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映月气得咬牙,就算萧十七现在变得人模狗样,下意识中她就是不怕他,干脆腿一伸踢了过去。
    马车狭窄,萧十七没躲过,腿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脚,他拉下脸,没好气说道:“真是凶得很,再动手动脚,我可还手了,你这小胳膊小腿,我一根指头就能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齐月亮,你我见了面,你也不先问问,我过得好不好,倒是一开口就咄咄逼人。”
    “你一声不吭离开,有钱有银子,又是贵人,瞧你这模样,可有不好的样子?”
    齐映月急得不行,连声呛了回去,见萧十七还在那里不满嘀咕,哪有心思听,一把推开他,干脆探身上前,拉开车窗往外张望。
    萧十七被推得往后靠,齐映月柔婉的侧脸在他眼前晃荡,闻着她身上馨香的气息,他屏住气,又往后退了退。
    外面一片夜色,前后几盏微弱的灯笼,照着马车前面的一小片路。
    平时齐映月极少出门,看了许久,也没能认出他们现在何处,烦躁地关上车窗,转身逼问萧十七:“这是要去哪里?”
    萧十七被逼得再往后仰,闷声说道:“去京城。”
    齐映月几乎没抓狂,猛地转身再去拉开车窗,不死心辨认着方向。
    发丝差点拂上萧十七的脸,他闭上眼伸手抓住,柔顺的发丝停在手心,痒痒的,他像是抓住了把火,飞快地丢下了。
    萧十七难得一见的窘迫,见齐映月砰地关上车窗,杏眼圆睁怒视他,腿又抬了起来,怕再挨一脚,赶紧补充道:“你阿爹在后面的马车上,放心,你们都好着呢。”
    齐映月听到齐昇也在,瞬间长长松了口气,不过气还没落下肚,又很快升腾起来:“谁要跟你去京城了,我好好的在家中,却被你强行带上京城。萧十七,我以前好歹也救过你,你有没有良心,你就是这么待救命恩人的吗?”
    萧十七怪叫道:“你好好的在家中?齐月亮,你说话也不怕大风闪了舌头,不是我救了你,你与你阿爹估计命都快没了。你以为你烧掉了婚书,李水生会放过你?他人虽然无耻,可脑子不笨,你从张氏手上骗走婚书后,他就知道你的打算了,岂能善罢甘休,就此饶过你们。”
    齐映月难以置信看着萧十七,李水生贪图富贵也就算了,难道他还想杀人害命?
    萧十七挑眉,傲慢地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早就跟你说过,端看人怎么做,而不要听人怎么说。李水生嘴上说得好听,月妹妹月妹妹叫得亲热,记得见他第一次来你家,给你了一朵粗糙得下人都不会多看一眼的绢花,而他自己却穿着绫罗绸缎。后来,又给你折了一枝不值钱的破树枝过来,真亏他拿得出手。以前没有钱也就罢了,发财之后这么待你,哪点像值得托付的良人?”
    李水生是什么样的人,齐映月以前兴许还怀着丝侥幸,如今见到他的所作所为,对他说不上失望,却也没有以前天真的想法。
    没想到萧十七对李水生带来的礼物还记得一清二楚。他对她说的话太过惊骇,虽然将信将疑,却也不知如何反驳,神色黯淡下来,一时没有作声。
    萧十七看着齐映月,没有因为她的失落而嘴下留情,将事情原委,原原本本告诉了她。
    “李水生的所作所为,我早就查得一清二楚。在县学读书以后,就攀上了县令,那时候他没有功名,县令嫌弃他穷,只吊着他没有说得太直白。后来见他读书还不错,便起了别的心思,将自己的妹妹许配了给她。”
    萧十七笑了起来,问道:“你兴许想不通,李水生为何高攀上了县令的妹妹,还不肯与你退亲吧?”
    齐映月摇了摇头,失落地说道:“我不知道,阿爹也不知道。”
    萧十七说道:“你们当然不知道了,因为县令的妹妹,长到十岁左右,脑子就出了问题,时疯时清楚。以前县令的阿娘也是如此,生了县令的妹妹之后不久就疯了。县令家捂得严实,只说他阿娘生了病,没多久就去世了。后来县令成亲之后,生了一儿一女,两个儿女都不大聪明,儿子大一些,如今也痴痴傻傻。县令是家中唯一的正常人,他能考中进士可不傻,知道这件事不对劲,再生孩子的话,说不定又会生个傻子。李水生无意得知了他妹妹的病,所以才不肯与你退亲,打着想美人权势都要的主意。县令也默许了,因为他的妹妹无法走到世人面前去,结亲不是结仇,李家一旦发达了,李水生后宅得有能出去应酬的主妇。亲妹妹舍不得下手除去,盼着她能好好活着。有了你这个心善的傻子,家中又无什么背景,正好合了他们的意,两人算是一拍即合。”
    齐映月怔怔看着萧十七,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何开始不告诉我?”
    萧十七掀了掀眼皮,说道:“齐映月,我告诉你,你会相信吗?你与李水生青梅竹马......”
    说到这里,萧十七脸上的鄙夷愈发浓,很是烦躁,又生气横了她一眼。
    “齐月亮,你这个人脑子犟得很,一心只认死理。打心底说吧,很多时候我都看不懂你,究竟是聪慧还是迂腐了。我只救值得救的,你拿回了婚书,我知道你不是无药可救,所以出手帮了你。如果你信了李水生的谎话,我就会撒手不管了,谁愿意搭理一个真蠢蛋。你也不用难过,这世上有无数的恶,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人做不出来。如果不是我派人盯着你们,你猜今晚你与你阿爹会落得何等下场?”
    齐映月脑子里乱糟糟的,呐呐地道:“他们难道还敢杀了我们?”
    萧十七嘲讽地道:“杀了你们倒便宜了,你与你阿爹打着退亲的主意,既然敬酒不吃,当然要给你们吃罚酒,借着以前有匪徒出没的借口,找了人来把你们捆了,先折磨一翻,再拿你阿爹威胁你,你岂不会乖乖就范?以后你就得给李水生做牛做马,伺候他的傻妻子,还得给他生儿育女。”
    齐映月又怕又怒,浑身都止不住簌簌发抖,背靠着马车不断喘息:“他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萧十七眼神闪过一丝不忍,手抬了起来,想拍拍她,却又缩了回去,藏在了袖子里。
    “你别怕,李水生被我打断了腿,以后休想再读书考学。这样的恶人,杀了他倒便宜了,毁了他的前途,在李家那样的家中活着,得令他生不如死。至于县令,我现在还没功夫腾出手来收拾他,等回京之后,我再给你报仇。”
    齐映月努力稳住心神,想到远离的家,熟悉温馨的小院,萧十七对她的虎视眈眈,才出虎穴,又掉入了狼窝。
    尤其是京城,对她来说就等于两眼一抹黑,还有齐昇在,难道以后两人都要仰仗着他的鼻息过活?
    齐映月的心沉了下去,恳求着他道:“既然李水生腿已经断了,再也使不了坏,我与阿爹在同里镇没了什么危险,你回去京城还有大事要做,我去阿爹跟着你,岂不是去给你添乱?劳驾你,还是送我与阿爹回家去吧。”
    萧十七冷笑一声:“齐月亮,河都没过,你就想拆桥了?我现在拨不出人手盯着你,离开我的视线,你又被骗了怎么办?想回家,好,躺着去睡一会吧,做梦回去看一看也成。”
    齐映月抿了抿嘴,鼓起勇气盯着他,问道:“那晚我与阿爹的谈话,你是不是都听到了?”
    萧十七的脸色微变,直直盯着她问道:“听到了又如何,没听到又如何?”
    齐映月问道:“阿爹说你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萧十七神色沉沉,声音却显得格外轻松,戏谑反问道:“你阿爹说我的话多了,究竟是哪一句?”
    齐映月咬了咬牙,干脆直接道:“阿爹说你对我心怀鬼胎的那一句!”
    第二十六章
    ◎无◎
    萧十七许久都没有说话, 双眸沉沉死死盯着齐映月,呼吸逐渐急促。
    齐映月问完就后悔了,萧十七不管哪种回答, 都令她下不了台。
    若他回答是, 她要如何回应?
    若他回答不是, 显得她自作多情。
    狭小的马车内,不知是因为天将亮,气温逐渐升高, 还是因为萧十七身上迸发出来的热气,齐映月脸颊发烫,额头都冒出了密密的细汗。
    “我要睡一会, 太累了。”齐映月慌乱地抓起凉被搭在身上,人蜷缩进去, 语无伦次说道:“好热, 你快回去睡觉。”
    萧十七轻笑, 掀开齐映月蒙住头的凉被,“回哪里去?热的话就不要盖了。”
    凉被被掀开, 齐映月没了遮挡, 整个人暴露在萧十七的视线下,迎着他含笑的眼眸,她尴尬得手脚都无处摆放, 恼羞成怒冲他吼道:“管你什么事, 哪有孤男寡女同坐一辆马车,你快下车!”
    萧十七笑得更欢,好整以暇靠在车壁上, 挑了挑眉, 那道长眉飞扬, 眉眼间是说不出的得意:“齐月亮,这可是我的马车,你是客,客随主便,哪有客人长期霸占着主人地方的道理?”
    这句话齐映月听起来莫名耳熟,她愣了下,想起以前赶萧十七去东厢住的时候曾说过,他这个小心眼子,如今如数还给了她。
    齐映月坐起身,冷笑着说道:“我还说过客人若是不愿意继续住下去,可以回自己家,我要回家,停车!”
    萧十七僵住,板着脸转过头,闲闲地说道:“这是我的车我的人马,没我的吩咐,任你喊破了喉咙,也没人会理你,还是省省吧,等会到了地方歇息,你好有气力做早饭。”
    丧心病狂的狗饭桶!
    都这样了,还想着她做早饭。齐映月双眼瞪得滚圆,难以置信盯着萧十七,他瞧着她乌黑双眸中的熊熊怒火,手在她面前拂过,戏谑地说道:“眼珠子要飞出来了。”
    齐映月伸手拍上去,萧十七手嗖地往后一缩,她没打着,气得倒下去,抓住凉被蒙住头脸。
    再多看他一眼,真的会被他气死!
    萧十七声音软了下来,戳了戳齐映月:“哎,逗你玩呢,不会让你做饭,你别生气了。”
    齐映月憋着气不说话。
    萧十七无奈,垂眸片刻,说道:“齐月亮,你阿爹说我的那些话,如果是的话,你又待如何?”
    齐映月呆住,觉得更热了,悄悄将凉被掀开一条缝透气,瓮声瓮气说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照实回答就好,你偏生要扯开了去说。”
    许久,齐映月都没有听到萧十七的回答,她偷偷从缝隙里看去,萧十七像是一尊石像,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察觉到齐映月的打量,萧十七抬眸看来,平静地说道:“你阿爹能看出什么,我就是银子多了没处花,对你家来说,是了不得的事情,对我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你别瞎想了,我就是看着你好玩,再加上你的厨艺勉强算不错,又救了我的命,我难得发一次善心,以后你就做我的小厨娘吧。放心,每个月付给你的月钱,保证你们父女俩能过富足的日子。”
    也是,萧十七这样的人,什么女人没见过,哪会对她一个乡下姑娘起心思。齐映月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松了口气,说道:“那就好,我就怕你.....”
    说到这里齐映月含糊了一下,萧十七都说得清楚明白了,她的不可思议,对他来说稀松寻常,是她太没见识。再说怕他对自己动心,此刻就显得特别自作多情了。
    齐映月冷静了下来,重新坐起身,认真讨论着与萧十七谁欠谁。
    “最初我救了你的命,其实你后来也救了我,两相抵消,谁也不欠谁。你也不是在我家里白吃白住,给的银子绰绰有余,对你来说,不过是随手赏赐人的而已,对我家来说,的确是了不得的钱财。再加上你又再救了我们父女一次,这份大恩大情,实在难以为报。”
    齐映月停下来颔首施礼,然后继续说道:“萧公子吃惯了山珍海味,我只会做普通寻常的家常菜,名贵的人参燕窝,连见都未曾见过,如何做得了萧公子的厨娘,是因萧公子顾着我们父女可怜的尊严,特意寻了个名头安慰我们罢了。”
    齐映月再次颔首施礼:“恩公的一片善心,小女子永远铭记在心,断不敢再厚着脸皮让恩公费心费钱财。待到前面有镇子的地方,把我们父女放下车吧,我们可以自行回家,不敢再给恩公添麻烦。”
    一声声恩公,萧十七脸阴沉得几欲滴水,他手指动了动,死死克制着没有伸出去,把齐映月掐死作数。
    “停车!”萧十七一声怒吼。
    马车瞬间停下,萧十七如离弦之箭冲出马车,很快,马车又继续往前行驶。
    齐映月愣愣看着尤在晃动的车帘,她不明白,萧十七为何就生了这么大的气。对他恭恭敬敬,他反倒跳脚,真是!
    不过,看眼前情形,萧十七断不会放她与齐昇回家,离开熟悉的地方,面对着陌生的京城,她又陷入了迷茫。
    给萧十七做厨娘,凭着自己的手艺本事吃饭,她不会觉着丢脸。
    但是齐昇呢?
    他总不能过无所事事的日子,京城藏龙卧虎人才济济,他只是个秀才,能寻到学堂先生的差使吗?
    齐映月知道自己的斤两,萧十七因为同情,付出超出她本事的月钱,她就能心安理得接受吗?
    身子很累,齐映月却再也睡不着。马车轻晃,她被晃得头晕脑涨,车厢里还留着萧十七身上若有若无的清淡香气,她感到呼吸不畅,拉开车窗透气。
    外面的天际已经泛青,清晨特有的清凉扑面,齐映月觉着舒服了许多,倚靠在窗边,看着外面一晃而过的树木农田。
    一阵马蹄声踢踢踏踏从后而来,很快越过马车,齐映月认出了骑在最前面的萧十七,只是很快,他便被几人簇拥住,离开了她的视线。
    她第一次见到另外一面的萧十七,与惯常见到的完全不同,他是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如果不是那个雨夜,他们永远不可能有任何的牵连。
    马车行驶了约莫两炷香的功夫,到了一座客栈门前停下。齐映月从车窗看出去,门前被沉默着的汉子们团团围住,她也不知萧十七防谁,反正她与齐昇是插翅难飞。
    齐映月下了马车,转身朝身后看去,见齐昇也从后面的马车下来,提着衣衫朝她奔来。她紧张的心情微松,见齐昇脸色不大好,压低声音问道:“阿爹,你可还好?”
    齐昇见齐映月精神尚好,顿时长长呼出口气,打量着周围,说道:“我没事,月亮,先进去再说。”
    此处也不是说话的地方,齐映月嗯了声,跟在齐昇身后一起走进厅堂。
    一个瘦高,看上去平易近人的年轻男人上前抱拳见礼:“齐先生齐姑娘,在下章梁,以后有什么事,吩咐在下一声就行。”
    齐昇抱拳回礼,齐映月跟着福了福,章梁忙避开了,道了声不敢,又说道:“楼上房间已经准备好,只乡下地方简陋,两位莫要嫌弃,请先进屋洗漱用饭歇息。此次进京,路上可能有些赶,昨晚两位颠簸了一宿,白日先歇息半天,等到下午继续赶路,如果吃不消,请一定要告诉在下。”
    齐映月与齐昇对视一眼,跟着章梁上了楼,他指着两间打开的门说道:“这是两位的房间,两位随意选一间即可。”说完,抱拳退了下去。
    两间打开的屋门,一间在靠近楼梯处,一间在走廊里面,中间隔了好几间。
    齐映月看着两间屋子的距离,勉强笑了笑,对齐昇说道:“阿爹,先洗漱歇息一会吧。”
    齐昇朝她点点头,选了靠近楼梯的一间:“楼梯口人来人往,我住这里吧。月亮,你有什么事就喊一声。”
    齐映月应了,走进走廊深处的屋子。章梁说地方简陋,屋子里整洁干净,床榻案几虽然半旧,锦缎被褥却崭新松软。热水香胰子雪白的干布巾整齐摆放在架子上,比她在同里镇的家,不知好上几何。
    想到萧十七的贵人做派,齐映月没了初见的惊奇。洗漱过后,章梁领着人提来食盒,她打开一看,里面的饭菜,倒是她在同里镇惯常吃的差不多,不过是清粥馒头,加上咸鸭蛋与酱菜。
    齐映月拿勺子舀了口粥尝了,粥比较寡淡,像是由干米饭加水随便煮了一会。馒头倒是松软,只太过松软反而失了筋道,咸鸭蛋蛋黄还好,蛋白咸得发苦。酱菜软塌塌一点都不脆,还有股齁鼻子的难闻气味。
    萧十七吃饭向来挑剔,齐映月不禁怀疑,他是因为生气,故意拿了难吃的饭菜来惩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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