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城楼内外鸣金声层层传荡开,大家伙看着退却的敌军,听着如天籁般的鸣金声,众人喜极而泣。
    “赢了赢了!胡狄退兵了,我们守住了,守住金城啦!”
    一个将士挥舞着手中的长刀激动大喊,身边大汉疲惫的一刀插地,伸手抹去络腮胡上的血水汗水,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干他娘的胡狗子,哈哈哈哈,畅快,畅快!”
    身边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蛋子,终于松下一口气,他一手撑着手里的红缨木仓,背靠着冰冷冷腥腻腻的青砖墙壁滑座在地,口中呢喃着呢喃着,蓦地就哭了,从小声哭,最后演变成了大声哭。
    哭声传染了整面城楼,大家拥抱袍泽,拥抱陪着一起坚守的亲朋好友,同城百姓,大家相互抱住彼此,哭啊,笑啊,安慰啊,祭奠啊,欣喜啊……
    直到抹干眼泪,顾不上去整理身上的狼狈,大家扶持着,一个一个,一具一具清点着战死袍泽的尸骨,收拢武器箭矢,坐下来喝上一碗汤,吃上一口热乎饭,不等大家养好身上的伤口,战事再来……
    一场,两场,三场,四场……
    一场场守城战打下来,便是早前于梵梵准备的再充足,也架不住战时拉的太长,而天气又寒冷,城中人口多,消耗巨大,转眼,他们就面临着弹尽粮绝的危险。
    从四方城墙下开始往城内延伸,都快到内城了,放眼望去一片废墟,这不是胡狄投石砸的,而是他们自己动手扒的房子,为的只是有足够的投石,以及木料可以燃烧取暖,能够烧了开水、热油浇泼城墙外守护城墙;
    城中所有的药行、医馆全空了,不止药材空了,连人都空了,全都投入到了这一场场的守城保卫战中去,城中那些大户人家,便是再小气吝啬的,大敌当前,连王爷郡主余将军表率在前,他们也奉献空了他们的药材储备,不仅如此,他们连粮仓都空了;
    是的,连粮仓都空了!
    不仅是城中富户的粮仓空了,连老百姓家里的米缸地窖同样也空了,而金城中本身的府库存粮,太平仓,还有于梵梵的那些精心储备,所有的所有,全都空了……
    全城将士加上百姓,近十万之众,便是再有死伤,一日日消耗下来,竟是入不敷出,金城陷入了死局……
    第118章 千钧一发援兵至
    天上的雪下下停停, 停停下下,地面积雪越积越厚,久久不化, 城中被围困多日, 那么多张嘴日日要吃,只有消耗没有补充,金城陷入危局。
    为了死守城池,城中清点出来的存粮俭省着,优先供给守城的将士,以及在秘密挖逃生地道的青壮吃, 就这, 他们也才在大家同等口粮——薄粥一碗的基础上, 能多得个小婴儿拳头大, 且硬的能砸死人的黑面馍馍饱腹。
    至于全城百姓食用的薄粥, 那是真的薄啊,都能数得清斗米粒的那种,日子十分艰难。
    百姓饥饿难耐,为了活下去,尽可能的往每日分到的那一碗薄粥里添点东西好饱腹,然后慢慢的,炭火烧光了, 柴火烧光了,家里家具烧光了, 城中但凡能找寻的见的, 能烧的,全都烧光了……到了后头,大家取暖全靠抖。
    下头百姓的日子难熬成这般, 于梵梵他们别看是王爷郡主的,因着跟百姓将士同吃同对待,日子也不好过,而且每日里干的事情还不少。
    可怜白胖子李文衡,明明刚来时还是一身雪白的细嫩肥肉,金城受困两月,生生把自己熬成了干,就这拿到手的稀粥还不肯老实的吃,不要命的还想顾念别人,这也是个傻的。
    “梵梵我根本不饿,我也不像你,须得日夜忙碌救治伤员,我整日闲的没事,就在下头管管调拨的事情,根本都不用动弹,人不动哪里会饿?梵梵你吃,你快吃。”
    明明都瘦的皮包骨的人,居然还口口声声喊着自己不饿,把食物往她跟前推,瞧着对方笑语晏晏的关切殷勤样,于梵梵心里难受,强势把推到自己跟前的碗推回去,态度坚决,“自己的饭自己吃,别推来推去,你快喝。”
    “嘿嘿,那个梵梵我真不饿,你看我的肚子都鼓鼓的,不信你看。”
    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李文衡还故意挺了挺自己用腰带勒绑了很多圈的腰身,手里的碗坚定的再往于梵梵跟前推了推。
    见于梵梵依旧抗拒,转眼瞧到边上的烨哥儿,李文衡眼眸一转,瞬间有了主意,忙嬉皮笑脸道:“梵梵若是不喝,便给烨儿喝吧。”
    讨好不了亲娘,那便讨好身为亲娘软肋的儿子,想必终有一日自己也能博得美人青睐。
    李文衡这模样惹得于梵梵也是没脾气了,他怎么就不懂呢?
    “给我闭嘴!你当你自己是神仙,吸风饮露就能活?”
    终是忍不住的于梵梵凶巴巴的吼人,不等其实已经饿的差点要淌清口水的李文衡心里期待完,她直接动手。
    劈手夺过某人手里碗,趁其不备,仗着自己力气大,于梵梵精准的捏住某人的下巴,嘎巴一下给利索的下了人家的下颚,端碗强势的给人把一碗薄粥灌入喉咙,又麻溜的嘎巴一下给安上,临了还不忘了给了李文衡胸口两下重拍好下饭。
    动作之干脆,身手之利落,直到温热的稀粥落入肚腹,某人才揉着肚子,酸着腮帮子反应过来,“饭饭,泥怎么……”
    “你闭嘴,以后吃饭再叽歪,我还灌你!”
    于梵梵一点也不想听李文衡再说什么,凶巴巴恶狠狠的警告完便不再奉陪,转头抬脚就走。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某个被她凶残对待的人一点也不怕她,反倒是揉着自己刚刚被拍痛了的胸口,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笑颜生花,熠熠生辉。
    出了门,于梵梵脚步不停匆匆往弟弟所在的城楼去,她准备看看自家那傻弟弟有没有顾惜自己,是不是又把干粮给让出去给袍泽吃了,不放心啊,得亲眼看了才心安。
    一路穿行过寂寥的街道,看着身边一个个骨瘦如柴的百姓,于梵梵心情沉重,不由遥望着京都城所在的方向,思绪跑远。
    救援到底什么时间能到?又能不能到?那个朝廷啊,那位陛下啊,不会就这么放任西北自生自灭了吧?
    不,不会的!便是自己与李文衡再不重要,还有东升呢,对,还有东升!
    城内于梵梵一心忧愁之时,其实城外胡狄大军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胡狄正北方的主帐内,此刻也吵的不可开交,胡狄高级将领齐聚一堂,就眼下陷入胶着,进进不得,退退不了,攻攻不下的僵局展开了激烈的争吵。
    “汗王,末将觉得,既然金城久攻不下,我们就应就此退兵,要不然等到时候雪化了,搞不好大齐援军就到了。”
    这话有些胡狄将领很赞同。
    “汗王,齐格这话我同意,与其耗时耗力的在这里跟金城死磕,有这个时间功夫,我们有多少城池拿不下?大齐人自来软弱,不是什么人都能如金城人这般难缠,也不是什么城池都如金城这般难攻,依我看,大齐的神都就挺不错的,汗王不如下令,让部族勇士们去攻打神都?”
    “哈音将军这话说得对,大齐疆域那么宽广,哪里打不得,我等为何非得在这里浪费光阴?”
    “哼,巴鲁你这话就不对,别的地方是哪里?你们就知道那什么别的,什么神都的,难道你们就俨定,那里就一定比金城的骨头软?万一比金城还难缠呢?我们还损失的起吗?二位不要忘了,部族还等着我们带着丰收回家。”
    “我们的勇士们这两个月来也没有干等着啊,二王子殿下不是领着图其部几万勇士,趁着我们大军围攻金城之际,劫掠了金城周遭其他城池么?那些收获我们的大军可是分毫未取,全都送回部族去了的。”
    “你们都别废话了,都打了两个月了,那么多场都打下来,我还就不信了,金城人的骨头有多硬!如今天气这般冷,我们在外头尚有补给日子都不好过,那金城被我们围困了这么久,他们能有多少粮食多少武器?本将军倒是要看他们能熬到几时!
    哼!待到他们食物耗尽,便是再硬的骨头,也没有我部勇士啃不下的道理,汗王,赫里尔向我主请命,明日攻城,我赫里部愿为先锋,定要攻下金城这块硬骨头献予我主!”
    能领着部下来劫掠的汗王哪里是什么好东西?见这些因雪灾,才不得已凝聚在一起听从自己指挥各部族首领吵开了,汗王脑壳也疼,毕竟他们也不是人心齐,铁板一块。
    如今有人主动表态,这位汗王莞尔一笑,立刻举杯干了,砸碗拍板,“好,赫里尔,拿下金城,本汗为你请功!”
    就这样,又是一个风雪天停后,城外的胡狄再次发起了攻城之战……
    战鼓声声,号角起,伤痕累累的将士们累啊,饿啊,他们还很冷,城中弹尽粮绝,厮杀到最后,所有人都在拼命忍,拼命赌,拼命守护,拼命期待。
    没有了箭矢,就用砖石砸;
    没有了利刃,就用于梵梵开动脑筋使用井水磨具冻出来的尖锐冰锥刺杀;
    没有了纱布药品,就用烙铁烙在伤口上生烙止血杀菌;
    没有了吃的,他们扯着衣服里的棉花,煮着脚上的草鞋皮靴,甚至是抓着身边的积雪塞嘴里扛饿;
    终于,就在大家伙顶不住了,连举起冰锥杀敌的力气都无,眼看着绝境来临,金城即将失守的时候,忽然,一声进攻的嚎叫划破喧闹与硝烟。
    城墙上一把踹开自瞭望口爬上来的敌人,正举着手里卷刃的长刀继续拼杀的三毛,转眼一个晃神,一眼就看到了城池下方,敌军营帐后头拿高高飘起的旗帜。
    那是……那是?那是!
    “天!是援军,是援军!”
    三毛奋力砍杀掉城墙下又冒出来的头颅,一个转身窜到自家正在浴血厮杀的主子身边,与主子背对背,砍翻跟前的敌军,举刀遥指,“将军您看,那是我们的援军,是援军啊!”
    眼眶深陷,同样瘦的皮包骨,完全只凭着一腔坚韧与守护亲人之心在坚持的东升,抬手抹开眼前滴落的猩红,眺目远望,果然只见远处有一面熟悉的,属于他们大齐的军旗,矗立在敌军营帐后方迎风飘扬。
    真的是援军,他们终于等到了!众人士气大振。
    刚刚还勇猛冲击,已经有不少冲上城墙,眼看胜利在望的敌军,听到身后的号角响起瞬间退却,惹得城楼上一个个的骷颅人欣喜欢呼,激动落泪。
    望着城楼下紧急集合,如潮水一边退却防守的敌军,东升高举起手里卷刃的长刀,胸腔涌起无限豪情,只觉身体充满了力量。
    “将士们,我们报仇雪耻,反杀敌人的机会到了!全体将士听令,速速集合,打开城门,随本将一起与援军里应外合,杀!”
    “杀!”
    “杀杀杀!”
    明明前一刻还饿的手软脚软,这一刻却心潮澎湃,力量无限。
    众将士穿着残破的棉衣铠甲,手持残破的武器,一个个全都跟在东升身后,英勇的冲过城门洞,踏出千疮百孔的大开城门,如尖锥一样杀向落荒而逃的敌军。
    城墙上,于梵梵与李文衡联手压服住跃跃欲试的烨哥儿,双双站立,遥看下方的厮杀;
    城中百姓,听着城外战鼓声声,厮杀震天,人们心里也无限期待。
    瘦弱的小儿缩在母亲的怀抱,“娘,我们赢了吗?”
    年迈的老人拉住自家的孩子,“儿啊,我们赢了吗?”
    年轻的妇人挽住自己的丈夫;“夫君,我们赢了吗?”
    我们赢了吗?
    是的,我们赢了,金城守住了!
    当两方人马前后夹击,直接给措不及防的胡狄大军造成了致命打击,敌军十万部众,除却两个月来攻城死伤的两万余众外,一番夹击下,再损三万,余下五万残部被冲散,最后狼狈的护着他们的汗王仓皇逃往镍城,准备去往那里跟二皇子率领的部众会和重振旗鼓。
    是以,金城苦守两月有余后,终于迎来了曙光。
    “爹!”
    看着出现在视线中的人,烨哥儿欣喜的一声惊呼,整个人就跟颗小炮弹一样砸了出去,连于梵梵都没有反应过来。
    于梵梵望着与自家弟弟联袂而来,正回搂着自己崽儿的人,一时还有些晃神。
    “怎么是你?”
    她这个态度,让谢时宴心里难受。
    谢时宴抬眼,不动声色的瞧着与她并排而立的……等等,这人是李文衡那个纨绔小王爷?怎么这般瘦弱?不过不得不说,瘦下来的李纨绔,便是再不精神,他得承认,这人长的不错,不比自己差。
    可是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来得匆忙的谢时宴心里醋翻了,面上却还保持镇定,努力不动声色的看着于梵梵不禁挑眉,“怎么,璠……梵梵不希望我来?”
    于梵梵连忙摇头,“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梵梵是何意思?”
    人家大老远的来救自己,她再讶异,也不能说得罪人的话不是?
    于梵梵忙不自在的解释道:“我是想着,你不是领兵在云广平叛么?怎么会来西北?”
    “怎么不会来西北?你在这不是么?烨儿也在这!”
    面前的女人,还是真是没有心呀!
    想他历经两年艰险,好不容易平叛了云广叛乱,亲手杀了作乱土司,捧着人头进京受封,结果才入京城,得到的却是自己心里挂念的人均受困西北金城的噩耗。
    他至今都忘不了,自己得到这个消息时肝胆俱裂的心痛与担忧,为了能救他们,自己不顾朝堂之上吵开了花的文武大臣,直接用平叛云广之功,换了领兵马五万为先锋驰援金城的陛下金口。
    自己日以继夜的赶路,一路拼死搏杀,好不容易解了困局见了人,她就是这么对自己的?谢时宴不由苦笑。
    刚刚飞奔过来,紧紧拉着亲爹手臂的烨哥儿,抬头看了看浑身浴血风尘仆仆的亲爹,又看了看面容不自在的亲娘,最后落在亲娘边上一脸虎视眈眈胖,额,是小王爷叔叔身上,烨哥儿不由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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