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岚见状,心中无比担忧,可又不敢出声询问曾渺毓,怕打扰了她,只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她是如何处理栾昇伤口的。
    曾渺毓拆了绷带后,很快示意身边的另一个太医将药拿来,接过药便往伤口上撒,直到伤口上覆盖了厚厚一层药粉才算完。
    等了片刻后,曾渺毓见那最上层的药粉没有被血浸湿,于是又沿着伤口的痕迹抹了薄薄的一层药膏,随后才缠上了绷带,只是这次包扎所用的绷带,比适才少了许多。
    做完这些,曾渺毓才将栾昇的手安置在他的身侧,出了一口气,主动对眼巴巴盯着她的孟岚道:“刚刚应当是手臂位置歪了几下,所以药粉没撒均匀,导致伤口内仍在出血。这下应当好些了,不过还得再看看。”
    孟岚感激道:“谢谢曾太医。”
    曾渺毓闻言露出笑容:“你夫君是皇上,你是皇后,我是太医。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哪里值得感激呢。”
    “你能护得住他性命,保他以后不留伤痛,就是我们的大恩人。”
    “皇上的性命本就无碍,只是这以后……”曾渺毓也犯了难,最终叹气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必然会尽力的。”
    孟岚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里,曾渺毓这意思是,栾昇日后可能会因此留下沉疴顽疾?
    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不过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曾渺毓自然会用尽全力的,自己说多了只会让她分心,栾昇只要能保下性命,她就谢天谢地了,其余的事只能听天由命。
    反正无论他怎么样,自己都会好好照顾他的,一辈子都好好照顾他。
    孟岚坐在榻侧,眼睛不愿离开栾昇刀削斧刻般的面容。
    他应当是先趴下后才将手放在脑后的,面上并无磕碰的伤痕,前方露出来的一点点脖颈上也没有伤痕,真是福大命大。
    孟岚克制住自己,忍住不去想他今日要是没穿金丝软甲,要是反应慢了没护住头部,要是碎片扎入脖颈里的种种可能,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苍白的唇瓣,和长长的、没有颤动的睫毛。
    天已经黑透了,桂圆忍不住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娘娘,您一日都没吃东西了,多少用一些吧。”
    一日都没吃了?她居然丝毫都没感觉到饥饿。
    “我不想用,你让曾太医用吧。”
    曾渺毓挥挥手,正色道:“我已经在你昏迷时用过膳了,一会儿再用。倒是你,本就受着伤,还要在这守着,又不吃东西,身体会受不了的。你快些用了膳后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在。”
    孟岚摇摇头:“我实在放心不下,不是说他两个时辰后就会醒来吗?他醒来看不到我,会难过的。我就在这里陪着他吧。”
    曾渺毓知道改变不了孟岚的决心,叹了口气:“我劝不了你,那你还是守着吧,只是饭一定要吃。”言罢,她给桂圆使了个眼色,桂圆很快将温热的梗米粥端到了孟岚面前。
    孟岚也不排斥了,曾渺毓说的没错,养好身子才能照顾好栾昇,她确实得好好吃饭,不能任性。
    等桂圆举着勺子,喂着两只手都不能动的孟岚把粥用完后,又在外面弄来两张小榻,并排放在床榻前,低声道:“娘娘,您与曾太医晚上多少休息会儿。”
    孟岚哪里睡得着,曾渺毓也摇头道:“今夜很是关键,万万不可出现闪失,榻先放着吧,明日再用。”
    桂圆应了一声,退到孟岚身旁不再说话了。
    又过了些时候,孟岚看着栾昇仍旧没有任何起伏的睫毛,忍不住道:“曾太医,两个时辰已经过了,他怎么还没醒过来?”
    是啊,按理说这么久了,应当醒了啊。
    曾渺毓也不安起来,行至榻边,伸出手去探栾昇的额头,脸色大变,惊呼道:“不好!他发热了!”
    对于现下的栾昇来说,发热可是能要命的大事,轻则烧坏脑子,重则有性命之忧。
    幸好她们一步也未曾离开,才能及时发现栾昇的不对劲。
    王四海也一直在殿中守着,此刻也赶忙上前。听得曾渺毓嘱托,让人拿了冰块、装了水的铜洗和细棉布帕子来,自己上手,小心翼翼地避开皇上的伤处,给他一遍遍的擦洗前心后背。
    铜洗里的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冰块也上了一次又一次,可栾昇的身体还是滚烫。
    孟岚看得心急不已,恨自己受伤不能亲自上手照顾他,差点又要哭出来,不过最后还是咬牙忍住了眼泪,看着王四海和曾渺毓等人忙活。
    待换到第十盆水,上到第八次冰块时,曾渺毓和王四海都长出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水,脸上带着笑道:“好了,不发热了。”
    孟岚闻言快步上前,用手腕的肌肤探了探栾昇的额头,感受到确实不烫了,心下才松了些,强逼自己露出一个笑来对适才忙碌的众人道:“辛苦了,你们稍稍歇息一会儿吧,我在这里守着他呢。”
    曾渺毓和王四海闻言应是,去偏殿将自己整理了一番后又到了主殿来,同孟岚一起守着床榻上的男人。
    夜已经很深了,栾昇早过了醒来的时辰,随着时间越来越久,孟岚好不容易稍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可她什么都做不了,能做的只有祈祷和等待。
    孟岚在心中默默许愿,若是栾昇能够安然无恙,她愿意将孟氏商行所有营收全部用于民生,日后决不贪图享乐,奢靡度日,必当厉行勤俭,以身为范。
    她不知许了多少个愿,待紫宸殿内的烛火烧到了尾,桂圆轻声让小宫女进来换蜡烛时,栾昇终于有了反应。
    尽管只是微微颤了颤睫毛,动了动眼皮,也足以让孟岚泣瞬间红了眼眶。
    她告诉自己,打住,如今还不是哭的时候,等栾昇好起来后,她再扑到栾昇怀里,好好地哭上一场。
    “曾太医!他眼皮动了,你快看!”
    曾渺毓在另外一个角度,看不见栾昇那细微的动作,此时听到孟岚叫她,迅速换了个位置,摸着栾昇胳膊上的脉搏给他把脉。
    胳膊上的脉搏微弱,没有手腕上的脉搏容易探查,曾渺毓反反复复找了许多次位置,才终于不再动作,安心把脉了。
    片刻后,曾渺毓皱起眉头,摇头道:“醒倒是能醒过来,可他脉象紊乱,应该是先前发热的影响,这样下去,易伤了心智啊。”
    他是皇上啊,怎么可以伤了心智。孟岚正想说出口,又忍住了,罢了罢了,若他真伤了心智,大不了自己带着他和霄鸾去找爹娘,一家五口人找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过日子,也免了这些争斗。
    不待她出声说话,曾渺毓便道:“我也无计可施了,之后如何,只能靠他自己的意志力了。”
    居然连她都没办法了吗?孟岚沉默地望着栾昇,隔着他毫无反应的面容,她似乎看到了栾昇在挣扎求生。
    想着想着,她大声朝着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男人说:“栾昇,你一定能好好的醒过来的,不能傻也不能疯。你想想看,霄鸾还那么小,你还得让她骑大马呢,养孩子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你要是傻了,我就带着你和霄鸾改嫁,我照顾你,人家照顾霄鸾。你看林元缙怎么样?有文采又有权势,如今可是一方长官了,我嫁给他绝对不会有问题的,说不定他还能帮着我照顾你。”
    皇后娘娘这是在刺激皇上?还是她自己已经被皇上刺激着了,所以在说傻话?
    王四海被惊呆了,他在宫中呆了大半辈子,见过无数妃嫔美人,有受宠的有不受宠的,却没有一人像皇后娘娘这般大胆。皇上还说不准有没有毛病呢,就敢同皇上说改嫁的事。
    他环视了一圈,见除了桂圆、曾渺毓之外的太医和宫人们都面面相觑,眼里也俱是震惊。
    王四海立刻低声呵斥宫人:“娘娘这是为了让皇上尽快醒来,但为了娘娘声誉,此事不可外传,否则小心些自己的脑袋!”
    他是内务府总管太监,哪怕是三公九卿都得卖他几分面子,更何况本就在他手下讨生活的宫人和沾边在他手下的太医?
    王四海说完,他的眼神又在几个太医身上溜了一圈,看到太医们同宫人们一起低头应是后,王四海才又到了榻侧,同娘娘和曾太医一起去守着皇上。
    被孟岚那通话刺激了一番,栾昇还是没有要醒来的征兆。
    曾渺毓的眉头越皱越紧,她站起身来说:“我去叫人接祖父过来,让祖父看看皇上。”
    刚说完,孟岚忽然惊喜道:“动了动了,他眼皮又动了!”
    这次动的幅度比先前那次大多了,孟岚一瞬不瞬地盯着栾昇,直到那双凤眸闪着微弱的光芒,终于又出现在她眼前。
    第77章 立储   栾昇康复,想要立储……
    栾昇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 梦里有一个长得极为美丽的少女,这少女的眸子与他的一模一样。
    他感觉的到,见到少女他虽然惊喜万分, 但是他最想见的人却并不是她。
    少女看了他一眼, 转身走到一边去, 扑到了一个美妇人怀中。
    说是美妇人, 可她皮肤细腻润泽,一双杏眼顾盼生辉, 身姿窈窕,却带着十足的风韵。若不是挽了妇人发髻,看起来就像是这少女的姐姐。
    看见这美妇人, 他不知怎么地, 心“砰砰”乱跳起来,疾走两步上前, 想同这位美妇人说话。
    可还未走到她身边,就被一个男子拦住。这男子身着青衣, 容貌清隽,语气温文尔雅而话语却不容置喙:“岚儿如今是我的娘子,霄鸾也是我的孩儿,请你日后不要再来打扰她们了。”
    岚儿?岚儿!
    栾昇恍然想起来了这美妇人的名字, 她不是自家娘子吗?身边那少女不就是自己天天抱着的肉团女儿,怎么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为何娘子要带着女儿嫁给眼前这人?
    此时, 那美妇人悠悠开口:“栾昇, 你总不醒,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于是便嫁了林元缙, 想来你是不会怪我的吧。”
    栾昇一愣,忍着心中的酸涩正要张口解释,就见那美妇人竖起眉毛狠狠骂道:“要不是我嫁给了林元缙,怎么能把你和霄鸾养活了?你既然醒了,识趣些快些滚吧,别碍眼了!”
    “我不滚!”栾昇大声喊道,随即便从梦里醒了过来。
    他猛地睁开眼,看着头顶熟悉的纱帐,神思尚且恍惚,就听见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惊喜地喊道:“醒了醒了!终于醒了!”
    那声音的主人喊完后,就忍不住哽咽起来,听得他心中一痛。
    曾渺毓听见孟岚说眼皮在动时就上前来,正巧赶上栾昇醒来的瞬间。
    她严肃地对着刚刚睁眼的栾昇问道:“你是谁?”又指着坐在床榻旁拭泪的绝美女子问道:“她是谁?”
    栾昇已经回过神来了,瞪她一眼:“你如今胆子大了,居然直接指着朕!”说完又将目光转到床榻旁的女子身上,凤眸里满是柔情:“她是我的娘子。岚儿,别担心了。”
    曾渺毓稍稍踏实了些,笑道:“皇上不愧是皇上啊,刚醒来就这么有精神。”
    孟岚听见栾昇说她是他的娘子时,眼泪又掉了下来,想要趴到他怀里大哭一场,又怕压着他身上的伤口,只能抽噎道:“你就不能早点醒吗?吓死我了。”
    曾渺毓迅速地给栾昇把了个脉,把完后,脸上的笑意又多了些,她声音中有压抑不住的喜悦:“不错,皇上的脉象已经平和了。暂时用不着我了,我先去开方子给皇上煎药了。”
    言罢,曾渺毓朝着孟岚挤了挤眼睛,同王四海一起将所有的宫人和太医都带了出去,同时还贴心的为紫宸殿里的两个人儿关上了门。
    栾昇这才微笑着答道:“这次吓着你了,我下次一定早些醒来。”
    “呸呸呸。”孟岚狠狠剜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道:“还下次?这辈子都不会有下次了!快打嘴!”
    栾昇只得用自己受伤不重的那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嘴角,拍完伸出这只手想去摸孟岚的掌心,却被她轻轻躲开了。
    “怎么?”栾昇刚要问,就看见孟岚被严严实实包裹住的两只柔荑,他登时大怒,额头上暴起青筋,低声咒骂:“栾策居然将你伤成了这样!要不是他死了,我定要将其千刀万剐!”
    怕他生气震开伤口,孟岚急忙解释:“我自己不小心摔了的,并不严重,只是包的吓人罢了,别担心别担心。”她话头一转,担忧地望着栾昇受伤的那只手掌:“倒是你,手掌伤成这样,日后该如何是好。”
    “不碍事,能治好便罢了,治不好我就换一只手用,只要你不嫌弃我成了慧可便好,毕竟慧可是和尚,而我还想吃肉呢。”
    栾昇自觉自己说的话好笑极了,还不轻不重地调戏了自家娘子一下。他正等着娘子像往常一样,含羞带臊地嗔怪他一眼,可娘子不知怎地,那双动人美目中又倏尔落下了眼泪:“胡说八道什么,我看你就是不长记性,都让你别乱说话了还说。”
    这个不着调的,还想做那独臂慧可,也不看看自己那么急色一人,怎么可能有慧根!
    栾昇最见不得孟岚落泪了,她平日极少哭,更别说像现下这般,一波眼泪未平,一波眼泪又起,眼里似乎装了个湖泊。
    可看着她为自己哭,栾昇心疼之余也有些微妙的感觉,她是真的很担心自己,很喜爱自己吧。
    自从孟岚离开他之后,栾昇总是不停地回忆二人在一起的那些时光,想找些孟岚爱他的证据,可他翻来覆去的想,差点把自己的记忆挖透,也只能遗憾地告诉自己,孟岚是喜欢他的,但这不是爱。
    包括他好不容易将孟岚从鞑靼带回来后,栾昇还是这么认为的。比起爱自己,孟岚更爱山川河流,更爱女儿,甚至更爱自己给她置办的商行,自己只在自家娘子心中占了很小一个位置。要不是因为自己费心费力地在她身边呆了那么久,又亲自去鞑靼救她,孟岚是不会回来的。
    她愿意回来,应当是感激远远超过了喜欢,更别说爱了。
    可是如今看见她似乎流不尽的眼泪,栾昇终于确定了,孟岚是爱他的。
    也许她平时将这爱压抑住了,也许她觉得很多事情都比自己重要,可是这并不妨碍,她爱自己。
    “我以后再也不乱说了。”栾昇一本正经道:“你别哭了,再哭,那眼泪就会渗进我的伤口里,弄得我伤口疼,伤口一疼,伤就好不了。”
    看着他认真胡诌的样子,孟岚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嗔了他一眼道:“油嘴滑舌,上哪儿学的这些,可把我恶心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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