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泽尔第三纪元488年,艾泽维斯与盟国波勒的战火不熄,甚至开始向相邻的一十二个小国扩散。
    王城大街上,人们站在布告栏前,看着上面张贴的征兵启示,面面相觑,眼中皆是仓惶——风暴来临之前的雨点,已经沿着咸湿的海风打湿了整个艾泽维斯。
    而阿泰的消失则像是一道小小的水花,很快随着大流淹没在漩涡中心。
    伊尔独自从波勒国境线上秘密返回王都,面见艾琳娜一世,并递上了一份投诚书。
    两个月后,以边境城城主的叛变为导火索,盟国波勒全面溃败。
    与此同时,以伊利坦为代表的一众议员开始用政治手段打压首相为代表的内阁势力,干扰军团对魔物作战的经费及行动。
    ……
    “陛下,前线战役不可以再投入人力了!凛冬将至,兰斯城如果被魔物攻破,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内阁大臣被守卫拉下去时,伊尔正在摩挲手里的笔杆。
    “伊利格尔坦,你这渎神的怪物!陛下,不能相信这些异族啊!”
    伊尔停住手里的动作,看了眼不住挣扎的内阁大臣,他好像还想说,但很快就被卫兵强行拖拽了下去。
    “真是聒噪。”艾琳娜懒懒地摁了下额角。
    伊尔垂眸,似乎事不关己。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按照她预定的轨道发展,然而,骤变总是突起。
    军团总部,指挥官办公室。
    “什么?”伊尔眉头微皱,看向前来汇报的德克萨。
    在就任前线指挥官后,伊尔已经很少有这样轻易显露神情变化的时候了。
    “兰斯城有兽族出现了魔化,是三个月前被派遣前往驻扎白墙的小队。”德克萨看了眼伊尔,“怎么处理?”
    伊尔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很快冷静了下来,“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有多少人看到?”
    “是在晚上的一家酒馆里,看见的人大多是酒馆内的客人,也有几个白墙驻地的士兵,不过好在现场没有幸存下来的‘活口’。但事发突然,当时的情况也很混乱,魔化的兽族已经潜逃,而目击者也许有所遗漏……”
    伊尔打断德克萨,并递给他一块印信,“调遣当地的梵尔塞斯家臣,把这些人全部找到,一个都不能遗漏。”
    说到这,她顿了下,“不……”
    伊尔看向手中的家族印信,“还是我亲自去一趟。”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突然出现魔化的兽人,还是在永昼之地?难道圣克鲁斯的灾难真的要重演一次,还是说,永夜即将降临……
    伊尔捏紧手里的东西。
    不管如何,她必须亲自走一趟兰斯城了。
    去一趟兰斯城东线……海因斯的驻地。
    *
    半个月后,兰斯城,东线驻地。
    身着黑白两色军服的士兵呈对峙状态僵持着。
    为首一个穿着白色军服的年轻士兵忌惮地看着面前这个黑发的男人,手已经不自觉地按向了身侧的长剑。
    海因斯看了他一眼,眸色黑沉,“谁给你的胆子,私自拘禁我的士兵?”
    那士兵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鼓起了勇气,他双目直视前方,尽量使声线平稳,“海因斯大人,第七军团现在直属于指挥官阁下,因此这是伊利坦大人的意思,即使是您,也无权干涉。”
    “而且……”
    他顿了顿,睨了眼神色似乎没什么变化的海因斯,“您拒绝穿白色军服,也拒绝让11军团参战,按照指挥官大人的明令,11军上下即将受到处罚……”
    话未完,海因斯身后的亚当已经一把拎起了他的领子,“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西玛拉了下即使人至中年冲动如故的亚当,摇了下头。
    亚当看了眼妻子西玛,慢慢松了手。
    他们前几年简易地办了个婚礼,算是公布了关系,如今这个时局,也没有了大操大办的必要,昔日的故友已散,就连伯克也在赫里克家族倒台后染患了肺疾,没能来参加婚礼。
    见亚当松了手,那个年轻的士兵扫了眼这群11军的老兵们,心底不屑冷笑,说什么黑铁军团的王牌部队,现在也不过是些龟缩在这个地方的懦夫们罢了。
    “如此,我便告退了。”他对海因斯行了个敷衍的军礼,正要带人离开,却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门口进来。
    “德克萨大人?”士兵看着来人,有点惊讶。
    德克萨看了他一眼,随即望向海因斯,微微颔首,“军团长。”
    海因斯没有反应,而是道:“她呢?”
    德克萨神情不变,“指挥官军务繁忙,没能前来,所以派遣我来与您协商……”
    海因斯打断他,“让她来见我。”
    德克萨沉默。
    就在这时。
    一声轻笑从风中飘来,西玛一愣,下意识地回过头。
    一辆马车不知何时停在了营口处,而那个经年未见的人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伊尔缓步走下马车,她还是那样,穿着高领衬衣,银发高束,长款的白色军装面料硬挺,肩头的金黄流苏与银质勋章随着女人的动作而发出沉闷的响声。
    龙族的寿命恒久长远,身形高挑的银发女人蓝眸含笑,好像什么都没变,却又像是什么都变了。
    “长官想见我,我怎么敢不出现?”伊尔一边摘取白色手套,一边看向德克萨。
    德克萨会意告退。
    海因斯幽深的黑瞳对上伊尔那双带笑的蔚蓝眼眸,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两人的眼神中拉扯。
    伊尔嘴角戴着政治舞台上恰到好处的笑弧,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展开。
    “陛下的手谕,月前酒馆的血案现在由我接手,至于那几个涉事的士兵,也只是带回去例行询问罢了,长官愿意给我行个方便吗?”
    海因斯没有回答,而是逼近伊尔,居高临下,“伊利坦,别用这副样子跟我说话。”
    伊尔立即撤下嘴角虚假的笑,抬起眼,面无表情地和海因斯无声对峙。
    “伊尔……”
    西玛看着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眼神复杂中带着哀伤。
    伊尔看了眼她,又将视线调回海因斯身上,嗓音有些模糊,“怎么?11军现在的意思是想违抗军令?”
    “伊利格尔坦,你——”
    伊尔没看气愤的亚当,而是继续盯着海因斯,“还是说,长官想和我切磋一下?也好,我也一直很想领教……”
    海因斯看着神情玩味的伊尔,眸色渐暗,“你这家伙,知道自己这些年杀了多少人吗?”
    伊尔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表情渐郁。
    或者说,如果只要海因斯打她一顿就能把这桩事情解决,那才叫轻松……而现在……伊尔轻吸了口气,将视线调转别处,“海因斯,原来你已经老了啊,连挥刀都不敢了……”
    她像是无奈一叹,微微上前,仔仔细细地盯着男人那双漆黑得毫无杂质的瞳孔,像是隔着几个纪元再次凝望这双眼眸,“尽管这个世界充满了丑恶,贪婪与愚昧,可你依旧爱它。海因斯,这就是你和我最大的不同,也是我们终将分离的理由。”
    海因斯望着伊尔的眼睛,说这话时,眼前这双眼睛蔚蓝依旧,只是如死海一般冷寂。
    “总之,人——我带走了。”说完后,伊尔像是还有什么别的急事,戴正手套,正欲转身。
    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拉住了她。
    伊尔脚步一顿。
    “伊尔,我并非铜浇铁铸  。”
    第一次,男人低哑的嗓音听起来竟如破絮般易碎。
    伊尔闭上眼,放在身侧的手越攥越紧。
    再睁眼时,她转过头,却是抽出手,露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社交笑容对海因斯欠身一礼。
    “再会,我的长官。”
    *
    埃尔塔进入指挥官办公室的时候,正看见伊尔仰面躺在座椅上合目养神。
    “你倒是坐得住。“说着,他把一份报纸摊开在桌上。
    伊尔睁开眼,蓝色的眼珠子没有去看报纸上‘来自卡斯特洛的恶魔’那几个赫然加粗的字体。
    埃尔塔斜了她一眼,“你真不打算管?现在宪卫队实行白色恐怖,他们将妄议魔物的人拘禁,实际上已经形成了极端主义,如果任其发展……”
    “埃尔塔。”伊尔冷不丁看向他,“我现在还能继续前行的唯一理由,就是相信自己所做是正确的。”
    埃尔塔沉默。
    片刻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抱臂靠在窗前,“也是,这本来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只是我没想到,这一世你还是选择了这样的道路,怎么,不怕重演卡斯特洛的命运?”埃尔塔转过头,“那家伙这辈子叫海因斯?毕竟是有着屠龙者之称的人,况且,你也应该想起来了吧?”
    “嗯……”伊尔低低地应了声。
    她已经想起来了……自己每一世,都是死在海因斯手上的。
    当初她在和女神签订契约获得力量从火山中复生后,为了防止她失控,女神也复活了那个佣兵,并赐予了他杀死龙的力量。
    所以第一世,她重生为卡斯特洛后会与复生为赏金猎人的佣兵范.辛克莱相遇,因此这一生,她与海因斯命运齿轮的交错亦是注定。
    埃尔塔轻笑了一声,“但或许连女神也没有想到,猎人竟会爱上恶龙,在过去的几个纪元里,他为了你,可是杀死了你数百次。”
    伊尔随着埃尔塔的话语将眼神放远,仿佛是想起了许多久远的记忆。
    如同埃尔塔所说,在重复转生的几个纪元内,她都违背了与女神的契约,女神赐予她的永生力量反而成为了痛苦的根源,无法死去的她在悖神之后饱尝折磨,直到她知道了海因斯获得的能力,她恳求他——杀了自己。
    第一纪元时晃眼的刀光好像还在眼前,但伊尔已经想不起来那个时候还是范.辛克莱的海因斯是以怎样的表情对她举起刀剑的。她只记得,被疼痛折磨得缠绵病榻的自己好像对那个神情模糊的男人露出了一个笑。
    就像后来的每一世,为了帮她摆脱悖神的痛苦重新复生,他一次次地举起刀剑杀死她,然后随之转生,留在历史上的也只有声名大噪的‘屠龙者’。
    也许这些往事只让她记起而教他遗忘,是女神最后的仁慈吧。
    “这一次,你也想这么做?让他再杀你一次?”埃尔塔靠在窗边,看向伊尔。
    伊尔站起身,披上椅背上的军装,“不,他将再也没有机会杀死我。”
    埃尔塔皱起眉头,“那你还和他决裂?”
    迎着埃尔塔不解的眼神,伊尔微微一笑,“这一辈子,我已失盾,不愿失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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