曾拥有过的人说放弃更加不容易。
    到了这名利场,品尝过权势的滋味,再说放下,就犹如放弃了美酒,又喝上了白水一般。
    “难道沈公子愿意为了昭昭,即便是不做这官,也没问题吗?”谢长珣问。
    沈必没有醉,先前那些话,也不是没有经过脑袋说出口。只不过想要他在谢长珣面前承认心意,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是有人听见他的心声,那这一个人一定是赵禾,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沈必端着酒杯,嘴角浮着淡淡的笑,他只是看着谢长珣,却没有说话。
    这一回,心里有些憋闷的人就换成了谢长珣。
    谢长珣掩下眼中的好奇,他微微垂下眼眸,心里哼笑一声,没想到从上京追到临安的毛头小子,这才没两年时间,倒是学会了假装矜持?
    谢长珣没等到回答,又怎么会轻而易举放过沈必,他偏偏就要朝这里面加一把火,逼得沈必不得不做点什么。“也是。”谢长珣宛如很明白一般故作深沉叹气,那像是白玉一般的手指转了转手中的酒杯,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像是你我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舍弃一身权贵,甘愿去那后宫伏低做小?我想,这一回入昭昭后宫的,大抵是在朝廷里不可能再有什么建树的人。所以我说得也没错,去京城里挑几个相貌不错的男子送进宫去,就完事儿了。”
    沈必被他这话一说,心里的烦躁更甚。
    难道赵禾日后就要跟一群绣花枕头在一起吗?沈必不甘心,那些草包如何能配得上天之骄女的公主殿下?
    一想到这里,沈必又喝了一杯酒,那样子看起来心事满满。
    谢长珣还在一旁像是和尚念经一样开口说着:“今日我看朝廷上那些大人们,一口一个推荐的可不都是家中那些不用支撑门楣的人?唉,毕竟没几个人舍得让嫡长子入宫的吧。”
    沈必没有看谢长珣,手中的酒杯霎时间又变得空荡荡。
    怎么会没有?他就愿意!
    只要赵禾喜欢,就算是让他现在立马辞官,他也没有半句怨言。
    沈必再想要拿起酒壶时,发现里面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变空了。他一皱眉,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喝下去。如果等会儿他是直接回家,那还没所谓,可现在他改了主意,他要去找人,自然不能有醉态。
    “谢兄说的不错。”沈必慢吞吞说,仿佛是担心自己喝得有些上头大舌头,“不过……”他又顿了顿,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如今看起来有些潋滟,“这事儿,谁说得准?”他说完这话后,便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沈必冲着已经伸手支撑着脑袋的谢长珣拱了拱手,这位出身陈郡谢氏的公子哥,一心向佛,看起来酒量很一般,眼下他已没有必要再跟谢长珣喝下去,就这模样,沈必相信谢长珣是绝对不会进宫去见赵禾的,“谢兄,今日痛快,改日我们再聚。”说完这话后,沈必飘飘然离开雅间,去结账。
    从浮一白酒楼出来,沈必伸手实使劲儿搓了搓自己的脸颊,他离开之前,先用茶水漱了漱口,确定身上没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后,沈必又朝着皇城而去。
    他动作很轻巧,那一身的轻功,即便是在闹市中,也像是一阵风,掠过街道上的人,都没留下一丝痕迹。倒是有人感受到发丝被身边什么一晃而过带动,但却什么都没看清。
    沈必没想要进宫递帖子,等到宫中派人出来接他进去,都不知道是什么时辰,这时候他胆大包天,就只准备凭着自己的本事,直接混进宫去。
    飞檐走壁,沈必仗着一身好轻功,当初在武安军中时,他给赵禾营中放蜂蜜都不曾被九娘发现,这时候更是大胆,潜入了宫中。
    沈必唯一庆幸的是现在赵禾已经搬去了东宫,若是赵禾还在之前的宝云宫的话,对于后宫沈必完全不熟悉,还不知道能不能在禁军发现自己之前顺利见到赵禾。
    赵禾这时候才从御书房回东宫,自从下朝后,她就被赵靖拉去了御书房,赵靖神神秘秘塞给她一怀的画卷,赵禾一打开,人都有些愣住。
    原来赵靖早就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搜集了京城里不少年轻男子的画像,就等着到时机给她挑选。
    “这些差不多是一年前的画像,还不是很齐全,我看,不如从明日开始,我让宫里的画师去京城里还没有婚配的年轻男儿家里看看?到时候昭昭再慢慢挑选,多选一点也没关系。现在你这手里的,可以先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或者告诉阿爹,你喜欢这些画像中哪一款,阿爹明日着重让画师去画像。”赵靖一脸和蔼笑着,看着赵禾,那样子看起来恨不得她立马做决定,他也能当即下令把人给带进宫里来一样。
    赵禾:“……多选一点?”她脑袋里有一瞬间宕机,这也不必吧?
    赵靖却是半点多想也没有,直接开口道:“这是自然,谈情说爱万一伤心了,这说不定是一辈子,依爹的意思,不如就广撒网,多爱几个,就算是一个让你不高兴,你还有很多个嘛,也不至于太伤心。”
    这套理论把赵禾听得一愣一愣的,她爹这是要她当海王的意思啊!赵禾干笑一声,“太多了养在家里浪费钱。”
    赵靖:“……”
    他从来不知道自家闺女竟然这么抠门!养个美少年都舍不得花钱!
    赵禾不等赵靖开口,接着道:“我看这些画像还是不必了吧,我心里有数,阿爹你就放心吧。”
    让她就看着画像去跟人处处,那还是算了吧。她虽然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但就凭着一张脸开始一段关系,风险太大。再说,她对一回家就有一群人扑过来等着自己临幸这种事没兴趣,甚至想一想,都觉得挺令人害怕。
    赵禾虽然这么说,但赵靖却不接受。赵靖一门心思觉得是自家女儿太小,这还不开窍,但没关系,让赵禾将这些画卷都带回去,好好看看,说不定就有心仪的少年,到时候父女俩再聊聊也不迟。
    “这怎么能不必?如果你现在不愿意,那就先收着,万一哪天喜欢了,就打开看看,看上哪个,就告诉阿爹。”赵靖说,“明日我看看还是让画师出宫一趟,上京那么多的公子,你慢慢挑着看,我们不着急。”
    赵禾:“……”
    她没能争辩过自家亲爹,所以回宫时,怀中都还抱着一大摞的画像。
    当沈必神不知鬼不觉溜到东宫时,正好看见赵禾带着身边的大宫女黛烟和云霓两人而来。
    赵禾也不知道她爹准备这些到底准备了多久,反正她和黛烟云霓怀中都抱着不少画卷。在路上,周围没什么人,黛烟笑着道:“殿下也别太辛苦,那些男子们都还喜欢红袖添香,殿下不妨听听陛下的,说不定多看两眼,就看上了呢。”
    云霓也笑着跟着说:“对呀,我们殿下生得好看,配十个八个都没问题。”
    说着,两个小丫头嘿嘿笑到了一块儿。
    赵禾无奈,“我看你们是唯恐天下不乱。”
    云霓仗着赵禾宠她不会训人,“怎么会?依奴婢看,殿下整日都对着朝廷那些事,也没个放松的时候,若是东宫多了些人,殿下也不用总忙于政务。”
    赵禾:“……那岂不是更忙了?”她一想到日后东宫真有一大群男妃,她白天处理完政务,晚上还要跟一群争宠的小妖精耗费精力,这怎么听都怎么觉得累啊!若是这样,纳妃又有什么好处?还不如她一人自在!
    不过,若是能有一人还可以帮着自己处理政务的话,这听起来还算是不错。可后宫不得干政,她又能去什么地方找这样的人?
    其实赵禾在被赵靖叫过去之前,就琢磨过这问题。那一次意外,她一不小心听见了沈必的心声,赵禾知道,如果自己真开口,沈必肯定不会拒绝,但那真的是沈必想要的吗?若是让沈必进宫,岂不是她亲手折断了后者的羽翼?让后者一辈子囚困于后宫之中?
    一想到这里,赵禾又迟疑了。
    “哪能呀?”黛烟掩嘴笑,“殿下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绝不来打扰殿下。日后殿下喜欢谁,就跟谁在一起,这不挺好的吗?”
    赵禾笑了笑,没再接话。
    而这时候当了梁上君子的沈必,听着赵禾身后那两小宫女的话时,本来就因为谢长珣那些话变得不怎么好看的脸色,现在更加不好看。尤其当沈必意识到,不论是朝堂上,不论是皇帝,还是谢长珣,乃至现在赵禾身边的这些宫女,几乎都已经默认了一件事,那就是凭着赵禾如今的身份,就算是有很多男宠也是没任何问题的。
    他忽然觉得今日的东宫一行,很有必要。
    赵禾回到宫中,便让黛烟云霓两人将画像放在一旁,她这边不需要人伺候,让人守在门口就好。
    桌上还有不少卷轴,赵禾准备先清理一番。她刚伸手见从御书房里带来的那些画卷拿到手中,忽然就听见耳边刮过一道风。
    赵禾抬头,她明显是觉得有人在房梁上。
    虽然九娘没有出现,但赵禾知道九娘一直是暗中跟在自己身边,如今九娘和寒水居护卫都没发出警示,这天底下能瞒过这些人来皇宫的可不多,赵禾不由皱了皱眉,伸手按在了自己手腕上的腕针。
    如果是背着九娘等人进来,而这时候不可能失误到弄出这么大动静,来吸引一不会武功的自己,这是不是有点太奇怪?
    赵禾下意识觉得来人对自己没什么恶意,“还不知是哪位梁上君子光临寒舍?”赵禾干脆直接问。
    就在她话音刚落时,一道熟悉的身影顿时落在她跟前。
    赵禾看着眼前还穿着朝服的某人,眼睛瞪大,张了张口,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时候外面的黛烟和云霓都听见了动静,纷纷问她有什么事。
    赵禾这才将目光从沈必身上挪开,冲着外面喊了句“没事”,然后又重新看回了跟前这人,“你疯了吗?”她对沈必无声道。
    沈必目光却是落在了赵禾身后的桌上,那上面,有不少的刚才赵禾带回来的画像。
    沈必没吭声,就像是一块木头一样站在赵禾跟前。虽然人看着好似一表人才,但愣是从这高大的身形里透出来几分委屈。
    “沈大人?”赵禾试探开口。
    沈必:“你,以后想纳很多人?”沈必像是没听见她刚才的问题一样,直接问。
    当沈必一开口,赵禾就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酒气,赵禾的眼睛在此刻瞪得更大了,“你喝酒了?”
    “那是什么?”沈必直接指着桌案上的画卷问。
    赵禾:“……”
    她现在是发现了,两人完全就是在自个儿说自个儿的,完全就不在一个频道。
    赵禾伸手拉人,她不知道沈必是真醉了还是假装的,她伸手将人推到椅子上坐着,站在一旁观察着,“跟你有关吗?”
    沈必眼珠子动了动,好像这时候终于听明白赵禾的话,可随后,他又低头,不吭声了。
    这么大个子的一个人,蜷缩着手脚被按在赵禾的椅子上,这模样怎么看,都更加可怜了,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大狗,耷拉着脑袋。
    赵禾:“……”
    这人是在作弊吧?说话就好好说话,这装可怜是什么情况?
    “沈必?”这一次,赵禾也不再叫什么“沈公子”,直接叫了沈必的大名,“真醉了吗?”
    沈必第一秒仍旧不吭声,赵禾也不管,直接伸手将桌上原本准备放进一旁石桶的画卷拿起来展开,然后点评道:“邹翰林家的这位三公子,早就听闻长得玉树临风,还说有一手漂亮的隶书,果然,名不虚传……”
    赵禾干脆直接当着沈必的面说着,在说完后,她作势还要准备去拿第二卷 ,那架势看起来是真准备要好好“选妃”。
    可是这一次赵禾伸手时,她瞄准的那幅画却是被现在坐在椅子上的人眼明手快先一步拿走了。
    赵禾挑眉,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看着眼前终于没能沉住气,不跟自己装傻充愣的沈必,语气带着几分挑衅:“不装醉了吗?”
    沈必:“……”
    那只拿着画卷的手,这时候收紧,愣是将那一卷画捏得不成样子。
    “公主……”沈必低声叫着她。
    赵禾靠着桌案站着,面对着沈必,“嗯?”
    随后,赵禾听见沈必的回应。
    “我就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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