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轻叹:“谢让那套说法,朕是不要认同的,偏偏书生们还奉为圭臬,老东西。”
    天子还是皇五子时,和谢让见过几次,一个是当朝探花,年轻气盛美姿容,一个是圣宠颇浓,被悄悄叫做准太子的皇子。
    天子也曾起过拉拢之心,可惜谢让与他话不投机,后来谢让在京城早早混不下去,回了江南,天子登基后,才发现这口恶气没出出来。
    这么多年,谢妃入宫时候天子恶气都散了,但忽然冒出来个和当初谢让差不多年纪的谢家子,天子忽然又回忆起来往事。
    他对福年吩咐了两句,笑道::我倒要看看,这谢家子和他祖父,会不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玩弄惯别人人生的人,此时依然谈笑着,便要决定了别人的命运。
    第84章 谢家遗孤
    平乐侯是真有一点本事的人, 皇帝怒斥七皇子的事,七皇子也不过知道没多久,平乐侯居然已经叫了谢子介出来, 和他说这事。
    先是训斥七皇子不尊敬兄长,然后又斥责了二皇子,不友爱幼弟,两番轮流敲打过后, 又让七皇子单独到哥哥府上去低一个头。
    用天子的话来说就是,不管怎么样, 那是你兄长, 你就得尊敬着。
    两个皇子都知道天子的意思, 并不是在“兄长”上,他老人家真正想说的是,你们注意着点儿, 你们爹我我还在呢。
    但就算如此被拎出来的也是七皇子,二皇子还是挺高兴的。
    平乐侯说,他是从禁军那边得的消息,这些年平乐侯依然在禁军里呆着,主要也是因为禁军那边多的是膏粱子弟,能知道不少别的地方不容易得知的消息。
    这对于平乐侯这样, 豪门士族与市井人家都要插一手的人物来说,是很必要打好关系的。
    这一回也一样,他急匆匆地把谢子介叫出来,差不多是吼着问,要他们赶紧离开。
    “你做这些事,”平乐侯无奈道,“这可是在天子眼皮子底下, 你也真不怕咱们那位圣人对你动手吗?”
    谢子介很坦然:“我既然来了京城,他要是对我动手,那便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想要活下去,想要美好的未来,但那并不意味着他就要逃避,把过去的一切忘掉。
    如果真的要逃避他早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也不会有这一番际遇了。
    “那你是在寻死呢?”平乐侯反问道。
    “自然也不是,”谢子介平静道,“如果你给我消息之前,那一位便抓了我,那么是在寻死,既然不是,那么我就不是在寻死。”
    范家子那样的身份行走宫廷,皇帝都不在意,又怎么会在意要斩草除根他这样一个小小书生呢?
    平乐侯嗤笑一声:“你自己想死,不要带上十一皇子。”
    十一皇子毕竟是他舅舅就救下来的人,平乐侯到底是要多上点心的。
    谢子介则回答他:“空照那孩子有自己的想法。”
    如果空照不想来汴京城,谢子介绝对不会勉强,但事实就是,空照在石雁城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打动了,来到京城之后,虽然整天嘀咕着这里不如府城舒坦,但是却也根本没有提出来要回府城去。
    要知道江六还特意去府城接了一趟小张师傅,如果空照想回去,那就是个好时机。
    空照明显有自己的想法,谢子介和鹿琼,对此报以尊重。
    平乐侯几次被噎的说不出话来,无可奈何:“算了,你们爱怎么做就去怎么做吧。”
    谢子介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最终还是对他道谢:“多谢你的消息。”
    平乐侯摆摆手,没好气的回答:“你们活不下来,我可就太亏了。”
    *
    蒙书铺子最近的生意挺好,来了几波贵客,就像就像他们分析的那样,在京城,蒙书铺子的主要顾客已经和之前不一样了。
    衙内们比起那些颇为无趣的大部头,还是更喜欢看这种带彩画的,更何况于大娘现在画技更精湛了,只看画也颇能让人欣赏出来一二。
    而谢子介定了方向,又让把蒙书变成了家里的老学究们也连连点头的东西有好几个,
    老书生已经在和子弟抢书,还要振振有词,拉着子弟们讲:“你们看,这句大家本来以为指的是鸿鹄,谢词宗却定为大雁,以前不明白,看了这画才知道,这大雁就是比鸿鹄更能指明白这诗的意境啊。”
    衙内们哪听得懂这个,就算听得懂也实在不想和这些做祖父做父亲的谈论,因此都打着哈哈,哼哼唧唧的过去。
    又干脆来铺子里面多买了几本,一股脑的塞给了老人们,省得烦自己。
    生意做得好,汴京城里像二皇子一样,想要觊觎铺子的人便更多了,但是平乐侯虽然话说的不客气,还是颇为上心的给蒙书铺子提供了庇护。
    这一天蒙书铺子来了两个特殊的客人。
    是一老一少,老的看起来和陆妈妈差不多年龄,小的看起来却也不过十一二岁岁。
    老人家自称是要来买蒙书给孙子读的,但是却并不看书,反而眼睛不住打量着铺子。
    鹿琼这几天见多了这种人,眉毛一挑,便打算让平乐侯给她派的那个专门处理这事的小伙计过去。
    没想到的是,今日那伙计并不过去,挤挤眼,朝鹿琼使了个眼色,鹿琼不动声色地走过去,问那伙计:“那人你可是认识?”
    伙计低声道:“鹿掌柜,那便是二皇子府上那个谢家遗孤了。”
    鹿琼愕然。
    他俩窃窃私语的时候。那个老人走了过来,他的长相是很平平无奇的,一双粗粗的眉毛下面眼睛半耷拉着,看起来无精打采,却又多出来了三分凶恶。
    鹿琼攥紧了手。
    她问过谢子介,所谓的谢家遗孤到底是真是假。
    谢子介的回答则很有意思:“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已经住在二皇子府上了。”
    这个回答的确没什么可再说的,也就因此鹿琼一直没有仔细想过,谢家遗孤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可是此时那个老人的眼光让鹿琼非常不舒服。
    机灵的伙计已经去叫谢子介了,而老人家则看了鹿琼半晌,指着一本蒙书慢吞吞的说道:“这字写得很好看。”
    鹿琼心中警醒,便只说道:“是挺好看的。”
    老人家点点头又说:“这个勾画,只有谢家的子弟才会这样写,你去看看,谢让的书稿也是这样。”
    蒙书上的字原版是鹿琼写的,她练的则是谢子介的字体。
    鹿琼点点头:“说起来谢家的子弟可真不少呢。”
    她浅笑着说:“来了京城才发现,谢大儒果然是谢大儒,手稿天下流传。”
    手稿天下流传,有几个书生学这样写字也很正常。
    这样不急不缓地挡了回去,那个老人顿了顿,他耷拉的眼皮睁开,下面的眼睛终于亮了起来。
    “小娘子,”他说,“你真不懂我的意思吗?”
    鹿琼从容不迫,依然看着他:“我的确不懂。”
    谢子介的身份是很完美的,完美到无论怎么查都不会有问题,所以只要谢子介不承认,哪怕全天下都知道他是谢嘉鹿,那也没有问题。
    鹿琼就更不能替他承认。
    老人身边跟着的那个少年突然开口:“我姓谢,唤作谢圣恩。”
    这个名字让鹿琼忍不住噎了一下,当真是直白不做作了。
    谢圣恩已经皱起来了眉头,很强硬的说道:“你让你夫君出来说话。”
    鹿琼依然很平静:“他这时候应该在跟着老师读书,我哪好去打扰呢。”
    “阿忆,”老人喝了一声,那谢圣恩狠狠瞪了眼鹿琼又不说话了。
    鹿琼猜测,阿忆估计才是谢圣恩本来的名字。
    其实鹿琼知道,谢子介恐怕已经快到了,但越是如此,此刻越不能让谢子介被动出现。
    那谢圣恩又开口了:“我们家可是诗书大族,没有和商户女通婚的道理。”
    的确,尽管本朝商业发达,商户子也能科举,但直接和商人做亲家,依然有一些诗书大族不愿意,哪怕他们自己族里也有商铺,但是主家也不会真的自己沾手的。
    但是,鹿琼眼睛中闪过一丝笑意。
    谢子介能和江家人称兄道弟,还能指导着自己开生意,可是一点也看不出来蔑视商人的意思。
    谢家又只剩下谢子介一个人,谢子介的意思就是谢家的意思。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鹿琼依然很平静,“后生莫要乱攀亲家。”
    那谢圣恩气的脸都要红了。
    老人倒还沉得住气,但一双眼睛也是越来越亮,称得上犀利了。
    就在此时,门终于开了,谢子介走了进来。
    鹿琼打量,子介和那谢圣恩,心里更加下了判断,那个谢圣恩果然不是谢家的人,他与谢子介的长相,甚至还没有空照和谢子介长得像。
    然而等看到了那个谢圣恩的脸,谢子介却很难得的脸绷紧了一瞬间。
    鹿琼很少见到谢子介这样的表情,她突然意识到,那个谢圣恩可能不是谢家的人,但一定和谢子介是旧相识。
    老人胜券在握的笑了,他并没有像刚刚那样言语试探着譬如如谢家之类的话,而是对谢子介道:“后生可要去外面喝杯茶?”
    其实在老人的眼中,谢子介并不一定会答应,但是见了谢圣恩的脸,一定会有所动怒。
    谢子介答应的很干脆:“好。”
    老人有点惊喜,似乎是没想到谢子介这么沉不住气。
    但谢子介坦然自若道::无论如何,还请二位先离开,不要惊扰了我娘子的生意。”
    老人无所谓地摆摆手,和谢子介出去了。
    那个谢圣恩本来也跟着出去,过了一会儿却又折返回来,鹿琼这时候心神有些不宁,正拿了算盘在算账,一面算着一面想着那老人和谢子介可能会说些什么。
    见了有客人,鹿琼本来打算去招呼,等看见了是谁,面色便寒了下去。
    “你怎么不离开?”她不客气的问道。
    那谢圣恩却扬了扬手中的书,很理直气壮的说““我是来买书的。”
    从来没有赶上门的客人的道理,谢圣恩要买书,就不是恶客,鹿琼也不好赶走他。
    鹿琼心里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把书拿过来说道:“承惠,三两银子。”
    京城物价贵,豪富多,他们定位也不一样,书价也不同。
    谢圣恩点了点头,也不跟鹿琼还价,便把钱付了,付完钱又很无辜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呢,那就只能先在这儿呆着了。”
    雾琼简直要气笑了,虽然不能赶上门的客人,但是可没说不能赶买过东西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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