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到底还是多年的亲情让他软下心,同意了她提出的那个什么招婿比试,同意她绕一个大圈子,只为将自己名正言顺地嫁给天忱。
    而天忱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却也会在思及雪宁时,露出他未曾见过的表情——老皇帝笑着摇了摇头,重新坐回到了御座上。
    “父皇知道了,回去吧。”
    .
    “你听说了么?陛下正式为逸王和雪宁公主赐婚了,就在一个月后。”京城最热闹的市集里,茶余饭后都有人将这件事拿出来讨论。如今的天宋民间氛围不错,还不至于让百姓不敢谈及皇家之事,这才有了许多口口相传的故事。
    “雪宁公主?哦,我知道了,是霍大将军的女儿吧!”旁边吃茶的人也听到了这桌的议论,加入了其中。
    “是啊!一晃眼,霍大将军都故去十多年了,他的女儿都要出嫁了!不过嫁给逸王,以后就是逸王妃,身份还是一样的尊贵啊。”
    “难怪这逸王之前就成年了却没有娶妻,原来是在等青梅竹马的异姓公主啊?”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话语间满是艳羡,“那他可真是一个痴情人!”
    “姑娘,你难道不知,逸王殿下他……哎,不过多少公主嫁过去是不会吃苦的,怎么也比嫁给那些什么世族大家的公子哥强。听说那些人在招婿比试期间还去狎.妓,真是过于放肆了。”一旁好心的大叔话说了一半又改了口,反倒是提起了公主招婿比试的事。
    当日的第三轮比试虽然说是在皇宫内宣布的结果,但到底人来人往耳目众多,再加上背后有人有意散播,这便导致全京城乃至附近的几个大城池都听到了相关的流言。
    说是那些人看着文书武艺都算不错,却实打实地没把迎娶公主这事儿放在眼里,因此这也是他们被淘汰的原因。而民间流传自然又会添油加醋弄上些邻里的口口相传,到最后便更是成了笑柄一般的存在。
    曹景丰也成为了人们提及的人物之一。比起那些背靠大家族的子弟,寒门出身的他本来在民间颇有良名,至少大家提起状元郎,都会是艳羡的语气。
    可如今却又有不同,至少在他被流言所扰之后,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想跟他攀个亲事的家族也都有些偃旗息鼓了。这些人家的女儿虽然不是皇家公主那样的金枝玉叶,却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
    但一个喜好喝花酒的人,即便是背地里大有人不在意,但至少表面上得拿出一些姿态来,以表示对皇室公主的恭敬。因而失去了成为驸马捷径的曹景丰发现,这下连那些备选都几乎没了。
    他窝在书房里发了一通脾气,但显然公主和逸王被赐婚一事已然木已成舟,不可变更了。而他在睿王那里显然也讨不着好处,几次三番的失败,不说睿王如何看他,便是他那高傲的自尊心也都受不住那点言语挤兑。
    不过曹景丰好歹还是稳住了情绪,冷静了许久,才重新整理了思路。不管如何,他未来的仕途还是要依靠着睿王来走。皇帝已然不再年轻,那么搭上线的睿王,便是他唯一的选择了。
    他的脑中忽然想起那日在行宫中,随着其他的参试者离开时瞥的那一眼——那时的行宫里正开着极盛的花,他又仅仅是一瞬的目光,因此并没有能看得清楚。
    但若是仔细回忆,却还能依稀记得那条路边站着的几个人,似乎便是逸王和那位北凉来的皇子厉。因着北凉人的发色与天宋人稍有差异,会更浅淡一些,这倒是帮助了曹景丰分辨。
    想起曾经与那北凉皇子在春凤楼相遇的事,曹景丰咬了咬牙,站起身向着外头走去。
    .
    “您问北凉皇子最近有没有来我们这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鸨母露出了一点狡黠的笑容,“曹状元,你问的这个问题我不太好回答啊。我们春凤楼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客人,我这记性又……”说着便抚了抚额头。
    曹景丰哪里听不懂她的暗示,只能咬着牙从腰带里取出了一袋碎银:“如此,可能想起来了?”这种风月之地的人最是见多识广,因此也消息灵通。他没有别的消息来源途径,只能选择这种方式。
    鸨母灵活地从他手里接过那钱袋,顺手掂量了两下,便笑呵呵地收进了怀里:“这般我便有些印象了……那位皇子是头发颜色发红的那位吧?他昨日还在我们这儿听了一会儿小曲,点了一桌酒菜。说是过两天便要回去北凉了,这两天玩个尽兴也好,大约今日还会前来。”
    曹景丰得了信息,转身便走,倒是没瞧见鸨母眼里一闪而过的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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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
    第73章
    ◎公主不出阁◎
    “睿王殿下, 下官所说的句句属实。”曹景丰把头颅垂得很低,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他的身形保持着恭敬的姿态, 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
    睿王端起桌上的瓷杯,慢悠悠地饮了口茶:“虽说曹大人说是自己亲眼所见,但你又怎么知道逸王和那北凉人不是随意寒暄,而是有什么合作呢?”
    曹景丰对此问题自然心中有答案:“逸王的性子, 殿下必然比下官更清楚……他又怎么会和北凉皇子那种喜爱泡在风月之地的人,有什么寒暄的想法呢?”
    睿王冷笑一声, 倒是被他的话勾起了心底里对于逸王那副装腔作势样子的厌恶。不过转念一想,到底只是个废人了,除了能板着脸唬人,还能有什么用处?
    即便是老皇帝,到现在为止也没有给过逸王多少实权, 摆明是想让他待着做个闲散的王爷。
    不过曹景丰也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事实上, 睿王也早就对于北凉使团来此有过诸多猜疑, 但一直没有机会摸清出他们的真实意图。如果说对方真的想在天宋境内做些什么筹谋,为何会找上逸王那个弃子?还是说他们想做的事, 是不能被他所知道的呢?
    刹那间,睿王的心里便翻涌了数个猜想, 不过很快脸上便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望着地上的曹景丰道:“起来吧曹大人, 地上凉。”
    曹景丰依言起身,对上他的笑容。
    “你带来的消息本王都知晓了, 北凉皇子的事会派人跟进。如若真的有所发现, 必然不会少了你的好处……不过曹大人心中应该已经对霍雪宁那个丫头死心了吧?”睿王的话看起来是疑问, 实则却还有着敲打的意思。
    曹景丰对此自然是抱拳否认:“圣上已然下旨赐婚, 下官自然不会再有妄想。”
    “其实当不成驸马也没什么,待你飞黄腾达后,京中哪家的闺秀你娶不得?不要将这么一个小小的挫折放在心上。”睿王看着他道。
    曹景丰恭敬点头:“殿下说的是……况且那公主散播那些消息在先,下官便是再心胸宽广,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你是说那些……?”睿王闻言哈哈大笑,“曹大人才高八斗,有些风流韵事又如何?不过你说得对,霍雪宁那丫头的确从小到大就一向让人不快。如今要嫁给一个残废,我看她也过不了几天好日子。”
    ……
    “说吧,你特意带着逸王来找朕,又是打着什么主意?”老皇帝放下了手里的笔,将正在翻阅的文书一合,便抬眼看向面前等候了一会儿的霍雪宁和宋天忱。
    霍雪宁率先朝他行了个礼,这才道:“父皇为何总觉得儿臣是想打什么主意?就不能是专门来看看你么?”
    老皇帝眉毛动了动,显然对于她的说法并不相信:“你要是真的只是来看看朕,把天忱一起推来又是为何?朕记得给你们御赐的婚期还有一月呢,你也不至如此着急吧?”
    面对他的打趣,霍雪宁笑了笑,并不接招:“父皇又说笑。此番过来其实儿臣和天忱有东西想给父皇瞧瞧……还请父皇屏退左右,这事儿咱们等悄悄的来。”
    一旁的宋天忱对上老皇帝疑惑的眼神,也微微点了点头。
    这个要求也不算什么,老皇帝到底挥挥手让那些宫女内侍都先下去了:“说罢,到底是什么?”
    于是在霍雪宁的微笑里,老皇帝看着端坐在木制轮椅上的宋天忱,忽然动了一下那双常年放置着的双腿。在他惊诧的目光里,一点一点挪到了地面上。
    穿着锦靴的双足并非是他印象里的毫无力量,反而像是暗中积蓄了许久的气力,到此刻终于重新活了过来,开始支撑新的人生。
    宋天忱就这样一寸一寸地撑着扶栏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他身体弯曲的弧度逐渐变直,最终像是每一个普通人一样,站直在皇帝的面前。
    老皇帝的嘴唇颤动着,像是试图发出什么音节,心神却被眼前的景象所全然震撼住了,因此难以表达——但很快,他找回了自己的意识,飞快地从书桌后站起身,来到宋天忱的面前。
    他的眼里闪着一点湿润的光,但很快又被极大的喜悦所充斥,那双皮肤微皱的手试着握住了宋天忱的肩膀,却又不敢太用力。
    “天忱……你这腿……是怎么好的?又是什么时候好的?”老皇帝终于将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望着宋天忱的目光分外认真。
    “回父皇,”宋天忱站着的身姿很挺拔,如果不是还有极为微小的晃动,几乎可以将之当做是一个没有腿伤的人,“这段时间慢慢好转的。是雪宁陪儿臣一起搜集了秘方,这才加快了时间。”
    老皇帝闻言,目光便落到了一旁微笑站立的霍雪宁身上,神情倒是有些吃惊:“雪宁?你又是何时……哦,朕记起来了,你先前说要跟着太医院研读医术……”
    是了,老皇帝忽然想起,霍雪宁的确曾经提出过这样的要求,但是那到现在才过去了多久?莫非这么短的时间,她已然能发现什么治疗良方?那么太医院里的那些人又干什么吃的?
    一丝愠怒闪过他的脸庞,倒是被霍雪宁瞧见了。她清了清嗓子吸引了皇帝的注意力:“启禀父皇,其实儿臣帮上的忙并不多。天忱哥哥的腿这么些年来,一直都有太医院的人定期看护诊疗,因此才能有今日恢复的希望。那秘方也是儿臣跟他们一同搜寻到的。”
    见她如此说法,皇帝何尝不知她是怕他迁怒于太医院。
    宋天忱站立了一会儿,便重新缓慢坐了回去,倒是让老皇帝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
    “可是累了?”
    宋天忱点点头:“如今只是稍有恢复,久站或是行走,还有些困难。”
    “无妨!既然能有如此大的进展,那么站立行走日后都能慢慢恢复。朕相信这一天很快便会到来。”老皇帝喜笑颜开,显然对于未来充满了希望。
    不过宋天忱的下一句话倒是让他微微有点诧异,只因对方请求隐瞒此事。
    老皇帝眉头微皱,很快便在脑中思虑起来,片刻之后才道:“父皇依你所言。只是,你打算瞒到何时?是痊愈那日么?”
    “是。”
    “你如此行事,可是对当年之事还有所猜忌?”老皇帝所说的当年之事,便是指的宋天忱幼时从马上摔下的事故。
    也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导致了他双腿的伤痛……但当年作为皇帝极为宝贝的儿子之一,又怎么会没有人调查事情的经过呢?
    只是当时的宋天忱本就年幼,那日不知怎么想起要去围猎场骑马,之后便出了事,当时带着他去的那些侍从全都获了罪,也没有能发现什么诡计。这才将一切都定性成为了不幸的意外。
    对于他的问题,霍雪宁上前一步做了回答:“父皇,天忱哥的腿毕竟没有大好。等到我们成婚那日,兴许便可以自行走动了。到时候让大家都吃惊一二,不也算是双喜临门么?”
    她的说法,老皇帝认不认可并不重要,但左右也是一种借口。至少此刻的老皇帝便决定不再追问,能重新拥有站起来的力量,对于宋天忱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好!那父皇便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等到你们二人大婚那日,来一个双喜临门!”
    “那就谢过父皇了。”霍雪宁浅笑行礼,旁边的宋天忱也跟着躬身。
    送走他们二人,原本守在此处的内侍宫女们也都鱼贯而入,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皇帝仍旧坐在雕金的龙形宝座上,只是提起的笔久久没有落下。
    “陛下……?”一旁研磨的小内侍眼瞧着那笔尖的墨快要滴落,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
    老皇帝回过神来,将那支笔摆到了一边。
    “来人,朕要拟旨。”
    .
    “你说父皇刚刚下旨让逸王在婚后便去礼部上任?”睿王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至极的笑话,瞪着眼前来报信的侍从,“这都是什么?”
    “回殿下,小的不敢欺骗,的确是这样的圣旨拿去逸王府宣读了。先前您让小的安插进去的仆役亲耳听见的。”
    睿王的双眼微微眯起,盯着跪伏在地的人,像是要从他身上刺出一个窟窿:“行,你下去吧。”
    那侍从便擦着冷汗,快步退下了。
    然而他才刚走,屋子里头便传来了瓷杯摔碎的清脆声响,惊得他立马走远。
    “宋、天、忱。”睿王的表情已然不是刚才那副尚能维持平静的模样,眼里的妒恨更是像一条毒蛇在肆意游动。
    先前曹景丰拿来的消息的确不算虚假。他派人去盯梢了北凉皇子的行动轨迹,抓了那个陪他喝过几次酒的歌女,问出了其酒后透露的只言片语。听起来北凉皇子的确和人在京城里达成了一笔交易,只是内容和对象并不可知。
    对方贵为皇子,倒也不是什么酒囊饭袋,会将重要的事随意脱口而出。但光是达成交易这一点,联系上曹景丰的目证和今日圣旨的异动,其中必然有什么睿王不知道的事在发生。
    北凉皇子这样的身份,京中能有谁可以跟他做这样一笔交易?且为何偏偏是在这个时候,皇帝颁布了这样的旨意?要知道,先前逸王身上只有一些闲职,手里根本无权。
    如若按照正常来说,成年的皇子都会被给予一定的实际官职来试验其能力如何,会需要像是普通臣子一样上朝出任。但原本的逸王没有——这对于睿王来说是好事,这意味着对方不过是个被放弃的存在,除了做一辈子富贵闲人以外毫无价值。
    但现在却不是这样了。
    皇帝开始让逸王接触实权,这也就意味着对他还有某些期待……睿王几乎可以想象,那些多年前因为逸王双腿残疾后,偃旗息鼓的“逸王一派”又该以何种姿态重燃心火?
    而这一切变故的由来,也不过是因为霍雪宁弄出来的那场比试。
    “霍雪宁、宋天忱……倒是凑到一起了,”他冷哼一声,眼里尽是寒意,“等着本王的新婚贺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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