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上是一双栩栩如生的素描眼睛。
    桑洱从中学开始就学过几年的美术,之后一直都有定期去画室。虽然以后没打算做这一行,可她的画技还是拿得出手的。说来也是巧合,昨天晚上,她刚睡下,忽然想到,之后应该没机会见到迟宵了,但她却连一张他的照片也没有。
    在冲动的驱使下,桑洱爬了起来,摸出了铅笔,沙沙地开始画了他的模样。迟宵最好看也最难画的地方就是他的眼睛,到了半夜,她才勉强满意。
    迟宵的喉结微微一滚,仿佛有些受宠若惊,认真地看了这幅画一会儿,才轻声问:“这是我吗?”
    桑洱佯怒:“怎么?我画得不像你吗?你这样说也太打击我了。”
    “怎么会呢,像的。”迟宵忙说。
    他的模样,好像得到了全世界最好的礼物,雪白的脸颊有点点红意。小心地划了划铅笔的痕迹:“这就是……书上说的铅笔吗?”
    “嗯。”
    看见他打算把画卷回去,桑洱阻止了他:“我其实想把你全脸都画完,时间不够,就只画了眼睛。不如你再给我两天时间,我把全幅画好了再送给你吧。”
    因为桑洱的许诺,之前几天被冷落的难过,瞬间烟消云散。
    从这天起,迟宵就开始等着桑洱的到来。
    笼子里和周围都没有日历计时。他会计算那些人过来给他送食物的频率。还可以计算实验的天数,那些人每隔三天,就会将他带走,绑在床上,让微电流刺激他的头。虽然很疼,但这样的计数是最准确的。
    上一次,他和桑洱分别了七天。这次应该也不会太久。也即是说,他最多只要忍受两次实验,就可以再见到她了。
    在等待她的这件事上,迟宵有超乎寻常的耐心和毅力,或者说执拗。只要认定了,他就会安安静静地守下去。
    但期盼着的重逢的那一天,以及桑洱承诺给他的画,并没有到来。
    第三天,迟宵就被人带到了白塔的a9实验室,被拷在床上的前一刻,他本还充满着抵触。可他很快就看见了玻璃后方站着的少女。
    他的双眼微微亮起,仿佛瞬间就有了安慰和勇气,第一次那么配合地躺了下去,眼睛没离开过桑洱。少做反抗,折磨就会早点结束。桑洱在等他。
    但他不知道,这一次的实验,就是清理大脑的实验。
    .
    杨教授认为重来一次第一阶段的实验,实在太浪费时间了。桑洱这个小小的养护员,对实验品的影响也超出了他的想象,这让杨教授感到了些微的不满。于是,他决定提前结束这一轮实验,抹杀如今的迟宵。
    ……
    迟宵被二次抹杀之后,桑洱生了一场病。
    罗宾大方地给她放了十几天的长假,嘱咐她好好休息。
    桑洱这具身体并不是赛博朋克式的改造人,肉体凡躯,生病了,就得老老实实地吃药、打针、休息。
    在城市医生里开了退烧药,桑洱留在了家中休息。
    这天傍晚,夕阳金辉照入窗户,桑洱昏昏沉沉地睡醒,忽然看到通讯仪在一闪一闪。打开电话的人是安妮。
    “……喂?”
    话筒那边非常吵杂,安妮的声音夹杂在其中,几乎是嘶哑的:“桑洱,你那边有没有出什么状况?”
    桑洱含了很重的鼻音,看到天快暗了,打算去点一盏灯,随口道:“什么什么状况?”
    安妮沉默了一下,才哑声道:“ea001……逃走了。”
    这句话瞬间把桑洱的昏沉,都掀到了九霄云外,她失声道:“什么?”
    电话那头似乎是换了一个人,片刻后,罗宾的声音响起:“桑洱,你那边有没有ea001的消息?”
    “没有。他怎么会逃走?”
    “ea001这次清洗大脑,再次醒来后,我们直接开始了进阶的实验。这次的实验,是要看他处于非人类群体里的稳定性。所以,我们试着让他与实验动物相处。”
    “但是,ea001,把这些实验动物,全部杀死了。”
    桑洱倒抽了一口气:“怎么会……”
    罗宾顿了一下,找了一个更合理的说法:“他不是在虐杀它们,更合理的说法,大约是处死,或者说——人道毁灭?”
    说到“人道毁灭”这个词,罗宾自己也感到有点无奈,捏了捏眉心。
    ea001第三次重生,看起来,比第二次更温和了点,没有那么排斥人类了。为了不引起他的过度反抗,更多时候,科研者会用监控来观察他。所以,发现实验室的惨状后,已经晚了,他们只能查看过去的监控。
    监控中,黑发少年一开始只是坐在墙角。有兔子跑到了他的腿上,他也会轻轻摸一摸它们,看起来并不厌恶这些生灵。但到了没有守卫的时候,他就面不改色地用磨得锋利的勺子,将它们逐个处死了。
    他的神色平静,一点都不点凶狠狰狞。下手来,却是毫不留情,干净利落。
    罗宾不得不承认,那些动物在他们的其它实验中,死前还得经过几轮的电击、解剖,将死亡的进程拉得无限长。相比之下,ea001的做法简直是给了那些动物一场免除长痛的温柔处决。
    白塔的研究员尝试干预了几次,都无法纠正ea001的行为,没想到就在这个关头,ea001消失了。
    他表面看起来,是在处决那些实验品,同时,也是在摸索它们身体里的保护芯片所在地,借此找到了自己身体的芯片所在地,将它硬生生地挖了出来。
    没了这枚芯片,就不会触发警报。
    就这样,让他拖着伤躯,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离开了等级森严的白蜂巢。
    杨教授得知消息后,大为光火。作为经常和ea001接触的安妮和罗宾,却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一个在封闭实验室里长大、愤怒时只会攻击人的实验体,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记忆清晰,竟仿佛也推动了他的智商和伪装度的翻倍发展。简直是怪物一样的速度。
    所以这一次,他能藏得那么深,所有科研人员都没有发现他的打算!
    白蜂巢内部已经高度警戒,他们出动了政府的军队,四处搜捕那个绝无仅有的实验品。打给桑洱,也只是循例而已。若是在记忆清洗前,那实验品还有可能去找她避难。但现在,他都不记得桑洱了,还会找她的概率,微乎其微。
    通讯断开后,桑洱捏紧通讯仪,发呆了一会儿。忽然发现,从阳台透入的影子,多了一个人。
    她悚然一惊,可紧接着,脖子就被一个冷冰冰的东西横在了前方。
    “别动。”
    第161章
    那个抵着她喉咙的东西,是一把磨得薄而锋利的瓷片。
    桑洱汗毛倒竖,却忽然认出了这个虚弱的声音属于何人,彻底怔住了。
    在她身后的人,说完了这句话,就已经力竭。手臂忽地一落,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
    “咚——咣当。”
    桑洱忙不迭地后退一步,将灯一举,屏住呼吸。
    地上趴着一个面青唇白的少年,肩胛骨那一片的衣服,渗出了一滩深色的血……果然是迟宵!
    .
    约莫半刻钟后。
    痛觉沿着神经,慢慢上爬。迟宵幽幽转醒,忽然感觉到了自己趴着,灯光和人影。
    他戒备地支起了身,桑洱猝不及防,被他吓了一跳,手指一抖,一块酒精棉球就落到了他的背上,滚了滚,留下了一串凉丝丝的水渍。
    这么大的动作,自然也牵扯到了肩胛骨处的伤口,迟宵疼得微微抽了口气。
    “你别乱动了,你肩胛骨下面有个很大的伤口,再动就又要流血了。”桑洱抿了抿唇,知道他不认识自己了,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是白蜂巢的逃犯。”
    迟宵闻言,脸色果然一变。
    “但是,你放心,我既然帮了你,就没打算告发你。”桑洱赶紧补充,指了指一边的书,诚恳地说:“为了不让城市里的医生认出你,我是跟着书上说的那些,给你处理伤口的……我不是很会缝针,就不缝了,你要是再动,就真的好不了了。”
    桑洱刚才拉开他衣服对着灯照过,一阵悚然。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些实验品都找不到芯片了,因为这玩意儿确实藏得很隐秘——居然在肩胛骨下方贴着。属于是摸到骨头也猜不到里面贴着一块芯片的位置。
    迟宵不知道是怎么弄开的,伤口极不规整,还真能对自己下狠手。
    桑洱完全没有医学经验,最多只在校运会给同学喷过云南白药,贴过创可贴。一看到那么直白恶心的血糊糊的伤口,她头皮都要炸麻了,鸡皮疙瘩跟不要钱似的起。
    好在,这具身体的原主这儿有讲述外伤处理的医术。桑洱就硬着头皮,找全了东西,给他包扎了起来。
    唉,乐观一点想,好在他的身体足够仿真。这伤口下面竟和人类差不多。如果打开了是一堆五颜六色的电线,桑洱真的不知道怎么处置了,她可不会修电路。
    迟宵看了一眼那本摊开的医书,眸色微深,审视了她一眼,仿佛在判断她的可信度。终于,他似乎信了,重新趴了下去。
    桑洱给他包扎好了,就将地上染血的衣服捡起来。床上的迟宵忽然叫住了她:“衣服有血,不要乱扔。”
    桑洱心里一动,第三次重生后的迟宵,心思也比之前缜密多了。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处理了它。”
    迟宵轻轻地吁出了一口气,片刻后,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
    桑洱出了一趟门,确保那件染血的衣服不会给他们惹上麻烦,悄悄拿着吃的,回到了房间里。
    灯芯发出了细微的“嘶嘶”声。床上的少年裸着上半身,被子盖到了腰部,趴着,似乎已经睡着了。
    看到这一幕,桑洱现在仍有点不可思议的感觉。迟宵居然跑出来了……可是,白蜂巢在乐园里势力滔天,他之后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唉,别说是他了,她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回家的路还是一筹莫展。
    桑洱摇了摇头,把面条放到了桌子上,走了过去,想帮迟宵把被子往上拉一点儿。但没想到,她的手还没摸到他的后背,手腕就忽然一疼。
    迟宵原来根本没有睡着,睁开了一双清明的棕色眼眸,眼疾手快地捏住了向她伸来的那只手,冷冷地看着她。
    “嘶……”桑洱被他捏得腕骨都像要碎了,忙说:“我只是想给你盖一下被子。”
    迟宵顿了一下,才慢慢松了手:“对不起。”
    看出了现在的迟宵谁也不信,桑洱就不再刻意靠近他了。
    这间屋子有些逼仄,只有一房一厅,一张床。床已经让给了迟宵,桑洱也不好意思把伤员赶下来,就从衣柜里找到了被子和枕头,打算在沙发上窝几天。
    桑洱本来就在发着低烧,精神不好。不过,引发她生病的那个心结,随着迟宵的现身,竟奇异地迎刃而解了。她的精神松懈了下来,靠在沙发上,抱着被子,很快就陷入了沉睡里。
    她并不知道,迟宵这一夜,虽然睡了她的床,但压根没有合过几次眼睛。
    非但如此,他还忍痛,悄然下了地,小心地翻看了她桌子上的东西,确认了她确实是白蜂巢的员工。还看到了桌子上放了一些退烧药。
    既然这个人一口就说出了他的身份,肯定已经收到了白蜂巢的内部信息,知道大体发生什么事了。
    那么,为什么这个人还愿意窝藏他呢?
    迟宵蹙眉,眸中掠过了几分深思。忽然,听见沙发那边传来了梦中的嘟囔声,他立即快而轻地将东西都回归原位,就连倾斜的角度也细心地恢复了,就回到了床上。
    .
    白蜂巢耗费巨资制造的实验品走丢了两天一夜了,都还没挖出来。
    目前,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还没有离开乐园。但要在这么大的范围里瓮中捉鳖,并非易事,毕竟,政府对底层的管理一向很混乱,鱼龙混杂,多了一个人、少了一个人,谁都不会发现。
    搜捕暂时没找到桑洱这里来,迟宵待在她的小屋里,暂时过得还算安稳。他毕竟不是真正的人类之躯,那么恐怖的伤口,短短一周,就筋肉凝合,复原了大半。倒霉的变成了桑洱,之前好不容易用药压下去的高烧,冷不丁地有了反复,卷土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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