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短的寸头,五官长开些,不见少年气,线条多出几分张扬的乖戾感。
    脖颈下方,有段从暖黄色到冷白色的过渡,个高腿长,纯黑工装裤裤脚束进马丁靴,干净利落的打扮。
    那双眼睛透着难驯的桀骜,在灯光浸润下柔和些,仿佛藏匿进无数的深情。
    埋在记忆深处的轮廓逐渐清晰,与现实一一重合上,心头的不真实感却在不断加重。
    像在做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不到五秒,她被惊醒。
    其实这些年,她不是没有听说过他的事情,七零八碎的声音加起来,只能得到一个含糊的信息:高考那年,他发挥稳定,以文科状元的身份考进b大,却在大二因故辍学。
    后来没多久,又传来他去当兵的消息。
    为什么要辍学?
    又为什么要去当兵?
    这些细节,她一概不知。也可能是她本能地选择了逃避,硬生生掐断对他的好奇心。
    即便如此,最开始的那两年,她还是会时不时在脑海里设想他们重逢的场景,这些场景各不相同,但从未料到会像今天这般,在警察局再见。
    他英气逼人,而她潦草狼狈。
    可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会因他的突然出现而手足无措、脸红耳热的少女。
    时间会削弱她的爱意,同样也坚固了她身上不近人情的保护壳。
    她平静地与他进行长达十余秒的对视,那声“好久不久”在他半蹲下身子后,卡在咽喉。
    周遭环境很吵,他的声音落在耳侧,清晰又干净。
    “疼不疼?”
    省去一切或繁赘或简略的寒暄,语气与唤她名字时大相径庭。
    那一刻,乔司月听见自己心脏剧烈的鼓噪声。
    第38章 溜溜回来了
    林屿肆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恍惚间又想起多年前的她, 皮肤白净细腻,发色偏黄。
    不知道是不是光影问题,现在好像黑了些, 人依旧瘦,针织毛衣裹在身上,勾勒出纤薄的线条,露出的腕骨嶙峋。从他的角度, 恰好能看见皓白脖颈下方两道平直细瘦的锁骨。
    不待她回答,他起身往回走, “流程还没走完?”
    老赵没看出他的不耐烦, 随口敷衍了句:“快了……你走开些, 别挡着光了。”
    林屿肆往旁边挪了些距离,眼尾垂落,瞥见纸上处理结果那栏, 眼神又凉了几分。
    冷不丁听见一声嗤笑,老赵抬起头,林屿肆下巴朝乔司月的方向一点,声音泛着冷意,“把人姑娘伤成这副样子,警告一下完事了?”
    “你跟我说这些没用。”老赵又气又笑, “小姑娘要和解,我还能把刀架在人脖子上逼人家不成?”说着,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眼睛在两人间打转,“等会,你俩真认识啊?”
    林屿肆没回答,催促道:“快点, 我得带她去医院。”
    这句话恰好被乔司月听到,林屿肆有所预感地偏过头,直勾勾地盯住她眼睛看了半分钟。
    白炽灯管发出微弱的嗡声,身前人影幢幢。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对视着,最后还是乔司月先错开目光。
    老赵眼观鼻鼻观心,察觉到横蹿在空气里的汹涌暗潮,对林屿肆挥手,“行了,这边没什么事了,你先带人去医院,这伤可耽误不得。”
    林屿肆点头,大步流星地走回去,还是以半蹲的姿势:“我车停在门口,上来我背你去那。”
    乔司月听得有些懵。
    她刚才有答应要和他一起去医院?
    见她不动,林屿肆换了个方向,一手环住她肩膀,另一条手臂穿过腘窝,动作一气呵成,却避开了她的伤口。
    众目睽睽下,将人抱出派出所。
    乔司月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上了他的车,等车启动才回过神,试着动了动手腕,“应该没伤到骨头,只是被蹭破了几块皮,没必要再去医院。”
    林屿肆哼笑一声,“应该?”
    “……”
    “行,不去医院。”林屿肆停车,掏出手机,手指飞快在屏幕上划动几下,“加个微信,把地址发给我,我送你回去。”
    “……”
    半分钟后手机响了声,林屿肆退出二维码界面,新弹出的对话框上的昵称是几个字母:“later”。
    头像也简单,一只花白小猫,眼睛圆溜溜的。
    “你养的猫?”
    乔司月大脑卡壳几秒,反应过来后摇头:“室友养的。”
    林屿肆哦一声,点开她发来的定位,意味不明地抛出两个字,“酒店?”
    一时拿捏不准他的态度,乔司月囫囵嗯了声。
    林屿肆单手扶住方向盘,打了四分之一圈,“来杭城出差?”
    “不是,”以苏悦柠那态度,显然是不想再见到陆钊,乔司月只好含糊其辞,“有朋友住在那。”
    “什么朋友?”
    记忆里他很少有这种刨根问底的时候,乔司月忍不住朝他看去。
    他的五官如初见时那般深邃,挺直的鼻梁削下半边阴影,半张脸被车顶灯垂落的橙黄色光束浸润,神色晦暗难辨。
    空气长久沉寂下来,林屿肆耐心罕见的充沛,目光平静地望着前方,等待对方的回答。
    乔司月掩下心头翻涌的思绪,实话实说:“女朋友。”
    两秒后,补充道:“女性朋友。”
    林屿肆笑意兜不住了,语气变得轻松起来,“我就是随口一问,又没别的意思,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乔司月:“……”
    往主路开了段距离,林屿肆找到人行道旁的空车位停下,“在这等我会。”
    “你去哪?”
    这一声听上去有些急迫,林屿肆脚步一顿,手掌撑在车顶,躬身看她。
    有道阴影覆盖在他脸上,衬得人深沉又冷漠,“放心,我不会随便抛下你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乔司月觉得这句话被他说得格外沉重。
    直到关门声响起,乔司月才往左边看去,在他回来前,又匆忙收回视线。
    塑料袋扒拉的声音闹了一阵,她的胳膊被人轻轻拉了过去。
    乔司月一怔,猛地收回手,偏头撞进他深沉的眸光里,心跳滞了滞,“我自己来。”
    “你看得见伤口?”
    她抿了抿唇,放弃挣扎。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乔司月眼皮一跳。
    愣神的空档,手腕再次被桎梏,林屿肆低垂着眉眼问:“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连命都不要了。”
    他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动作细致又轻柔。
    乔司月沉默几秒,避重就轻道:“画稿。”
    林屿肆抬头飞快看她一眼,极低地嗯了声,不再追问,撕开创口贴,轻轻朝洁净消毒后的伤口一黏。
    他没有立刻收回手,指尖还搭在她手臂上,忽然叫了声她名字,“乔司月。”
    乔司月凭着本能去寻他的脸,忽而又垂下眼皮。
    手肘上的伤没让她觉得疼,倒是他贴住她皮肤上的修长手指,传来的温度让她心脏猛地颤了一下,脉搏跟着跳快几拍。
    不想让这些细枝末节出卖自己心底的行踪,她将手腕一挣,摆脱他的束缚。
    空气出现一霎的凝滞。
    “乔司月,你知不知道——”林屿肆嘲讽般地勾起唇,“算了,现在说这些没意思。”
    似陷入一种僵持,两个人谁也不开口说话,二十分钟后,车在酒店门前停下。
    同一时刻,驾驶室的车窗降下,林屿肆关上车顶灯,单臂支在车门上,捏着眉心,形神俱疲。
    后面有车驶来,灯光照亮车前玻璃,他隐在黑暗中的轮廓变得清晰些,乔司月收回视线,解开安全带,“今晚麻烦你了。”
    正要下车,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乔司月,当初为什么没有填报北京的学校?”
    他看过她填的高考意向表,所有学校都在北京,可她最后却去了距离北京一千多公里外的杭城。
    突如其来的话题让乔司月一愣,心脏像被束上一圈绳索,末端系着石头,笔直地往下拉扯,四肢百骸被牵连,每一处都疼得难以忍受。
    她坐回去,靠在椅背上,好半会才说:“我努力过的。”
    见她含糊其辞,林屿肆也没追问到底,后面喇叭响了几声,他把车往前开了一段距离,又问:“来杭城多久了?”
    “从大学开始,就一直没回去过。”乔司月告诉自己只能到这了,但她最后还是没忍住,“你呢?”
    “五年。”
    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到最后也只挤出没有营养的四个字,“那挺久的。”
    隐约听见他嗤了声,“要真这么久,也不至于现在才遇到你。”
    似是而非的一句话,乔司月微微晃神,但她没细想,打开车门终结慌乱的心跳。
    林屿肆目光跟随她的背影走了会,直到人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才启动发动机。
    他没开远,而是将车停在街边,倚在车门上抽了根烟。
    远处灯火稀疏,模模糊糊地融进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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