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外。” 贤妃胡乱翻看着她放在桌上的行军录,笑道:“我来与你说个好消息。”
    “怎么了?”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买了个关子。
    沈明娇也不勉强,仍边浏览着南海录,一边执笔做着记录。
    大约两刻钟的功夫,观棋神色匆匆进来。“主子,太皇太后薨了。” 话音刚落,便听外面传来敲响丧钟的声音。
    沈明娇面带错愕,看向贤妃道:“这便是你的好消息?”
    “皇上想要萧家出兵,萧家…想要来日储君之位。太皇太后的命,算是萧家效忠新主的投名状。”
    “所以,萧家,放弃了太皇太后。”
    “不是放弃,是默契。” 贤妃懂她的唏嘘,“在太皇太后眼里,她一生都是为了萧家而活,这也算是…死得其所。”
    “在这个节骨眼上,面对沈家,皇室与萧家须得拧成一股绳才有胜算。太皇太后与皇上之间隔着杀母之仇,自尽,是她唯一能为萧家做的事。” 贤妃直言不讳道:“萧家要的,便是借皇室这股风,吹倒沈家。”
    “尉迟暄最忌外戚做大,他不会让萧家的孩子成为储君的,何况萧家。”
    “萧家眼下,是一盘死棋。唯一能重焕生机的法子便是…无论如何,五个月后,都会有个男孩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贤妃这些年在宫中一直以无知蠢钝的形象示人,以求自保。如今倒是对这局势洞若观火。“萧家不指望皇上信任,只是求个喘息的机会。”
    “萧家与皇室一起扳倒沈家这个心腹大患,五个月后,皇帝驾崩,顺理成章扶新主登基。” 沈明娇了然。萧家与皇室合力扳倒沈家、尉迟暄驾崩,主少国疑,萧家扶着贤妃临朝顺理成章。
    “那你呢?”
    “我与你说过…” 贤妃笑得嘲讽,手掌轻抚着自己的小腹。“我对这无休无止的倾轧斗争,已是厌烦疲惫至极。”
    “正如你方才说的,这唯一的法子若无你的配合,萧家大厦之将倾,无可挽回。” 沈明娇若有所思看着她。
    “我虽姓萧,对萧家那个吃人的地方,除了厌恶并无旁的感情。” 贤妃轻笑着摇了摇头,“萧家今日的权势,是多少姑娘的前程搭起来的。”
    “我无意如太皇太后一般,汲汲营营,困顿老死于这宫中。” 行至今日,萧家,从未问过她半句是否愿意,在他们眼里,自己不过是个还算有用的棋子罢了。她漫不经心道:“你当他们不知道我与你的往来?只是不在意罢了,宫中还有个听话的萧媛在,去母留子,惯会的招数。”
    沈明娇站在窗前,听着丧钟的声音。扪心自问,连她自己也不过是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这宫中,来日输赢胜败,尚无定数。自言自语道:“按规矩,太皇太后的丧礼是在七日后吧…”
    “主子!不好了!” 小安子小跑着进来,连说话声都是抖着的。“大皇子殇了!”
    “怎么回事!” 贤妃并未想到会这样快,惊愕问道。
    “太皇太后丧信穿出,皇贵妃到仁寿宫布置时带上了大皇子。” 小安子去内务府领丧服的路上听见这消息的,小跑着回来。“整个仁寿宫都乱着,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宫人再找到大皇子时,便…便见大皇子溺毙在后院的荷花池中。”
    “退下吧。” 沈明娇闭上眼睛,声音沙哑。一颗心好像被拴了块石头似地直沉下去,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尉迟彦在被摆在太子之位的时候,便成了众矢之的。
    骆家当年选择支持暄,难说不是埋了旁的心思。到今日皇上已不是当年那个年少失怙的太子,断不会再留后患。
    萧家,想要将计划顺利实施,也必须除了尉迟彦,让贤妃的孩子成为皇上唯一的子嗣。
    甚至是她…也不能否认,若尉迟彦在,沈家即使扳倒了尉迟暄,仍是没办法顺理成章改朝换代。
    “这孩子…命该如此,也是没法子的事…” 贤妃见她脸色不好,出言劝解。心里清楚,皇上一石三鸟,既除了这个野种,废了骆家,又能将沈家和萧家拖下水。“走吧,换了衣裳,该去仁寿宫了。”
    沈明娇缓过神来,按着心口轻咳几声。喃喃道:“会是谁做的呢?”
    “萧家眼下求稳,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手。”
    “走吧。”
    御书房内室,尉迟暄身着丧服,手持檀香,对着先袁皇后的牌位行三拜之礼。
    “谁做的?”
    “太皇太后走得突然,仁寿宫乱得很,尚未查出。” 宋城心里明白,皇上当日立大皇子为太子,便是引蛇出洞。却未曾料到在今日被人钻了空子。
    “太皇太后身边的息兰呢?” 尉迟暄问道。
    “自尽殉主。”
    “皇上,卑职有事禀报。” 沉舟在外间道。
    “进来吧。”
    “皇上,北燕查干王爷暴毙。”
    一时无声,宋诚感觉到皇上的怒气犹如实质,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敛声屏气,跪在地上不敢多发一言。
    “敖登呢?”
    “敖登…已是北燕新王。”
    “废物!” 尉迟暄抬脚将沉舟踢了一个趔趄。惩忿窒欲道:“北境数城关隘,一一排查,为何未曾拦住他!”
    “卑职不知。” 沉舟复又跪好。
    “给朕查!”
    “皇上,是沈家三夫人的手笔。” 沉舟呈上一片金叶子,形状与慈徽出嫁前沈庭沛给她的一模一样,只是这一片上面赫然刻着一个【沈】字。“这是...留在查干王爷面上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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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落子 [v]
    京郊皇寺,两驾通体黑色的马车停在山脚下的石阶前,三位青年策马护持在马车前。凌晨的寒风吹得衣袍烈烈翻飞,依稀可嗅得浓重的血腥气。
    “这下,真的没退路了。” 方君泽手臂上一道几欲见骨的剑伤,只是随意地用衣摆撕下的缎带缠住止血。
    “我呸!尉迟暄竟使出这样卑鄙的手段!亏他还是姑母养大的!” 沈宴潍面上也挂了彩,义愤填膺,显然是气得不轻。
    今日子时,御鉴司暗卫倾巢而出,夜袭永靖侯府。便是他们早有准备也险些不敌,京中府内暗卫几乎全军覆没,拼死一搏才逃出生天。
    “尉迟暄棋差一招,不层预料到三婶会带人在北境出手毒杀查干。眼下北境于皇室而言已是败军之地,他无棋可走,不得不出此下策。” 沈宴和手持佩剑,剑刃上的血迹还未干,一身白袍已被星星点点的血迹溅透。
    “沈家起事已成定局,宫里懿贵妃提前替他斩了骆家,军中现下除了萧国公府已是无人可用。皇上,是被逼急了。” 方君泽明白沈宴和的意思,继续道。想来皇上是想借大皇子的身世诱挟骆家为用,待处置了沈家之后,再行清算。却不妨沈明娇先一步看破了他的布局,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暗杀这招虽然不甚磊落,可一旦成事,永靖侯府灭门,岳父、表舅和大哥在外失了京中内应,皇室的胜算便大了许多。” 方君泽亦是心有余悸,若非岚琛临走前将大长公主送到永靖侯府安置,岚沈两家暗卫合流,今日,尉迟暄怕是要得手了。
    “四姐与狗皇帝撕破了脸…我真是恨不得进宫先将她抢出来!”沈宴潍忧心忡忡,明知不可能却还是嘟囔道:“岚琛那日在宫门口,就应该将四姐带走的…”
    “说曹操,曹操便到。” 沈宴和看着不远处策马飞奔而来的人,舒了一口气,一路冷峻的面上难得轻松几分。
    “沈家祖母,君若来迟了。” 岚琛下马先到马车前请罪。
    “平安回来就好,先进皇寺再叙话吧!”
    车内女眷依次下了马车,向皇寺走去。
    “你…” 沈宴潍站在岚琛身后,皇寺前的灯火照映下,才发现岚琛后背几道半尺长的伤口还在流血,只是他身着黑衣才未被大长公主发现。
    “从津州府回来的路上遇见几波刺杀,方才又替你们清扫了尾巴…我身边的三十暗卫如今只余下两人。” 岚琛接过他递来的止血药,仰头吞下,清贵的面上倒是如同蒙了一层月光似的苍白。浅笑道:“这下…还真是穷途末路了。”
    走到距离皇寺还有几级台阶时,大门打开,院中灯火通明。奉真住持亲率武僧数名出门相迎,走到沈氏老妇人面前,躬身一礼道:“阿弥陀佛。”
    “漏夜前来,叨扰大师清修了。” 老夫人双手合十,气定神闲,半点不见逃难的窘迫。
    “今日之难,乃百年前先祖为苍生免战火而弃皇位所致。” 奉真大师将诸人迎进皇寺,带到了早已准备好的清净院落,“沈氏渡天下黎民,善恶终有报,因果自轮回。诸位施主,安心住下便是。”
    众人将行装安置好了以后,方君泽与沈宴和留下戍卫佛院。
    “你没事吧?你伤势可不轻…要不然你待会还是请清云先生看看…” 沈宴潍与岚琛并行,跟在奉真大师身后,至前院经房。方才处理伤口的时候他可是看得真切,岚琛的后背、手臂上,新伤旧伤、大大小小的约莫着有十数处,可见路上险象环生。能全须全尾回到这,倒是真该谢谢佛祖保佑。“唉!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岚琛走在前面,听着沈宴潍滔滔不绝,不由失笑。沈明娇啊…与沈宴潍一样,紧张时就会絮絮叨叨。他想起那夜将她骗出围场时,那副恼羞成怒的样子…事情,要快些了结。
    “清云先生,住持。” 岚琛与沈宴潍拱手行晚辈礼。
    “进展如何了?” 清云先生问道。
    “三爷扮作我的样子,亲自将敖登送往北燕。敖登,已是北燕新王了。” 当日,他由暗卫掩映,带着敖登与慈徽出京。在津州府,沈庭沛扮成他的样子,继续护着敖登北上。
    沈明娇用岚家在宫中的暗桩传信,怀疑镇远将军从北境带回的人马中有钉子,担心重现瑶招山旧事。他前去落雁坡,将镇远将军带领的余下十万北境军马汇合至津州府。接沈宴川起兵设局,拔了尉迟暄在军中的钉子。
    “如今,十五万兵马已在津州府合流,只等京中的信号了。” 岚琛展开京畿地图,排兵布阵,游刃有余。“沈…宫里懿贵妃拔了骆家,如今的东郊大营由莫兆掌管,裕王手中的五万兵马可以进行牵制。”
    “还有三日便是太皇太后的丧礼,要加快手脚。”
    “敖登已率兵到了江夏城,北境的战报今日早朝便会入京。”
    “这事,说到底是岚沈两家与皇室的私仇,百姓无辜。若能兵不血刃,自然是好。一旦短兵相接,难免百姓无辜受累…” 沈宴潍看向奉真大师,谦和有礼道:“若大师肯出手相助,自然可保百姓无虞。”
    “沈氏能有此心,乃天下苍生之福。” 奉真大师点头应下。
    早朝,北燕新王亲率二十五万大军陈兵北境的战报传来,满朝哗然。
    “北境如今只余十万兵马,镇远将军与北境主帅刘达带十五万兵马停在津州府,不如皇上派大军即刻启程,日夜兼程赶回北境。” 沈庭霖只当昨夜之事全然未发生过,面不改色上前禀道。他如此行事,尉迟暄疑心深重定然怀疑北境军与沈家沆瀣一气,断不会冒险放虎归山。
    尉迟暄看向沈庭霖的目光有如实质,似要将他千刀万剐。秦家带着北境军在路上带水拖泥,停在津州府迟迟不回京复命,其中意图再明确不过。就算他现在下旨给北境军,怕是也使唤不动秦家了。
    “皇上,慈徽长公主身故,北燕如今与我大周此前所签和书形同虚设。”左相上前,朗声晓以大义道:“此时,趁我北境兵防懈若之事进攻,若是不加以震慑…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尉迟暄看见左相,便想起皇后那日的一番话,瞠目欲裂。想动沈家,朝中,就还需要左相这根定海神针,他只能吞下这口气。
    他明知敖登出兵有诈,却不敢拿北境疆土冒险。北境的十万兵马,碰上敖登的二十五万悍勇良将,破城不过须臾。如今京中可用之人,唯有萧汇。沈家如今,是与敖登一起,拿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逼着他在京城与北境二选一。
    “萧汇…” 尉迟暄神色阴沉,迟疑道:“你即可带华南军十万兵马,前往驰援北境。”
    “皇上!这…” 萧汇如何不知眼下进退维谷,沈家、岚家、联合镇远将军府和北境,可也不能置北境大片疆土而不顾。若丢了北境,到哪里去找一如当年的永靖侯府,重新夺回疆域。只得应下:“臣,遵旨。” 心里,却打起了旁的算盘。
    “萧国公府世子,萧炎,自即日起,掌禁军城防。” 尉迟暄起身,留下这道之以后便散朝离开。萧汇只带了华南军三万兵马回京,打得什么算盘,他心如明镜。
    尉迟暄回到御书房,屏退众人,坐在先袁氏皇后的牌位前,闭口无言。沈家不遮不掩地陈兵十万于津州府,萧汇一旦带着华南军前往北境,京中可用兵马只有一万禁军、东郊大营的七万兵马,以及昭陵的两万兵马。北境军虽然勇猛,却乏于远征,一旦动起手来,胜负难定。
    可北境,丢不得。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朝中竟找不出一人能与当年的沈鹤安比肩,震慑北燕。
    可西郊大营的兵符,一直到现在尚无着落…先皇荒唐,难保当年不是将兵符给了淳贤皇贵妃…
    “可恨!” 尉迟暄急怒攻心,抬手拂落了先皇的灵牌。他苦心孤诣布置的这局棋…从敖登逃回北境开始,急转直下。
    “皇上。” 宋诚入内,“袁大人求见。”
    “宣!”
    “给皇上请安。”。袁温孤进到御书房,直接行了扣头大礼,将官帽脱下放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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