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不见晴空,天地似乎为他们同悲。
    老王爷一把年纪,也流了泪,他说:“除了出生那日,他从未如此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所以,是真痛到了极致。
    姜棠是他的软肋和底线啊!
    他哆嗦着,抱不起心爱的妻子,脸色一白,吐出口鲜血。
    若非李陌及时赶到,他们夫妻势必同死那日。
    后来陈宴清醒了,御医却说:“夫人五脏六腑俱损,失血过多,怕是……怕是不行了。”
    陈宴清红着眼,一把掐住御医的喉咙,彻底疯狂。
    他把花瓶摔碎,人按在渣上。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他的声音平静,却阴寒无比。
    所有人都来拉,李陌掰着他的手说:“陈宴清,杀了御医你就真要了她的命。”
    陈宴清这才松开他。
    御医被他杀人的目光盯着,只得说出从未实行过的输血之法,“此法只是书中记载,至今无人实行,亲人之血虽属一脉,但命数之事非凡人所能断,也可能出现排斥状况。”
    言外之意,输血可能能活,但放任……只能死。
    御医看着床上苍白而漂亮的姑娘,哆嗦着问:“陈大人,可要输血自救?”
    陈宴清看着姜棠,忽然平静下来。
    “——救。”
    他不信天命如此薄待他,一生不为人爱,最后再痛失所爱,若这是命运对他爱情的考验,陈宴清愿接这一局。
    成则无事,败……他搅遍天下为她陪葬。
    那一晚万籁俱来,只剩焦急等待。
    他守在门口从天黑到天亮。
    下人们说陈宴清长发乱飞,衣衫尽破,静跪在院落中一动不动,身影瞧着孤独又悲哀。
    所幸最后姜棠保下一命,却陷入昏迷。
    听到消息那刻陈宴清露出一笑……
    那是姜棠昏迷来,他留下唯一一个笑。
    他不要人伺候姜棠,事事亲力亲为,北院大门紧闭,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反正等后来脱离危险时,姜棠面色恢复平静,陈宴清却瘦的不成样子,原本墨黑的头发,鬓间半数花白。
    要知道。
    这一年的陈宴清不过才二十七,距离前世生出白发还有三年时间。命运让他们重逢,却又用另一种方式让他们走过曾经走过的路。
    作为唯一知晓前世的人,李蓉嫣看见也忍不住落了泪。
    然而……
    这一切并没有结束。
    姜棠暂时不会死,振作起来的陈宴清,却越来越安静,越来越冰冷。
    他竟直接走进龙泉宫,断了皇帝当初松开姜棠的那只手,然后不顾奄奄一息的皇帝和满宫人劝阻,把皇帝从藏雪阁中丢出去,扒着窗沿。
    皇帝哭喊着救命,可是陈宴清安静的厉害。
    他站在那里,俯瞰皇帝,“当初我就是这么求你的,我求你救她。”
    “是、是她自己不想活。”
    姜棠为帮他破局,当时带了必死的心,甚至摇晃着身体,要为陈宴清担上弑帝之命,皇帝未助儿子夺得帝位,暂不想死,这才松了手。
    否则他也舍不得,势必要用姜棠掣肘陈宴清到底啊。
    陈宴清轻笑一声,脸上冰冷,“您倒是想活,那么如今……爬上来。”
    “若陛下能爬上来,就活,若不能,那便尝尝她悲痛欲绝的滋味。”
    皇帝仅剩的龙隐卫飞出来,一刀直朝陈宴清劈过来,陈宴清稳稳接住,用手断了砍刀,哪怕满手鲜血,也一个人虐杀了历代皇帝的龙隐卫,他像是疯了似的。
    而皇帝,也终于在不甘和疲劳中坠下高楼。
    那些欺负过姜棠的人……
    李坤在斗马途中跌下马匹,半身不遂。
    沈媛为破殉葬之局,与人珠胎暗结,李坤休弃她,沈家不要她,最终在流浪过程中流产与狗同窝。
    至于给皇帝说出姜棠胎记所在的孟舒,她危险嗅觉灵敏,姜棠坠楼之日卷款潜逃,陈宴清一直在追捕。
    这个曾经阴狠有理智的男人,终于在姜棠沉睡的这年,成为了人人畏惧的狠人。
    可就是这样的陈宴清,日日为姜棠栽种鲜花,祈求妻子康健,无尽温柔。也是这样的陈宴清,在有事无法照顾姜棠的时候,放低姿态请姜知白和李蓉嫣夫妇上门。
    他行礼,拜托,总之卑微的让人可怜。
    “请你们今日,照顾妥善我夫人。”
    姜知白看着这样的陈宴清,忽然就想起曾经,他唯一一次找陈宴清的时候,那时他求陈宴清,看在姜棠一片赤诚的份上善待姜棠。
    彼时他站着说:“这世间能让我妥协的从来不是权势,因为我就是权势。”
    那时的陈宴清率性不羁,傲视天下,这才不过一年他就变了。
    他为姜棠折腰,眼中唯剩枯寂,像极了濒临死亡急待拯救的病者。
    这一刻,姜知白知道。
    坠楼的人是妹妹,而心坠渊底的是——是陈宴清。
    他忽然也明白,这世上真的有一个人,待妹妹之心,犹他一般,生死不记,甚至更甚。
    姜知白拍拍他的肩,对陈宴清这个妹夫彻底信服,“你放心忙你的,这是我亲妹妹。”
    陈宴清颔首,“多谢。”
    然后他这才十分不舍的离去,留他们夫妻照顾糖糖。
    想起这一年的是是非非,姜知白有些情绪起伏,他站到一旁平息,留下李蓉嫣和姜棠絮叨:“糖糖,你真的很勇敢,但其实,我们都希望你不那么勇敢。”
    姜棠上辈子已经够苦了,这辈子就应该幸福些。
    可当命运的年轮再一次转到既定的交叉点,这就像命中注定一样,她又跳了下去。
    “你跳楼后,父亲闻讯受惊坠马,因此断了一条腿,不过他说这样挺好的,亏欠了你一辈子,如今可算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在家陪你了。”
    李蓉嫣笑了笑,比起前世姜延被人五马分尸,断腿的结局的确挺好。
    “我皇兄也登基了,他和皇嫂过继了个儿子,册封太子,如今小太子就是陈宴清在教,好几回都被陈宴清吓的哭鼻子,皇嫂心疼的不行,皇兄却笑话他小哭猫。”
    “小太子很喜欢你,他每次休沐都被带着来看你,说你哪怕睡着也是最漂亮的婶婶。”李蓉嫣就像和她话家常,“另外因为新朝初立,边关不稳,安王的兵权收不回来,姜家的兵权就不能外放,因此你阿兄承袭了父亲兵符,做了将军。”
    “不过糖糖不用担心,有我陪着你阿兄守关,外头的风沙再大,也吹不冷他将军的心。”皇兄不比父皇。
    他是和陈宴清苦难中长大的皇子,种过田地,下过战场,深知百姓不易,边关疾苦,皇兄为帝定能仁德。
    “而且我是公主,总能护住姜家的。”
    李蓉嫣和她保证,“你放心吧!”
    “还有就是如今我也怀孕了,咱们糖糖要做姑姑了,你听到这个消息要开心的话,就睁开眼看孩子出生好不好?”
    姜棠闭着眼,长睫垂下,精致可爱,瞧着就像睡着的美人,漂亮也易碎。
    这些话姜知白听不下去,转过头看着窗外,哪里有大片大片的花海。
    李蓉嫣握着她的手,“当然了,最难的是陈宴清。”
    “你坠楼把他吓坏了,差点没有追随你而去,但他怕你醒来找不到他要哭,硬生生给熬过来了。”
    风吹动姜棠的长发,姜棠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李蓉嫣却说着红了眼眶,趴到姜棠耳边呼唤:“糖糖啊!他真的很爱很爱你,前世今生都为你斩杀了皇帝。”
    听到这话,没人注意到姜棠的眉毛皱了一下。
    “外头的人都骂他,你也没有醒的征兆,我们看的出来,他快撑不住了。听陈风说他的书房藏了好多好多可怕的东西,匕首、砍刀、麻绳和毒药……”
    但哪怕知道,谁也不敢阻止或刺激他。能拯救他的,唯有姜棠。
    李蓉嫣说:“蓉嫣姐姐知道你也喜欢他,你有勇气为她跳楼,那么也快醒过来救救他吧!”
    原来爱情深到最后,真的可以交付生命。
    她们闲聊着太阳落下了。
    外头夕阳漫天,一片橘色,温暖美丽。
    姜棠仍旧没有要醒的征兆。
    外头紫苏进来,看到床上安静漂亮的夫人,放低了声音说:“公主,将军,先吃饭吧。”
    陈宴清未归,他们夫妻暂时不能走,但姜知白和李蓉嫣嫌少被陈宴清允许和姜棠呆一天,都很珍惜这份时光,紫苏总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就进来请吃饭了。
    “你去吃吧,我不是很饿。”姜知白说。
    他能不吃,李蓉嫣有身子却不能。
    李蓉嫣看着他憔悴的样子,皱眉劝道:“吃点吧,你总不想看到,糖糖醒过来,你再倒下去吧!”
    这些人随便拿出一个,都是魏国顶天立地的英雄,然而因为在意姜棠,为她脆弱柔软。
    “糖糖肯定是盼着咱们好的。”李蓉嫣耐心开导。
    姜知白朝妹妹看了一眼,“行吧,你先去,我给糖糖盖好被子,晚上风会有点冷。”
    “好。”
    李蓉嫣站起来。
    她月份大了,身子多有不便,紫苏过来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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