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昀州嘲讽地翘起了唇角,“逃不出去也拉着你们一起陪葬。”
    说话间,他手里的刀又紧了几分,元县尉吓坏了,瞪着眼对手下急急道:“别动,都别动。”
    元县尉此刻是又惊又怒,因为站在那儿指挥人群向上冲,方才还撺掇他行凶就地杀了大都督的钱老狗。
    竟然要拿他当替死鬼。
    傅昀州嘲讽地瞧着斗篷下的钱通,一手挟持着元县尉,刀光掩映下,那染了寒芒的长眸。
    却有意无意地瞥向长街西面的方向。
    钱通察觉到了这一举动,心头的危机感越来越强,额角留下冷汗。
    傅昀州今日会这般胸有成竹,定是在等援兵赶来相助。
    若是援兵来了,他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就全完了。
    他横下心来,当即决定卸磨杀驴。
    他掀开斗篷,露出真容,在众人面前发号施令。
    “军士们!元县尉今天死了,不算什么,你们若能就此诛杀冒充都督的反贼,功劳就大了,我钱某在此保证,今日谁能砍下反贼的头颅,我定让县令大人封他做下一任县尉。”
    整个府衙谁不知道,吴县令和钱老板休戚与共,利益相关,钱通说的话,便是等同于吴县令所言。
    话音落下后,人群开始骚乱,不少贪功冒进的兵士们举起了手中的刀剑,渐渐朝傅昀州所方向逼近。
    傅昀州瞧着缓缓耸动的人群,以及身前气得浑身颤抖的元县尉,几不可见得勾了勾唇角。
    钱通这般举动亦在傅昀州的意料之中,方才他有意无意往西看,就是想让钱通误会着急。
    故意引他做出过河拆桥的举动,好让他二人反目成仇。
    傅昀州收紧了手里的刀子,在元县尉耳边幽幽出声,讥讽于他:“元县尉,你的钱兄弟竟然这么对你啊,本都都看不下去了,你还要对他死心塌地吗?”
    元县尉瞪着人群中钱通,双眸赤红如染血。
    傅昀州斩杀了一个从后面潜上来的士兵,一时间血溅三尺。
    他阖了阖眼睛,继续刺激元县尉:“你看看,他可是来真的,而你,一直以来都被他当枪使都不知道,这样吧,本都给你个机会,你把他做的丑事都说出来,本都就算你将功折罪,公堂上也好给你减轻刑罪。”
    钱通一听此言,心道中计,急急推着士兵上前,企图杀人灭口。
    “上啊,快杀了他,杀了他。”
    元县尉见他如此翻脸无情,便也不顾念旧情了,与他撕破了脸,他气急败坏地叫喊起来:“钱老狗!你欺人太甚,你勾结齐县令做下的那些丑事,桩桩件件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本官也不怕引火烧身了,你是主犯,我是从犯,我犯不着为你送命,你做的事情,我今日就全部给你抖出来!”
    “十年前,你和齐县令……”
    “八年前……七年前……”
    “而旧年,你又撺掇齐县令和天灵乡的里正乡绅勾结,侵吞整个村上的私田,足足闹出了十几条人命啊!最近成庄那三条,还是在今岁伊始,凡是不小心知道内情的人,全部被你们杀人灭口了!”
    众人皆震惊了,如此一幕,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你……你……”
    钱通怒不可遏地瞧着疯狂攀咬自己的元县尉。
    却没有半点法子。
    元县尉说完所有罪证后。
    傅昀州勾唇轻笑,从袖中取出烟鸣信号发出去。
    咻——
    一点烟火升腾上夜空,在深浓夜幕中绽开,格外醒目。
    一时间,早已埋伏好的调查司人马从各暗处涌出,将在场的所有人员全部围困。
    所来人马,披坚执锐,严阵以待。
    为首骑马的王轩一袭墨色绸衫,器宇轩昂,面容朗逸,他下马跪伏于地,稽首叩拜。
    “永州司使王轩,拜见大都督。”
    因他这一拜,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包括早已失了势的县府人马。
    那些官兵也不是傻的,当即调转风向,磕头认罪。
    甲胄声中,众人齐呼,呼声震天。
    “参加大都督。”
    “都起来吧。”
    傅昀州松了手,将马背上的元县尉扔垃圾一般扔到地上,举目望向王轩。
    “王司使,方才两人的供词可都记下了。”
    王轩看向身后的刘兴一眼,刘兴会意,朝前挪动,跪近几步,将记录供词的簿册双手高举过头顶,与供词一起呈上的,还有方才被那县尉扔在草丛中的大都督令牌。
    “回禀大都督,全部记好了。”
    “做的好。”傅昀州下马,走至他身前取过那供词和令牌,察觉出此人就是上回来清河送行的刘曹司,当真是心思聪慧,可堪重用,他随意地扫了几眼那份供词,夸赞道:“细致缜密,条理清晰,燕歌成天夸你倒是没错。”
    刘兴猛然抬了一下头,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
    傅昀州轻笑一声,“那丫头没跟着来,此案完了,你可以跟本都一起回永州去看她。”
    刘兴弯下了腰,跪伏于地,喃喃道:“属……属下……”
    他把头低得不能再低,颇有些难为情。
    傅昀州翻看完簿册后,将其交到王轩手中,而后又看了一眼天边快要亮起来的晨色,淡淡说道:“接下来的事就交由你来处理,夫人该醒了,本都要去陪她了。”
    “是,属下领命。”
    王轩朗声应下,接下簿册放在怀中,然后开始收拾残局。
    一应人等,该押送官府的,全部押解回去,等庭审后发落。
    府衙的官兵也都被整齐有序地撤走了,大街上又恢复了宁静。
    傅昀州回到宅邸,推门进屋前,他特意找管家要了方湿手巾,擦干净了面上和手上沾染的血迹,又换了件団枝花卉暗纹月白外袍,方才清风朗月般地走进去。
    他此刻干净的,仿佛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方才那一个时辰里,沈蜜哪里睡得着,根本就是翻来覆去如坐针毡,虽然她知道傅昀州这么安排的用意,就是不想让她犯险。
    而且她刚刚如果出去,可能会给他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反而成为他的负累。
    也正是因为知道他的用意,无条件地信任于他,所以沈蜜才愿意乖乖配合他,安心等在屋内。
    这一个时辰里,沈蜜侧卧在榻上,时不时听到外头隐约传来的混乱声、嘈杂声,眼睛睁得大大的,脑中思绪万千。
    她并不好过,脑中一直有跟弦紧绷着,一时都不能放松下心来。
    一直到感受那房门被推开的瞬间。
    她心中悬着的那块大石头方才落下。
    她立时翘起身来,像是一只激动的小猫儿,下床趿了鞋、就朝傅昀州奔了过去。
    她一把搂住了他的劲腰。
    将螓首埋在他的胸膛里,感受那一份安心和温暖。
    “傅昀州……”
    小姑娘的嗓音带了些鼻音,软软糯糯的,格外让人心疼。
    傅昀州低头瞧了一眼眼眶红红的沈蜜,眉头微微一蹙,忍不住收了收手臂将她揽地更紧一些。
    “蜜儿,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他俯首在她发间落上一吻,嗓音又低又沉,如暗泉一般泠泠动听,“为夫说了一个时辰后回来陪你,就不会失信。”
    沈蜜仰起脖颈看他,一双眸子闪着迷离的水泽,像是山间楚楚可怜的小鹿。
    她动了动眉毛,红唇微撅着问他。
    “事情都结束了吗?”
    傅昀州喉结滑了一滑,压制住心头想要衔住那双唇的冲动,稍稍别开了眼才道:“嗯,都结束了,过两日就可以回程了。”
    沈蜜兴奋地抱住他的手臂,眼神都放出了光亮。
    “所有的贪官都会得到发落,这里的百姓以后能太平了?”
    傅昀州循循分析道:“嗯,所有的涉事官员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此事对德州的其他官员也会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不会再有人敢胡作非为,这一方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了。”
    “太好了。”沈蜜激动地喃喃,紧紧抱着他的腰,根本也记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了,眼中闪烁着熠熠光彩,唯有大劫之后那满满当当的喜悦。
    见她如此可爱,傅昀州忍不住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
    沈蜜拉着他到圈椅上坐下,兴致勃勃的想要知道前因后果。“那你可以同我说说整个事情的经过吗?”
    傅昀州含笑望着她,目光如水,“好,我同蜜儿细细说道说道。”
    沈蜜支颐与他对坐,听他娓娓道来,一开始还是兴致昂扬,后来听着听着,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傅昀州好笑地摇了摇头,将她横抱起来,轻轻抱到了床上,少女睡容安详,傅昀州伸手揉了揉她头上乌黑如缎的青丝。
    若是时间一直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
    他是她的夫君,她是他的夫人。
    可是等回到永州后,她会不会又对他冷漠以待,刻意避开?
    傅昀州攥着那只素白的柔荑,在床前坐了良久。
    他贪婪的凝视着沈蜜,感受着自己的心脏一下又一下地跳跃。
    等他推门出去的时候,屋外的天色已经大亮了。
    他将人证老刘头和物证密信一起带上了府衙。
    一番审讯画押。
    县府的涉事官员全部落网,侵吞的田地也都全数返还给了百姓。
    一时间,府衙门口的百姓欢欣鼓舞,喧嚣沸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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